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所以,你们就任由她去了?”李鹤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指着马景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指责对方放任章麓深入险境,还是赞扬他太看得起章麓。

“我把慕容九留下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王临之道,“她是虞庆侯的女儿,是范阳雪原上的头狼,她经历过的战争不比你少,虞庆侯也没有将她与章启区别开来,她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他拍了拍李鹤霖的肩膀:“与其担心她是否能平安归来,不如先把这个人弄清楚,他去过矿场,一定知道矿场里藏了什么东西。”

李鹤霖回过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去过矿场?”

“他坐在我的马车里回来的,我看见了他鞋边凝固的铁水。”

不知是出于对皇子的畏惧,还是其他,王智对于李鹤霖的问话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智:“我父亲五年前回来的,还带着一个傻子,那傻子叫徐邕,我在家照顾了他一年。有一天我父亲突然说要将徐邕送去兰西道观,说家里不安全,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我们便将人送去了道观,那观主认识徐邕,看见徐邕傻了非常的痛心,他与我爹单独谈了许久,我爹出来之后,就带着我离开了。结果没两年,那道观观主突然被县令带走,说他.淫.辱.幼女,我们便将徐邕又接了回来,就在接回来的第二日早上,就听说道观被烧了,观主在狱中畏罪自杀。”

李鹤霖:“你觉得兰西道观的观主为人如何?”

“待人很和蔼,会的也很多,村中许多读不起书的孩子,都会被长辈送去观主那里启蒙,观主也经常去帮助村民丈量土地,治疗牲畜,在村子里的口碑非常的高。”王智道。

这与双竹打探出来的消息一致。

李鹤霖:“但观主借了高利,还嗜赌成性。”

“那都是谣言!”王智道,“兰西县令用这种方法逼死了很多人!包括我的母亲……现在甚至还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带走我的妹妹。我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了,才想着去矿场淘些铁渣,卖给城里的冶铁坊,换点钱把借的高利还上。”

李鹤霖扫视着他:“你在粮铺借了高利?”

“是。我娘死了,我想要安葬她,但雪灾压垮了房屋,摧毁了农田,我为了活命带着徐邕逃荒去长安,回来之后,本想在废墟里把家当都挖出来,却发现被雪压垮的屋子都被清理干净,里正说是为了方便他们重建屋舍,县吏使人都给清理了。”

“我追问家里被褥、存银的下落,里正非说没看见。明明那米缸地下埋着十两银子,若不是雪压垮了房屋,我根本无力刨除来,怎么会任由这些银子就埋在地里。里正被纠缠得烦了,就把我打了一顿。徐邕吓坏了,跑出了院子,我想拦却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远,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爹早年在边关打仗,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家里没房没地,只靠我自己干苦力根本赚不来几个子儿。我没办法,就去县城杨员外的粮铺里借了银,可是那家粮铺算利息的方式不对,怎么算都多收了好多钱,我明明只借了一两,却越还越多,怎么都还不清。那兰西县县令说了,若是这个月再还不起,就要抓了我妹妹做死奴!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冒险去矿场附近淘沙。官府的矿场封的很严,连靠近都困难。我也是听换物居的小厮说的,说东郡有私开的铁矿山,半山腰的下游水域淘沙,能淘出些铁渣。”

李鹤霖眉头微蹙:“盐铁都是官方管制,即便你淘了铁渣,肯收的炼铁坊也会压低价格。”

王智垂下眼帘,悲伤道:“可我没办法,在金矿淘沙的人太凶悍,我抢不过,甚至有可能会被地头蛇压得几年都回不得家。”

“殿下,您不知道,我妹妹胆小怯生,但很漂亮也能干,十里八村不少人家来提亲,兰西县县令的公子曾想要纳她为妾,她不愿意,我怕县令公子不死心,便替她定了村里一户工匠人家。谁曾想,下定的第二日,县令就找上门来,不单单拿走了所有定礼,还说那些不够还所有欠款。那户人家下了十两定,怎么会不够!他就是想强占!殿下,我求求您,只要您能救下我妹妹,我愿意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求求您了。”

李鹤霖握紧了拳头,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种嚣张跋扈、将百姓当做肥羊肆意搜刮宰杀的官吏,当即找来萧雷吩咐道:“找人去打听一下,若是属实,直接让兰西县县令把契约给我吐出来!”

“是!”

“对了。”李鹤霖又叫住萧雷,悄悄吩咐道,“如果事情属实,去斥候营找几个身手不错的弟兄,晚上把兰西县县令和他儿子套了麻袋,狠狠揍一顿!”

萧雷眼睛一亮,抱拳应声:“没问题!”

自离开西北之后,墨云骑一直循规蹈矩,收敛了痞子习气,生怕给主子惹了麻烦,倒是很久没套过麻袋了。

就是不知道兰西县县令禁不禁揍,可别像西平那几个作威作福的都尉一样,是个软趴蛋。

李鹤霖扶起王智:“你起来,我让人先跟你去你家看看,其他的事待你将家人都接来之后再议。”

王家的邻居从换物居出来后,马不停蹄的赶回兰西县,敲响了王智家的屋门。

“老王,老王!我有事儿跟你说!”

