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礼拜二。
天气晴朗,鸟鸣花香,家里的芭蕉树上几只路过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对着头玩闹。
孟家一行人在院子里的大圆桌上吃完了早饭,陈妈围着围裙一个一个的收碗筷,待收到孟婳常坐的位置时,这才恍惚了一下,意识到家里这位二小姐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爸爸,你快看这份报纸,二姐真的结婚了。”
孟梨从收信箱里找出来今日的新报纸,一眼就看到了顾径洲他们的那条结婚启示。
她感觉这件事好似做梦一样,明明前几天爸爸还在反对二姐和顾先生来往,如今一眨眼,顾先生已经成了她的二姐夫。
坐火车也不带这样快的。
如果她和周文生也是这样快到结婚了该有多好……
孟梨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今早才强行压下去的悲伤立马又冒了出来起来。
孟春一看暗道一声糟糕。
昨夜她安慰了三妹一宿,顶着两只熊猫眼,哪怕是用了二妹没拿走的雪花霜也遮不住。
如今三妹又要难过了起来,她只觉得心累。
这比她出去做任务还要让人头大。
孟春一只手拿着鸡蛋滚了滚硕大的眼袋,另一只一把把孟梨手里的报纸抽了出来,找到二妹结婚的那条启示。
“这顾先生也算说话算话。”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孟春觉得顾径洲还算是个守信的人。
不然凭着她们家和顾家这样的差距,若是二妹被骗了,顾径洲没有发布这条结婚启示,她们孟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顶多就是她私底下亲自教训人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二妹受的罪也补不回来了。
“你二妹的婚事如今也算了却了我心头的一件大事,倒是你和孟梨,你们两个这样整日无所事事,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结婚呀?”
孟父本来以为二女儿出嫁后家里会清净一段时间,没想到反而更热闹了。
若是换作以往,他早就站起来教育人了。
不过如今没了往日那样好为人师的心思。
孟父感觉,自从二女儿嫁入顾家,他整个人的心愿都了了,就连早起上班都没了积极性。
要知道他办公室副主任的职位可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第一个早去,最后一个回来熬出来的啊。
这人的命可真不好说。
孟父老神在在的躺在他最喜欢的那把藤椅上,整个人神清气爽,想到家里还有两个丫头,恨不能也让她们像孟婳那张嫁进高门给自己张脸。
孟春没想到二妹结婚这事还能波及到她们两个身上,放下手里的报纸,看了一眼堂屋钟表的时间,拿起布包就说去上工了。
孟梨也不想待在家里,可是她又不想去梨园见到周文生。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去二姐家里瞧瞧二姐。
……
孟梨一个人从孟家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了昨日来过的小洋房。
洋房的院子里种满了明亮鲜艳的花朵,粉墙红顶,周围绿植满园,一瞧就是最近时兴的罗曼蒂克的建筑风格。
孟梨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洋房,她有些后悔昨日没有同父亲她们一块来了,至少也能赶个热闹。
男人什么的,和二姐比起来还是能暂时放一放的。
孟梨带着愧疚的悔意,轻轻敲了敲洋房的门。
孟婳此时已经坐在梳妆台在戴新买的弹珠一样大小的珍珠耳环了,这耳环她之前在百货公司的柜台上见过,售货员说是澳大利亚运过来的南洋珍珠,整个北城都找不到同款大小的,每颗都圆润饱满,荧光柔和不刺眼,是北城太太小姐们出门参加宴会的首选。
当时她跟着张氏出来买打折的洗浴用品,听了一耳朵,还没听完就被张氏咋着舌头拉走了。
无外乎其他,这是她们孟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
孟婳垂眸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珠子,捏了捏,坚硬的很,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同外面这样有光泽。
按理说这些珍珠耳环,钻石项链之类的顾径洲根本没有时间准备,这些是大清早赵家那边托人送来的,整盒子的珠宝首饰,各式各样的都快让人挑花了眼。
穷人乍富的感觉太刺激了。
