第48章 第48章

雨后的山路不好走,泥泞湿滑,还时不时会被掺杂的石子绊脚。

王智被抽了好几下,身上早已皮开肉绽,手臂麻木的使不上力气,但他不敢停,他还有父亲和妹妹,他不能死在这里。

这趟运输队里掺杂着土匪、药农、猎户,还有像他这样想在矿场附近摸金的人。原本大家都相安无事,谁知道十日前,河北大营的人突然撤走,矿场封闭,周山的土匪便起了心思,想要到矿场搜刮点铁块卖钱。谁知道矿场是封了,却有一伙人驻扎在这里。

他们不像民也不像兵,各个身强体壮、嗜血好杀,山脚下的村子都被他们霍霍了一遍,但凡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难逃此难。

许多人伤了、死了,药农就频繁上山采药维持村中供给,却不想连同这些山匪一道被抓了去。

至于在半山腰浅滩处淘沙人,更无从幸免。

这群人抓了他们之后,就让他们从矿场运东西,那些不肯屈从的都被吊在树上折磨死,余下的人便不敢再反抗,只能认了命。

这群蛮人在后面挥舞着马鞭,一遍向驱赶牲口一样驱赶这些‘奴隶’,一遍抱怨着:“他.奶.奶.的,这狗屁皇子什么时候才能滚蛋?老子都快半个月没进项了,再这儿下去,到手的娘们儿都要跟别的汉子跑了。”

旁边的另一人捻着烟丝在口中咀嚼着:“嘁,说什么大话呢,就你手里那仨瓜俩枣,能赎得出小芳兰?那可是付大人手上的极品货,要献给皇子的。能让你这铁蛮子瞧一眼都不错了,别在这儿做青天白日梦。”

蛮子啐了一口,恨声道:“不就是靠造反得来的皇位吗?老子当年要是也举旗,哪儿还有这群瘪犊子的事儿!”

“净他妈的说胡话,管不住你这张嘴,早晚死翘翘。”阳子给了蛮子一巴掌,不愿意再跟他聊了,快步往前走,走到了车队的半中腰。

没有一人发现有人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马景川站在树上,通过密集的枝丫盯着向南移动的队伍,嘀咕道:“没什么人啊,瞧着不像是正规军,反倒有些像土匪。”

王临之坐在最粗的一节树枝上,双手抱着树干,脸色苍白一直望着天空:“这是要隐藏身份,而且运输的人肯定不能用官兵,会从出入大营的名册上查出端倪。估摸就是周围的山匪,或者临近村庄抓来的壮丁。”

“有可能,这些人好对付,就是领头的那几个壮汉怕是不好抓。”马景川将面具戴上,作势要跃下树梢,“你在上面等着我回来接你。”

感受到树枝的颤动,王临之抱着树干的双臂又紧了三分:“你一定要我在这里等吗?!”

“不然呢?”马景川道,“周围都是泥地,又跑不快,还容易留下痕迹被追踪。这边的树枝繁叶茂容易隐藏身形,你放心,我留了慕容九在这儿保护你,一有不对,他就会带你跑。”

说完,他一道鸟鸣声从口中响起,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树林中。

章麓跟了车队一路,大致摸清了他们的去向:“这是往济阳码头去的路,那里是两水交界,有巨大的中转码头,东平转运司就设在那儿,他们是要把东西送去河南。”

晴野:“要拦吗?”

章麓摇头:“先等等,这队伍后面还跟着一波人,我们看看他们会不会有动作,如果在抵达济阳前他们都没有截停车队的打算,咱们就上。”

话音刚落,前面的押运队伍就忽然乱了起来。

“敌袭——”

清晨的天空依旧昏暗,迷蒙的大雾时聚时散。阳子的喘息间呼着白气,他没想到眼前这人的刀法如此之快,令他眼花缭乱。从驭马的动作上来看,明显是个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

安西的还是平卢的?

阳子搞不清楚,只知道再这么拖下去,这群拉车的‘奴隶’就要跑完了。

马景川与队伍分开后,就换上了轻皮甲,以增加灵活性,方便必要的时候跑路。他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在他扬起马蹄的一瞬间,两匹马再次冲撞到了一起,长刀从手中挥出,带着十足十的杀伤力,然而在下一秒,对方俯身而过,擦着尖锐的刀锋,削下几缕发丝,而在他的身后,是甩着蹴鞠大小的链式铁锤的蛮子!

破空而来的铁锤直冲马景川的面门而去,他下意识太刀格挡,铁链却以他的刀刃为中心,牵引着铁锤换了方向,狠狠砸在了马景川的背上。

一口血猛得吐了出来,马景川只感觉整个后背都麻木了。

草.他.宝贝个.蛋!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种武器!