破旧的大门被吱呀一声从内拉开,王武扫了一眼来人的身后,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赶忙让对方进来:“咋你一个人回来了,我家智儿呢?”

“他掉头去东郡了,说是先前摘的灵芝有大人物要。”邻居道。

“咋去了东郡那么远,莫不是被人给骗了哦。”

邻居摆手:“那不能,智哥儿精明着呢,还有一身好身手,哪儿能轻易被人骗。哎呀,先不说这些,我刚从郡上的换物居回来,听说了个大事儿!三皇子的军队围了司马府,从里面抬出好几个大木箱子,你说会不会是上头知道了平原郡司马和县令干的那些恶事,带人抄家来了。”

王武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说:“应该不是,若是抄家定然会张贴告示。这些天,这位皇子除了让金吾卫在城门口分发粮食,其余什么事都没做,一瞧就知道也是个走走过场的人,根本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说不定,只是让司马大人送孝敬钱罢了。哎,司马大人送出这么多钱,估计这两天又要派人来搜东西了,你赶紧回家把家里还能用的东西都藏一藏,千万别让县吏给拿了去。”

邻居想起前面来的几任巡抚使,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颇为不甘心的攥紧了拳头,忍不住幻想着,若是三皇子是个好人该多好,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告,替他逝去的亲人讨个公道。

正屋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他看向缩在屋门后,神情紧张的王家妹子,无奈与惆怅在心中蔓延。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砰砰砰——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吓了屋内三人一跳,妹妹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王武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竹篾,连弩从门边将镰刀拿了起来,心若擂鼓。

难道方才的话让人听到了?门外是县吏吗?

萧雷敲了一会儿,始终没人来开门,诧异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奇怪,刚刚明明听到有人说话,怎么没人来应门呢?”

门后的王武听到声音,发觉是陌生人,并非县里的那些县吏,心弦松了松。他谨慎的将门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看清了门外的人。

萧雷身长七尺,常年行军使他皮肤黝黑、身形壮硕。在王武这样经常吃不饱饭的农民眼中,是极具压迫力的。

他打量了一下对方,问道:“你有什么事?”

萧雷一开始因王武瘦小的身形怔愣了一下,即便是贫苦的西北,也没见过有人受到如此地步,说是皮包骨都不为过。这可是靠力气种地,靠地吃饭的农民啊!

听到王武的问话,他回过神来,客气道:“在下墨云骑骁骑卫校尉萧雷,受三皇子所托前来,请问您是王智的父亲王武吗?”

王武一听,并没有心生欢喜,面色反而更加凝重。他握紧手中的竹篾警惕的问道:“你凭什么证明?”

萧雷想了想,掏出一块玄铁所制的腰牌伸进门缝:“王智说你之前是北宁关的斥候,你应该认得这个吧?”

萧雷拿的是双竹的腰牌,这种玄铁所制的腰牌一共有七十二枚,分属于虞庆军七十二督卫,双竹的这块来自于他的姐姐双菊。

看见熟悉的腰牌,王武一时间竟然热泪盈眶,他反复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容双菊的名字被他认出时,手都在颤抖。他抹干眼泪,连忙将人请进门。

萧雷跨步进院,院子里的摆设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了,甚至寒酸都算不上。整个院子里光秃秃的,唯一称得上‘值钱’的东西,怕是老伯手边的那一摞竹筐了吧。

屋子是黄土坯的,屋顶的毛草凌乱,厚薄不一,应当是很久没有修理了。窗户的木框已经看得出腐朽,糊在窗户上的纸破了几个大洞。屋门更不用说了,萧雷甚至怀疑,他根本不需要用脚踹,只单手就能把那门给卸了。

正屋旁边的侧屋应该是放粮食的,此时真是空得老鼠都嫌弃。

王武转了一圈也找不出一把凳子,急得头顶冒汗。萧雷看出了他的窘迫,心中五味杂陈,他赶忙将人拦住,道:“不必麻烦了,咱当兵了不习惯坐,在下就是来问点事,问完就走,不多叨扰。”

他回过头,让背着王智的楼松先进来。

王武一见到重伤的王智,登时一惊:“你怎么成这样了!”

王智满身的鞭痕着实凄惨了些,这也是萧雷不敢让王智扣门的原因,万一里面的人问都不问就将他们当成了贼厮怎么办。

“路上遇到了土匪,幸好被皇子殿下的人救了,要不然儿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见您。”

王武哭着拍他:“谁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你个不省心的孽子!”

萧雷与楼松并排站在一旁,与王家的邻居尴尬的对视,然后各自点头问好。王家的邻居见王武有客,便不再叨扰,转身离开了王家回了自己的住处。

待王武查看过王智身上的伤口,确认都上过药,没有发炎的征兆后,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微弯着身躯,忙不迭地对两位官爷解释:“对不住,年前雪灾把屋子都压垮了,东西都毁了,粮食也都没了,要不然……这这,这也不会这样……”

萧雷忍不住问道:“殿下来之前县衙没有发放救济吗?”