孟婳不想戴,坐在梳妆台犹豫了好久,耐不住顾径洲的请求,非要让她戴上他瞧瞧。
见她不为所动,还幽幽的看着她,说她没有把他当家人,连这点喜好也不让他知道。
给孟婳扣了好大一盆锅。
孟婳实在是经不住他念叨,这才打开首饰盒仔细选了一对圆润无暇的粉色珍珠耳环。
她想起来第一次两人见面,她就戴了一对米白的珍珠。
“昨日结婚太过劳累了,今日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顾径洲眉眼含着笑意的缓步从外面走过来,眼底下带着淡淡的疲倦。
昨夜他在书房看了一宿的书。
孟婳抬手戴着耳坠,扭过头一眼就看出来他昨夜没有睡好。
按理说两个人分房而睡,应该睡的更踏实才是。
孟婳只红着脸装作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回过头瞧了瞧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没有吭声。
“都太阳晒屁股了,我再不起来成什么样子?”戴好了耳环,孟婳把手边的葱白素色的乔其纱旗袍拿起来,展开鹅黄色银丝堆花镶滚的披肩轻轻抖了抖,一圈坠着的珍珠流苏霎时发出来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声音十分动听,在清晨透过窗户洒落的光的折射下,珠子仿佛湖面上波动的水光,粼粼的晃的人眼睛疼。
顾径洲微微侧过脸,抬起半边手臂遮住那刺目的光,又伸出另一只手把玩着孟婳衣服上的流苏珠子,觉得孟婳是避重就轻。
他还以为,她昨夜睡的熟的很,都忘了自己是个有丈夫的人了。
不然怎么他一夜没眠,而她睡的这样香呢?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自然睡不着。”
顾径洲意味深长的侧眸盯着孟婳的脸,后背闲适的靠在沙发的椅背上,一双长腿随意舒展着,语气略带促狭。
孟婳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圆润饱满的鹅蛋脸顿时红的滴血:“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再缓缓吧……”
昨夜她出了浴室,看到琥珀色绸罩的台灯下,暖光色的光撒在顾径洲睡袍上,光下的阴影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线条清晰坚硬,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映着暗黄的灯光一路滚落到他起起伏伏的胸膛上,顺着方向流进了那块隐秘之地……
后面的画面她实在是……不敢想了。
孟婳捂着脸,回想起昨夜的旖旎混乱,脸红的滴血一般。
后来就是为期一个小时的二次洗浴。
她没胆子出来了。
顾径洲在外面等了好久,最后见孟婳始终不出来,轻笑了一声,拿起被子去了书房。
孟婳听到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打开了门,从浴室出来蹑手蹑脚的去了床上休息。
所以昨夜,他们两个共处一个屋檐下,却什么也没做成。
孟婳想起来这件事,感觉内心依旧有些纠结。
虽说她本质并不是个迂腐守旧的民国女子,可是让她完全信任一个男人,哪怕这个人她此时此刻很喜欢,也做不到对他毫无保留。
昨夜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被月色撩动了情绪,也对顾径洲有了欲罢不能的冲动,可是当她最后,浑身无所依偎的陷落在柔软的大床中央的时候,那种很浓烈的情绪慢慢转化成了混沌无力。。
躺在了那里,仿若一只被丢在深海的鱼儿,沉溺水中彻底失了方向。
她仰起头迷离着双眼,看到黑暗里他落在自己身上熠熠生辉的深邃目光,一寸一寸,好像有无数个羽毛轻触。
孟婳控制不住的蜷缩住放在棉被上的手指,被他眼中跳动的浓烈火苗吸了进去,那种感觉几乎快要失控了。
后来便是混乱的暗影交叠。
她只记得那一瞬间的白光从脑海窜过。
孟婳从记忆里跳出来,低低的呼了一口气。
她一向清心寡欲,那种失控的感觉,哪怕是在黑夜也强烈明显的让她无处遁逃。
孟婳实在是……一时适应不了。
这样想着,她垂首闭了闭眼,最终坚定了目光,抬眼认真的看着身旁的顾径洲,把心底的顾虑说了出来。
“不着急,往后余生我们都在一起,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顾径洲闻言坦然一笑,坐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孟婳的脑袋,不过他很欣慰孟婳能够开诚布公的和他谈论,而不是强忍着憋在心里。
他知道孟婳的顾及什么,也不喜欢强迫所爱的人成全自己的私欲。
顾径洲自觉自己耐心足够。
“那要是一辈子不……你怎么办呢?”
