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会半边脸的腥臭,第一时间去看殿门处站着的男人。他逆着光,身姿挺拔,此刻周身散发着肃重杀气。
这是陆莜宁第二次亲眼看他杀人。殿中其他刺客先是惊讶于这突变,随即一半人举起利刃向殿门处冲去,还有一半则重新对陆莜宁举起长剑。
谢矜即使手中无刃,也未让这群刺客近他的身。他被围在中间,冷冷望着另一边还在演戏、鬼哭狼嚎的人。
他长腿灌力,狠狠踢上离他最近刺客的胸口,躲过身后刺来的剑,顺势夺过,朝陆莜宁处狠狠一掷。陆莜宁坐在地上的身子向后一缩,再抬眸时,面前刺客的颅脑已被贯穿。
谢矜大手已搭上一人的脖颈,用力拧断。未转身,另一只手伸出,却精准握住对面刺来的剑锋。
掌心有温热流出。
正踉踉跄跄躲着刺客追杀、趴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陆莜宁,突觉手掌一阵强烈刺痛。
再看谢矜脚边,短短几瞬,已经趴着三个人的尸体。
她思索着,从地上猛地起身。
“殿下。”她轻轻柔柔地唤他。
谢矜被她这句唤激起怒火,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刀光剑影中抽空回身望她。
她拖着裙子,迈着漏洞百出的步子躲避刀光,脸庞上还坠着泪,正一步一步朝他怀里奔过去。
肋骨和腰脊处突然传来两道尖锐痛意,怀里扑上来一个柔软的身躯,带起冷幽熏香,还引来了身后**名刺客。
谢矜横刀在前,一只手臂箍在她腰身,用力带起她整个身子,将她护到身后。
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一切,他就这样杀了一个又一个不知死活的刺客。
陆莜宁面上已无半分先前的恐惧之色,找准时机,拉住他一只手。
手上覆上来一道温度,谢矜侧眸,清冷凤眼中翻涌着戾气。陆莜宁不躲不避,只道:“殿下,您不能再杀他们。”
“是吗?”谢矜收回目光,不冷不热道,“那要看他们自己长不长眼睛。”
又是一声血肉被贯穿、倒地的巨响。
陆莜宁闭眼,稳了稳气息:“最起码给我留一个活口。”
话音刚落,谢矜便错开一点身子,方便她看清前方。
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剑投出,剑锋擦过最后一名刺客的太阳穴。
刺客大骇,受惊应声倒地。
谢矜此时回身凝着她,蓝白相配的华服上还沾着血污,看清了她背后两道冒血的口子。
“殿下,您这是何意?”陆莜宁先声夺人。
“何意?”谢矜逼进一步,“半日未见,你竟成了个遇到刺客只会鬼哭狼嚎的人。”
“你要演戏也好,要去送死也罢,都和本殿没有丝毫瓜葛。但是,”他声音陡然沉下,捏住她的下巴,“你我共感,你痛,我亦痛。”
陆莜宁讥讽道:“殿下常年征战沙场,身上伤疤无数,这些便受不了了?”
“沙场伤痛,是为保家卫国;而你,”谢矜语调微沉,“你这般自轻自贱受的伤,是羞辱,不配让本殿同你共感。”
……
“归宁受教了。”她从不理会任何人的讥讽羞辱。
就像从不在乎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陆莜宁的人生里只有一件事,便是给母亲报仇,顺便力所能及地多帮一帮别人。
谢矜最看不得的,就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松开桎梏,转而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径直出了殿门。
陆莜宁并未问他要带自己去往何处,只沉默地跟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跨过一道又一道朱红的门槛。
高济寺依山而建,香火鼎盛,连道旁树木的枝头都系满了祈求福缘的红绳,与方才殿内的血腥厮杀恍如两个世界。
最终,二人行至偏山一处高殿之上。此地清净异常,并无香客祭拜,只有两扇古朴的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内外。
谢矜未有半分客气,一把推开殿门。一股浓郁的酒肉之气扑面而来,与佛门清静之地格格不入。
殿中央,一个身形微胖的和尚背对他们,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之上,冗长的经文从他口中喃喃念出,对于他们这两个满身血气的闯入者,竟恍若未闻。
“你见过哪个出家人日日饮酒食肉?”谢矜冷冷睇她一眼,像是在回答她心中的疑问。
他边说边行至香案旁,极其熟稔地拿起上面一个酒坛,拍开泥封。
陆莜宁一噎,漠然转身,将血迹斑驳的后背留给了他。
谢矜也一声招呼未打,抬手便将坛中烈酒朝她背后的伤口泼去。
顿时一阵猛烈灼热的剧痛袭来,皮肉像被烈油烹烤,她的身子却未有一丝颤抖,麻木地承受着一切痛苦。
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
后背的剧痛仍在,谢矜同样感同身受,二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待疼痛的余韵消散,陆莜宁才转脸,脸色苍白,神色漠然,只留下一句:
“我要回去了,殿下。”
谢矜侧过头,避开她因酒液浸湿而曲线毕露的后背,信手扯下自己身上的蓝色披风,兜头扔在她身上,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随你。”
殿中央那一直诵经的和尚,此时缓缓睁开眼,转过身,脸上带着洞悉世情的笑意:“两位施主闯了老衲的禅院,用了老衲珍藏的佳酿,如今便想这般一走了之?”