马景川反手攥住铁链,狠狠一夹马腹,让马在嘶鸣中疾驰起来,突如其来的巨大拉扯力将蛮子从马上拉了下来,但也让马景川的左手血肉模糊。

马景川带来的几个人再次围合而上,这回他没有硬拼,而是依靠着在马背上的优势,一直在他们当众交错穿行。

这群人固然力气强悍,却是以灵活为代价的。蛮子身上的刀痕越来越多,但除了一开始砸坏了一个人的马腿,敲碎了对方的脑袋外,他再没能伤到任何人。

“换刀!”阳子将口中血沫啐了出来,恶狠狠道,“砍他们的马!”

马景川带的并非陌刀,对于手持长刀的敌人并没有什么威胁,他只能翻身下马,格开对方砍向马腿的长刀,架住对方的刀刃,却被那股子蛮力逼得不断向后退去,直到皮开肉绽的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他才疼得一个机灵,整个人都在颤抖。

对方的力气还在加大,马景川能感觉到伤口在撕裂,皮肉在狰狞呻吟,鲜血顺着树干一滴滴滑落,染红了脚下的湿泥。蛮子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嗜血的心性在叫嚣着冲破牢笼,而他也并没有关住它们的意思。

马景川的刀背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他与对方的距离仅剩一拳,他能看见那尖锐的利齿从浑浊的口腔中狰狞而出,听见对方用嘲笑的语气对他说:“去死吧,小黄猴。”

就在蛮子想要将对方的刀刃与头颅一柄砍断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一沉,只见一个少年落在他的背后,指缝间皆是银针,毫不留情的扎进了蛮子的脖颈。

“走——”慕容九的声音还没落下,就被蛮子抓住脚踝直接摔在了树干上。

“草,要是七姑娘在……”慕容九下半句没说出来,因为蛮子已经走过来,将他再度拎起,想要将他折成几段。

马景川挥舞着长刀往蛮子的腰腹而去,蛮子躲得勉强,腰间还是被划出一个大口子。他丢掉手中的慕容九,冲马景川奔来,手中长刀在逼近的瞬间落下,直直砸向马景川的刀刃,竟将刀刃砍开了两指深的豁口,但刀也卡在里面拔不出来。

蛮子索性丢开手中的长刀,拦腰抱起马景川就是一个地摔。砸得马景川七荤八素,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蛮子皮糙肉厚,慕容九的暗器对他来说只是痛一些罢了,根本伤不到根本。

或者说,即便伤到了,他的毅力也足以支撑他将两人杀了再倒下。

兵器碰撞声在三人身后愈演愈烈,马景川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蛮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拦腰将人抱起,以头朝下,想要将马景川的整条脊椎都窝断。

然而在下一息,刀锋从他的眼前划过,伴随着灼热的鲜血与悲痛的嚎叫,他看见墨绿色的衣角落在了他的面前,如蝴蝶一般蹁跹,在风过耳畔的一瞬间,再度腾飞。凛冽的刀光于树影中斑驳,迎着于迷雾中初生的太阳,照亮了来者的面庞。在几近胸前的刀刃划过的一瞬间,蛮子看见了一双满含杀意的凤眸。

胸前被劈开了一个口子,蛮子抹了一把血,紧紧盯着眼前的姑娘。他武艺不精,却有一股无人能敌的蛮力。在章麓刀锋擦过他的肩头时,他一把握住刀背,一用力直接将人带到近前,欲要想对付马景川一样将人摔飞在地。

然而章麓身形小,步伐灵活,在被带得失去重心的同时松开了手,一个伏地以蛮子为圆心转了半圈,抵达对方的后背,慕容九从树上落下,对准蛮子的肩膀踩下将人压垮在地,然后拔出小腿上的匕首狠狠插进了蛮子的后心。

‘咔嚓’这是脊椎骨断裂的声音,蛮子几乎没有理解到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特别的痛,就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泥水溅进了他的眼白,也没能让他闭上那盛满震惊的双眼。

马景川从地上爬起来,后背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着,他走到树边捡起自己的刀,上面还卡着蛮子的刀。他用力拔了两下,才将两柄刀分开,而蛮子手中的那柄长刀上,只有一点点豁口。

“这刀好利!”他不由赞叹道。

“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把匕首抽出来,好像卡在他骨头缝里了。”慕容九一脚踩在蛮子的背上,一脚踩在泥里,双手握住匕首柄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没能将匕首拔出来。

马景川丢掉自己的刀,左手拎着蛮子的刀走了过来,弯腰握住慕容九的匕首,猛得一用力,那匕首便松动了一下,然后被轻松拔出。

“还好还好,没坏没坏!”慕容九宝贝的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收入鞘中,“还得是你们这种扛枪的力大无穷。”

马景川没有说话,刚刚在他俯身的一瞬间,她看见章麓的手在滴血。

“姑娘!”晴野和晴放解决了押运队的其他人跑了回来,晴野的手中还拎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章麓转过身看向她们,然后伸出自己的手。

晴放当即就瞪大了双眼,她赶忙拿出水囊为章麓清洗,然后打开腰间的皮包取出纱布为她包好伤口。

章麓看向被晴野丢在泥上的男人,问道:“他是谁?”