孟婳见他这样,噗嗤一笑,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能怎么办?还不是要求你帮忙……”
顾径洲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过他自有对策,眨了眨眼伸过手握住孟婳白嫩的五指,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唇边吻了吻。
姜还是老的辣。
孟婳想到了什么,被他惊的目瞪口呆。
她爆红着脸,实在是接受不了一本正经温润儒雅的顾径洲说这样风流的话,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无耻……”
孟婳最终憋出来这样一句话来,听着似是打情骂俏,没有一丁点威慑力。
“无耻我也认了,只求夫人能疼一下为夫……”
顾径洲的下限远不止于此。
昨夜他看着身下美丽灵动的好像精灵一般的孟婳,确实很是冲动。
可是后来她脸都白了,他便理智回了笼,意识到自己必须克制**不伤害她。
即便他很想。
可是他更想要的,是她全身心的爱他。
顾径洲目光柔和的看着孟婳精致的面容,一寸寸留恋她的眉眼鼻梁和红唇,眼底的谷欠念翻涌成海,仿佛狂风暴雨,却在一瞬间倏尔风平浪静了。
对她,顾径洲有百分百的决心。
哪怕最初孟婳没有对他一见钟情,或者没有对他动心,他也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把她变成自己的猎物。
顾径洲亲昵的揽过孟婳,看着怀里安静娴雅的新婚妻子,掩下眼底的那一抹癫狂。
……来日方长,他总会有时间去占据她的一切,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
清晨的暗沉渐渐褪去,初升的太阳慢慢越过浮云。
楼下嵌入式的格栅灯一夜未关,暖白色的灯光被透窗而入的光线覆盖住了。
大厅两侧的大红色棱子窗帘被窗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深木色楼梯下面搁着一只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插的花全是白色和粉色相间的小骨朵,粗看像芙蓉石,只有北方住久的人才能认出来是淡粉色的落新妇。
这花是一大早顾径洲安排北城最大的鲜花公司凌晨从外城采摘送进城,趁孟婳还在睡梦中送来的。
两个人从楼上下来,窗外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
“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花呢?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多?”孟婳欢快的跑下楼,随手扯过来一顿放在鼻尖,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飘进她的鼻腔。
“还有这个。”
顾径洲指了指桌子上搁置的整整齐齐的十箱子精品百花香皂,眉眼含笑宠溺的望着孟婳。
“这是昨天的那个肥皂?”
孟婳松开手里的花,走到窗边的白漆描金长桌前,看到上面用雕花玻璃匣子装好的肥皂,脸上满是惊喜。
她昨夜只是那样随口一说,没想到顾径洲竟然真的帮她找了。
“可是这么多肥皂,我们也送不完啊。”孟家一共就五口人,加上卢安泽也才六个,就算是每人送一箱也剩下好多。
一箱子约莫几百个,肥皂又很耐用,这要是真送了,岂不是要让他们用到猴年马月?
“这些都是给你的,你若是用不完,送些朋友同学也可以,全当是新婚礼物了。”
顾径洲记得孟婳结婚的事,并没有通知学校里的人。
孟婳想起来金华女子中学的同学,心里有一瞬间的愧疚。
她穿书过来以后很少见到教室满员,自己也经常缺课,所以对学校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
但是原主却是实打实在这里上了几年学,对这里有浓厚的情感。
“那等下午我寻个时间把这些拿去学校吧,你要去吗?”
孟婳记得顾径洲还在学校帮她们带过几节课呢。
可惜她那几天被他大胆的表白吓住了,见面都要避着他走,就错过了他仅有的几节课。
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悔。
“不必了,我算不得你们学校正经的老师,若是去了,说不准还要惹出是非。”
顾径洲摇了摇头,他做金华女子中学的代课老师这件事,实属先斩后奏。
当时跟着赵赫去相亲不过是寻个乐子散散心,听闻孟婳是金华的学生,立马张口就胡诌了个代课老师的身份,后来才托人联系了校长,进去随意带了几节课。
这事说起来也是冲着孟婳去的。
“那好吧,我下午和大姐她们一块去,多出来的还能让她们拿回去送给同事。”
孟婳高高兴兴的摸了摸桌子上的肥皂,正要给大姐她们打个电话,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
“现在时间还早,先吃饭再很大姐打电话吧。”
顾径洲指了指墙上的钟表。
孟婳抬头一看,时针才到六点半,确实有点过早了。
“云福楼的早点不错,不如我打电话订餐让他们送过来?”顾径洲来北城吃了不少地方的早茶,唯有云福楼觉得还不错,能和南城的万德楼比一比。
“新房子第一顿,哪有外面吃的,要先暖暖房在自己家吃一顿,不然等我们走了,岂不是没了人气儿?”
