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因为所有人身上都有伤,再加上天色已晚,章麓并没有着急在今夜打听情况,而是等到第二日一早,才拿着牌子到了东郡的榷场。

在章麓从平原郡出发前,清潭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过,东郡铁矿山的榷场一个月只开一次,成与不成都要等到下个月,换物居从来不出现在榷场中,因为她不需要铁矿也不需要死奴,今日章麓站在这里,哪怕代表着换物居,也会吸引来许多人的视线。

虽然心里早有主播,但当章麓带着人走进榷场的四层榷楼时,还是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惊了一下。

换物居因为可以为行商抵押货物筹措款项,且向来按规矩行事,不偷奸耍滑,所以在德州都是排的上名号的,至少是个做生意的都愿意给予换物居一些方便和尊重。

榷楼的小二恭敬的领着章麓上了四楼,在这里楼层越高,代表着地位越高,对于所有竞标物都有特权。比如有两位客商同时看上了一件竞标物,楼层越高的人无论底价如何都能直接拿到,如果是同一楼层,就要比价,出价最高者得。

但这种特权也不是无限次的,每次榷场开放,每位行商只能使用三次,否则货物都让上层的人瓜分走了,下层的人便不会再来了。而一个榷场能长期稳定的维持生意,靠的终究还是下层的商户。

章麓将房间推开一半,倚靠着窗台边缘,目光在榷楼上下游移,细数着来往者的身份。

“这里还真是鱼龙混杂,竟然还有长安云上苑的老鸨。”慕容九换了发型,一改之前汉人濮头,换了党项人的发型,但他没有剃头,而是将头发都扎成了一条条的小辫子,半拢着在脑后,额上耳朵上都带着绿松石坠子,走路一晃一晃的,他拎着项链下面挂着的吊坠指了指楼下的某个方向,“就那个穿得花红柳绿最丑的那个,就是云上苑的老鸨敏月。”

“你认识她?”章麓问。

“当然了!”慕容九道,“福徵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关的都是罪臣家眷。前朝的时候,福徵寺没什么人管,许多长得漂亮的家眷都被看守的衙役卖去了青楼,这位老鸨就去福徵寺挑过人,还不知道一次。她当时还想要我呢,可惜我比较凶,再加上身份敏感又有老头子护着,这老鸨才作罢。”

章麓手里拿着一柄铁扇,半遮着面庞:“能进福徵寺,来头不小。”

慕容九收回探出去的身体,坐到章麓对面,从盘中抓了把瓜子剥着:“自然,她背后可是靖国公府,她为国公府提供银钱,国公府给她撑腰,两厢便宜。”

那老鸨嘬着手中的白玉烟杆子,一扭一扭的走上了二楼,有几个相熟的客商高声叫嚷着,让她开个价,手边的几个好货就别给别人了。

被敏月一把手挥开:“少来!你们就是想白睡我的雏儿!去年是谁说好的把矿脉让出来的,结果呢,人他睡了,矿脉他也吃了,白让老娘挡了一回窝瓜!”

周围几人哄笑起来,纷纷将当年诓了敏月的人推了出来。

敏月定睛一瞧,道:“好哇,原来是你啊!怎么着今个儿又想浑水摸鱼白睡我闺女!”

“哪儿敢哪儿敢!”那人陪笑,“这不是来赔罪的吗?听说今日有几个好货色,某都拍下送给妈妈。”

“嘁。”敏月神情轻蔑,“就你那点银子,能拍下什么好货色?再说了,货色再好那也没国公爷亲自调教出来的清月姑娘好!想想那如白玉一般无暇的皮肤,想想那勾魂摄魄的身段。”

迷蒙的烟雾遮蔽了她的脸,让章麓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高亢,能让章麓在这纷杂中听得清明。

她想起赵晚舟说的那句话,靖国公将许清月交给了云上苑的老鸨调教,然后换个身份送去了章弋的府邸。

难不成赵晚舟说的是真话?

可他口中的话真假参半,章麓实在分不清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

榷场每年开两次,一次三日,凡是当年在望月楼做过生意,且让望月楼抽成超过十万两的人都会收到邀请函。收到邀请函不代表以后每次榷场开放都能来,除了前面抽成的硬性规定外,参与榷场竞标会的人,必须在榷场中标,无论是死奴还是矿产,无论数额多少,只要中标就能参与下一次的榷场,否则就需要等待三年,才能再一次参与。

高高的门槛让叫价的人争得脸红脖子粗,铁矿、银矿、还有被银伴生的铜矿和金矿,每一个被端出来的矿石,都寓意着半年的无底价收购权。楼中央吊着的数字牌匾不停的翻动着,价格从十万两起拍价一路飙涨到七百万两。

章麓无动于衷的看着楼中的这场狂欢,神色越来越冷。直到章麓对面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一半,一名锦衣少女在窗口挂出了一盏火红的灯笼,叫价才停止。

窗户遮蔽了对面主家的面容,只露出脖颈以下,章麓只能从衣着上辨别出对方不是汉人。

“这是在挂灯笼,挂窗沿上方意为‘挂北’,在与同层客人竞价时若是放弃出价就把灯笼挂在‘北方’,意思是放弃。”逐雪解释道,“如果挂在窗沿下方意为‘挂南’,就是无论在场客人叫价叫到多高,他都在其价格上再加一个底价。”

章麓单手悬在茶碗上方,在桌上不停地转动着茶碗:“总不能无限叫价,否则客人出不起,两方都尴尬。”

“那是。”逐雪道,“叫价也是要讲规矩的,四楼客人‘挂南’,想要继续叫价的人就得小心,你叫出的价格就是你下一次的起始价,若是本场竞标你叫了价,但之后你不叫了,或者说叫了但不中标,榷楼竞标会结束后,就要按照你叫的最高价每两交五厘的罚金。”

章麓点点头:“这也算是一种限制。”

“可不是呐。”

章麓微抬了抬下巴,问道:“那他挂在东西两侧是什么意思?”