“慧德大师,”谢矜语调平淡,“过了。”
“此言差矣。”慧德呵呵一笑,目光却似有实质般落在陆莜宁身上,“倒是这位女施主,老衲瞧着面生得很,却是第一次见。”
陆莜宁神色淡漠。当年批她为“天煞孤星”、克亲克友的判词,正是出自这高济寺的一位高僧。
她无意多言,拢紧身上宽大的披风转身欲走。
慧德却在她身后再度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老衲瞧着与姑娘有缘,不如为姑娘免费算上一卦?”
谢矜闻言,瞥了慧德一眼。这老和尚是出了名的一卦难求,今日竟主动开口。
她却回绝得利落:“我不信八字,不敬鬼神,死后大抵是要下无间地狱的,大师不必为我费心。”
慧德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合十,目光深邃:“姑娘此言,着相了。我瞧姑娘面相,贵不可言。你应是家中长女,命理之中,底下该尚有一手足。只可惜……那手足与你的缘分,薄如晨雾,浅似浮萍。”
手足?她哪里来的手足?
陆莜宁脚步顿住,沉默片刻,头也未回地报出一串日子:“元年,十一月十五,子时。”
慧德脸上仍旧挂着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只是这笑意深处,藏着一丝沉重难言的叹息。
殿中那尊高大的佛祖金身慈悲垂眸,俯瞰众生。谢矜的目光则落在陆莜宁紧绷的侧影上,他们此刻共同面对的,是殿外一片萧瑟的落叶与荒芜。
慧德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姑娘八字,孤鸾入命,弱水缠身,是为一生跌宕,孤苦难安之象。父母亲缘聊胜于无,手足情分亦然。不过姑娘亦贵不可言。”
这是个残忍的断言,当着佛祖的面,更显讽刺。
“民女认下了。”她对自己的命运没多大波动,只道:“大师说我命中仍有手足,今日我便信您一次,希望别让我失望。”
她记得来时的路,在记忆里拼凑出回去的路,谢矜未同她一起回去,待人走远,他冷冷瞧了眼慧德:“你在咒她?”
先前还带有几分正形的和尚,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鸭腿坐在地上啃,就了口酒:“下次带人过来,好歹打个招呼,我在屋中睡大觉呢,差点没来得及从床上起来。”
“为什么咒她?”谢矜又发问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随口胡诌的?”慧德打了个酒嗝摸着肚皮:“我虽常年胡说八道,京中那群傻子拿我的话当天理,但我有时也说真话。”
“比如十六年前,我给陆逸初的女儿断天煞孤星,也譬如今日我给刚才的姑娘断孤鸾入命,两人命格像,要不是差了十天,我还以为是陆逸初的女孩从关西回来了。”
“命数缥缈”谢矜面朝殿门,眼睑微垂,离去。
陆既瑜回到偏殿时,迎接他的是一片腥臭扑鼻,散落在地的人头,还有楚州赵氏的腰徽
和那个不知所踪的人。
心间陡然一片暴怒,他拔出腰中配剑,目眦欲裂,这个医女胆敢!
他大发慈悲饶她一命,带她来高济寺。
她竟然有胆子行此事,一介医女是如何杀的这些人?
她骗了他!她骗了他!
额角青筋暴起!
而陆莜宁在这个时候,刚好捻裙出现在殿门,陆既瑜骤然睁大眼,对上她含着泪的美眸。
她身上还披着不属于她的披风,他疾步走过去,猛地将刀横亘在她雪白脖颈,怒声低吼:
“你骗我?!”
“公子?”陆莜宁泪水接连落下,咬着唇摇头,哽咽:“是夫人要杀我”
“我当然知道,我母亲要杀你!”他咬牙,剑锋逼近她一丝:“你是如何杀的了这么多人?!你不是只会医术?!”
她像是被问懵了,先是一愣,随即眼底迸发出几丝被辜负的痛意,她轻轻望着对面的人,蹙着眉“公子…,早就知道,夫人会杀我?民女百般艰难逃生,只为再见公子一面,如今公子却对我…… 对我刀剑相向”
“公子不是问我为何还活着吗?”她摸了把泪,声音加重带着颤,接着一把掀开了身上斗篷。
徒留一个曲线曼妙,带着刀伤的后背给他。
“今日幸得世子殿下相救,民女只是后背挨了两刀,后背之伤痛彻骨髓,却不及!”
她回过身,猛地向前一步,陆既瑜几乎是下意识撤离了刀锋,眼里是一片震惊和茫然
陆莜宁泪水如闸口般宣泄,扑进他怀中,一下又一下拍打他胸膛,抽噎:“不及公子把刀架到我脖子上痛的万分之一!公子竟然不信我!又何必这般耍民女”
她颤颤抬起眸,眼周湿漉漉,陆既瑜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放在她后背上的手一点点起了温度,她羞怯的要走,陆既瑜却用力箍紧。
他不该怪她的,她受了大委屈,本可以一走了之,可她还是回来见了她。
便是现在楚州赵氏的暗卫还埋伏在她医馆。
手中剑落地,他因愧疚而紧紧抱着怀中人,嗓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低哑:“是我错了,你医馆处的暗卫,我为你撤掉。”
他看不见,此刻被他搂在怀中的人,看似是在纤纤玉手轻抚他胸口,实际是在找他的心脏。
计划来日,第一刀先向何处扎。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贵妃身旁的谢矜,心却静不下来。
后背处一直有种奇异的隐隐作痛的感觉。
“矜儿,明日出发?”贵妃出声打断他思绪。
“是。”他应:“户部已重拨粮草军饷,随我一道回北地。”
“军饷一案,再过几日便出分晓,你何不多留几天?”
“战事吃力。”
贵妃叹了口气,余光扫过他染血衣角:“罢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来了
我高冷的读者们快出现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雾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