暖房开火是北城这边搬新家的习俗,孟婳之前听张氏和陈妈说过几次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房子才住一夜,可是对她而言却有不一般的意义。
这算是她和顾径洲的小“家”了。
顾径洲对在哪吃并不在意,颔首点头:“你想吃什么?”
“这里有准备什么食材吗?”孟婳诧异道。
她已经做好随便热几片吐司的准备了。
“昨天赵家有人过来提前安排了。”顾径洲觉得自己这次来北城,赵家确实帮了他不少忙。
起码很多细节他们都想到了。
“那不如我给你下一碗鸡蛋面吧?”孟婳前世一个人住的时候,只有做面条做的最熟练。
“今日新婚第一天,哪里敢劳烦新鲜出炉的顾太太?还是我来吧。”顾径洲眉眼含笑的抿了抿唇,抬手拿起厨房门框上挂的围裙,灵活的系在了精瘦窄长的腰腹上。
孟婳见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脸色有些微红。
“你会做饭?”
这个消息对孟婳而言不亚于孟父会翻跟头。
顾径洲低声“嗯”了一句,见她杵在门口,自然的走过去过去伸开手臂,孟婳一愣,看到他冲自己张开手臂,微微害羞了一下,脸比之前还要红一些:“现在……”
一大清早就要抱抱……不太好吧……
“想什么呢,帮我把袖子挽上去,待会儿出门的时候就不必换衣服了。”顾径洲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温柔的敲了敲孟婳的脑门。
“哦……”孟婳意识到自己想歪了,窘然的咬了咬唇,十分不好意思的低下眼眸,慢吞吞的帮他把衣袖卷起来,又帮他系牢了围裙。
早饭很快就做好了。
赵家昨夜想送来几个佣人,被顾径洲拒绝了,他和孟婳才第一天结婚,担心有人服侍她不自在,就没有接受赵家的好意。
人多了孟婳确实不自在。
现在两个人刚好。
她静静的靠在厨房一侧的玻璃门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顾径洲的动作,生怕他做出来什么黑暗料理,到时候她为了维护“婚姻和睦”还要假装说好吃。
这实在是为难她。
好在顾径洲还真有两把刷子。
早饭很快做齐了端上了餐桌。
顾径洲做是比较简单的中式早点,燕饺和紫菜冲鸡蛋汤。
孟婳正要落座大快朵颐,一抬眼发现顾径洲又进了厨房。
“还有?”
她没想到顾径洲做饭竟然这样奢侈,两个还不够,还要做第三个。
“还有最后一个,反正时间还早,总要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顾径洲闲来无事,现下是真的提起来做饭的兴致了。
古有新婚夫妻对镜画眉,今有他顾径洲为新婚妻子洗手做羹汤。
这实在算得上新婚夫妻的一件情:趣儿事了。
“你要是再做下去,我就要饿死了。”
孟婳捂嘴偷笑,走过来站在他身旁,想看看他到底还要做什么。
只见顾径洲拿起勺子挖了两大勺精磨的面粉,浇了一勺水,修长白皙的手掌灵活的揉出来一块椭圆的面团子,白白嫩嫩的,透过玻璃窗外的日光,还没蒸出来,仿佛就让人闻到了白面馒头的熟透了的香味。
他把面团放在一旁发酵。
又拿出来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用刀剁碎了,又撒了点葱花在上面,淋了一层透亮明黄的油和调味料,在釉下彩的瓷盆里搅拌充分,等面团膨胀大了一圈,将面团揉切成一团团的小圆块,拿了擀面杖擀成面皮,挑了一块肉馅,手指灵活的就捏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包子了。
孟婳看他手速飞快,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小学厨子出身呢。
“你这真像个厨子。”心里这样想,孟婳口中也这样说了出来。
虽然时下总比有些人分三教九流,看不上那些靠本事吃饭的手艺人,可是她却觉得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有一技之长总比那些手无鸡之力混吃等死的人要强许多。
最起码日后若是困难了,光是这一手的好厨艺,顾径洲就能养活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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