“这是‘不问东西’,意味着无论下一个是什么货,他都以当下竞标品的价格买下。”

章麓:“盲标啊?”

逐雪:“算是吧,这就是四楼的特权,这些老生意人是能从前面几次榷场的竞标物推断出本次榷场的竞标物大体是哪些,再根据本次榷场前面已经拍掉的竞标物来推断他们想要的东西大致出现的时间。总之,东西都是好东西,不会亏,赌的是赚多还是赚少。”

“呵,还挺会玩儿。”

楼下忽然嘈杂了起来,章麓倚着窗沿往下望,只见一白面书生在一众持刀侍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那书生笑着与人打招呼,然后快步登上楼梯直奔二楼正北方的一间房。因为距离远,章麓看不清对方手里拿着什么,只隐约瞧着像是一本书册。

“那屋子是谁的?”章麓问。

逐雪压低声音道:“那是主家的屋子,那白面书生叫张贺成,是柳杰的亲信,也是这榷场的老板。”

“不,他不是张贺成!”章麓肯定道,“我见过张贺成,与他长得不一样。”

张贺成,那是章麓刻在骨血里的人,承载着章麓满腔仇恨。就是这个人,当年在北宁关外骗了她,让她走错了路,误了军机,葬送了锋云骑,也葬送了北宁关最后的希望。

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轻信一个身世凄惨的陌生人,同情心不该是一个身在战场的人该有的东西。

“主子!”晴放担忧地望着章麓,“主子,宽心。”

宽心?不杀张贺成,她如何宽心?

章麓压住自己暴动的心跳,方才还在手中旋转的茶杯,早已四分五裂。

逐雪不知道张贺成与章麓之间的渊源,他之前随着主家来过几次,见过那白面书生,他自称张贺成,自己便认为他就是张贺成。

不过对于章麓的反驳,他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他来意味着要进入下半场了。”他指了指外面近乎黑了的天色:“下半场便是那些死奴,之前所有的规矩在下半场都失效,请姑娘务必小心。”

章麓‘嗯’了一声,随手将桌面上碎瓷片聚拢在一堆,看向慕容九:“要吗?”

慕容九看了一眼那些裂成三角形的碎片,笑了笑:“可以。”

楼下人声鼎沸,口哨声与起哄声混做一团。章麓有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单手撑在窗棂上,百无聊赖地窝在浅色的黄梨木太师椅里,看着下面人兽混杂的一幕幕。

这不是先前的规矩都失效,而是作为人的底线也一并抹除。

面色姣好的少男少女被拉到台子上,小厮将他们身上的脚镣打开,将他们放在一群垂涎欲滴的兽类之中,尖叫声与嬉笑声此起彼伏。晴野和晴放都避开视线,慕容九背靠着窗户面色难看,逐雪垂下头一动不动。

章麓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面,一声又一声在沉默中震耳欲聋。

忽有绸带从屋顶垂下,五位怀抱乐器的女子顺着绸带飞速而下,落于舞台中央时以弦为矛挥退涌上来的众人。原本吵嚷的大堂瞬间为之一肃。

“各位!”二楼正北的房间门被打开,白面书生走了出来,他面带微笑的望着众人,扬声道,“今日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不过在开始之前,还有一件货物需要最先开标,这件货可是极品中的极品,世间难有与其比肩的好货。”

一道破风声擦过章麓耳侧,章麓微微偏头的一瞬间,瓷片的白光从眼角划过,随着‘咚’得一声,逐雪倒在地上,开裂的脖颈露出一截白色的颈骨,煞是骇人。

“瓷片还是没有针好用。”慕容九用逐雪的衣服擦干净瓷片上的血迹,“接下来怎么办?”

章麓从腰包中抽出面纱戴好:“把他丢下去。”

“得嘞!”慕容九抱起逐雪,一脚踹开窗户,将人直接丢了下去。

颅骨在人群中炸开,吓晕了几个客商,其余人皆是惊魂不定,不知道主家到底是在搞什么。

白面书生抖开折扇,优雅地摇了摇:“各位,瞧见了吗?窗户旁那位带着面纱的绝世美人就是本次的开场货,这位可是虞庆侯的女儿,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段有身段,一曲飞天舞让陛下都神魂颠倒赐下‘长安双姝’的名号!今日若是让她走出这榷楼,来日便是各位的祭日!所以,凡是有谁能拿下这位美人,不单单这位美人送他,连带今日下半场所有货物,都随他挑!”

晴野大惊:“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换物居把我们卖了!”

“不管谁漏的消息,今日必须把她拿下。”章麓指着楼下。

“榷场的老板?”

“不,是那个老鸨。”

这是个假张贺成,账本未必在他身上,与其在一个假货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把这个老鸨抓起来,一个能随便进出福徵寺的人,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们上来了哦~”慕容九吹了个口哨,手中瓷片快速翻转着。

“走!”章麓一声令下,晴放直接踹开大门,抽刀的瞬间便将冲在最前头的几名佩刀随侍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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