“新皇登基,朝廷也穷,我们都理解。”王智恭敬道。

萧雷愣了三息,瞬间想明白了关键,气愤地说到:“朝廷再穷也不会不管百姓死活,陛下早就令户部拨款六百万两白银,前往德州救灾,这笔银子可比三皇子早好些天就出发了,在馆陶附近购买米粮和木材石料,用以德州重建。就算不买东西均分这些银钱,每户也至少十两,难不成你们竟一分都没拿到?”

王武闻言,诧异的仰头看着萧雷,喃喃不知何语。

萧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道:“王大叔不必紧张,在下奉三皇子之命而来,王智已经将事情告知殿下,如今殿下需要有证人出堂作证,才能依照律法拿下付瑜。您老若是有何冤屈尽管告诉我,殿下是个明理之人,定会替受冤之人讨回公道。”

王武闻言,喜极而泣,猛地跪在地上仰望苍天,哀道:“苍天有眼啊,终是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萧雷下意识侧过身,避开他的跪礼,将人扶起。

王武的说法大体上与王智的说法一致,不过,王智有一点不知道,兰西县县令之子经常如此强抢民女,自随父到任以来,三个月的时间就抢了十几个女子,但这些女子并没有被接入府,而是被送去了兰西县西郊的一个别院。

王武曾偷偷去那个别院附近观察过,那个宅院不大,就一栋二层小楼,根本装不下十几个女子。且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至于这些女子究竟在不在里面,若是不在又去了哪里,王武有一些猜测:“在北宁关时,我曾见过赵小将军替祁中岳押运东西出关,当时以为是粮草物资什么的,后来有一次我巡夜,一时尿急便找了个暗处想解决一下,没成想会遇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那女子自称是德州平原郡人,说话口音与我相同,她说有人要抓她,将她卖给吐谷浑人,要我救救她。我本来是想帮她的,但很快,我发现抓她的是赵小将军的人,便怀疑起她的话,没带走她。后来赵小将军说,这是吐谷浑的逃奴,是要送去神花公主府上的,我便没再讲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祁中岳叛变,北宁关被破,我随元暮将军南下,护送徐大人的独子徐邕去往河阳,才从元暮大人口中得知了白鹰的存在,而当年我未能救下的姑娘,成了孕育白鹰的工具。”

萧雷:“照你这么说,白鹰很早就存在了?”

王武想了想:“至少是在神花公主嫁给元暮将军后,就存在了。至于先前有没有,元暮将军没说,我也不知道。但那时候的白鹰只是当做探子培养,并且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跟着元暮将军和神花公主的儿子,是锋云骑的一部分,另一派则是吐谷浑的走狗,专门在河西走廊劫掠。”

忽而,一声嘹亮的鸟鸣响起,萧雷贴在门边,透过狭窄的缝隙朝外看了看。确认没人,便摸出哨子回应。

两息之间,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院子后的树上一跃而下,吓了王智父子一跳。

“两位别怕,此人是在下同僚。”萧雷安抚道。

来人身着一袭墨蓝色劲装,面带银色面罩,腰间挂着一柄直刀,身形劲瘦。

他凑在萧雷耳旁说了几句,萧雷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他看向王智父子,说到:“劳烦两位携正屋的那位姑娘一道,随我去往大营暂住。兰西县县令自有殿下解决。”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萧雷快马加鞭的赶回王府,来不及可口水,便直朝书房而去。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李鹤霖放下手中账册:“何事?”

“兰西县县令正以王爷的名义向百姓征粮!”萧雷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通通说了出来。

在萧雷与王智交谈的时候,隐在暗处的斥候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县吏,那俩人靠墙站着,正在讨论着什么。

“这村子临着那群金吾卫的营地,咱们这样去,会不会被他们发现?到时候把咱们杀了怎么办?”

“不会吧,又不是咱们要征粮,是县令要征的,且县令也说了,付大人让以三皇子的名义来征,到时候百姓只会怪在皇子的头上,都不会怪咱们!他们怎么可能会去告状。”

“说得也是。可那群黑甲兵经常在村子里活动,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要不然,咱们假装来过这个村子?反正县令大人也不敢来这儿,肯定不会发现。”

“对对对,就这么办!”

李鹤霖听完萧雷的复述,直接气笑了:“好一个兰西县县令,呵,好一个平原郡司马!”

地方官员如此明目张胆的搜刮民脂民膏,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如此行事,真真是丝毫不将大梁朝律法和神都的泰安帝放在眼里!

“去告诉付瑜,本王要为民祈福,限他七日内将平原郡内损毁的民宅都修好,否则……”刚刚经历过大怒,李鹤霖有些头疼,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案卷,说到,“否则,本王就以鱼鳞册上的缺漏,上书父皇,撤了他的职。不!”李鹤霖站起身:“直接告诉付瑜,他若是办不到,本王便用御赐金剑砍了他!”

“是!”萧雷道,“那王武王智父子怎么办?”

“要想定付瑜的罪,还需要这父子二人作证,你先将人接到府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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