“他说他是兰西县的村民,但我瞧着他刚刚跟那群土匪一道跑的,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晴野道。

“是真的!我真的是兰西县的村民!”王智急忙道,“我是被他们抓到这里来的,我根他们根本不是一伙的!”

章麓摊开包好的手掌,虎口处是撕裂般地疼痛,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垂眸看着,看到手掌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你是在哪儿被抓的?”章麓问。

王智指着西北的方向:“就那边的铁矿山!我就是路过采药,就被他们给抓了!”

章麓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是药农,要么说实话,要么死。”

王智一惊,趴伏在地连连磕头:“英雄!大侠!我真的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上个山就被他们给抓了啊!我还有老爹要养,我不能死在这儿!求求各位好汉饶了小的吧!求求了!”

“他不是土匪。”清润的嗓音从旁侧斜入而来。章麓转过头看向右前方,王临之被慕容九扶着从林中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还有些白,走路都带着虚浮:“他一路都被那群土匪欺负,身上穿的是平原君特有的桑衣,脖颈以上都是黑的,小臂内侧有生茧,掌心及五只皆有厚重老茧,一看就是个常年务农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认得这群人。”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王智的身上,他忍不住后退,想要将自己缩在树根的阴影处,藏起来。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

章麓眉间一动,走到蛮子的尸体旁将其上衣扒了下来,一个熟悉的鹰头纹身赫然映入眼帘。她猛得转过身走到王智身旁,将人拎了起来,质问道:“你认识白鹰?”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王智挣扎着想跑,章麓本就受了伤,被这么一挣扎瞬间疼得撒开了手。

晴野眼疾手快一把扫倒王智,将人压在了泥土上。

“说!”晴野别着王智的手臂,狠狠的向另一侧压去。

“别别!我说!我说!”王智疼得脸色通红,他发觉压着自己的女子身手与父亲一样,甚至更加狠厉。

他记得父亲说过,这是军中特有的擒拿法,除了在斥候营待过的,就没人会,就算外人偷学,也只能学其表象,学不到他的精髓。

王智心中疑惑,难不成这群人跟父亲一样在那支军队中当过兵?可他们收女兵吗?

走神之时,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忙道:“白鹰是德州女子与吐谷浑人生下的孩子!他们挑选强壮的送往德州,这些人被专门培养起来,用来对付西北的墨云骑!”

章麓蹲在王智身侧,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爹以前在是北宁关守备军的小旗,见过白鹰,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诫我,如果见到身上纹有鹰头的人,一定不要忤逆对方,保命为上!”

林中寂静了半晌,有松鼠窸窸窣窣的从枝丫间穿行而过,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章麓站起身,面对着阳光,双瞳被照应成璀璨的金色,比在古马坑时更显锋锐。

“打开车上的箱笼。”

晴野照做,将其中最大的一个箱笼砸开,露出里面古朴的长刀。她拿出一柄拔了出来,令人生寒的银白色倒影出她讶异的眉眼。

章麓从腰间拔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道:“砍它。”

晴野站在原地,小心的问:“砍您这柄匕首?这可是百炼钢。”

“砍!”

既是主子下令,晴野自然不能违逆,她高举起长刀,用尽力气狠狠劈了下去。只听得‘哐当’一声,匕首断裂成了两半,而章麓只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沉重,余下的只有胆寒与颤栗。

落在地上的半截断匕迎着朝阳熠熠生辉,马景川只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他感觉正在被慕容九清洗的后背伤口正一阵阵的刺痛着:“德州什么时候有这般精悍的炼铁技术了?”

王临之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断匕,反复查看着。他深知其中不妙,德州在培养一支队伍,一支能重创墨云骑的队伍。一旦这支队伍行成了规模,原本所向披靡的墨云骑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驻扎鄯州的铁骑一半脱身于墨云骑,如果墨云骑都扛不住,鄯州铁骑呢?

原本与吐谷浑势均力敌,双方小摩擦不断,大摩擦偶尔发生,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有人出来打破这种平衡,把鄯州铁骑连同墨云骑一柄抹去,别说鄯州,河西走廊的长城都挡不住吐谷浑的冲锋。

届时,河西危矣,长安危矣。

章麓丢掉手中的匕首,沉声道:“小王爷,你带着二公子和这个人去平原郡,把一切如实告知他。”

“你呢?”

章麓看向西北的方向:“我要去铁矿山。崔环没本事干出这样的事,我要去看看这德州究竟是谁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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