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灯火通明。
红色盏灯全部点亮,烛芯在灯盏里跳动,外面是枫叶做得灯纸面子,这红棠枫叶有防火作用,用来做灯面最好,里面点着的是灵火,风吹不灭。
顾景然跪在石阶上,几层风雪覆盖,外衣远看一层白色妆裹,面上塑了薄薄融冰,姜恒掌心捏着一朵木花,他闭关前顾景然送的这一朵,木面被摩挲的久了,表面不光滑的钝边都变得平整光滑。
他起身捏灭了灯盏里跳动灵火,红色火焰变成手中流光蝴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法术。
清峰山常年飘雪,且是鹅毛大雪,按理来说万年不变的景色总该有一天会看腻,姜恒看了几百年,一成不变倒叫人安心。
他唤顾景然进门:“进来吧,门外不冷?”
顾景然摇摇头,他面色苍白,嘴唇冻得发青,两只腿已经僵在了雪地里,脚心都是凉的,腿也麻了,起身定是起不来。
他不屑开口让姜恒搀扶他。仙君是雪山上最尊贵的刽子手,可不是用来做这些搀扶人的事。
姜恒难得裹了一件白色袄子,大半张脸藏在袄子下面,只露出一双银灰色眼眸,他这双眸眼质地冷冽,明是一双招惹的桃花眼,看人时的事情却无半点风流韵味。
人世间两件事情最难藏,一是含情,二是多情。若想看最动人真挚的感情,只需瞧那人眼中有没有情。
姜恒眼中是冷情。
许是夜幕太黑,屋内的枫盏灯灭了大半,火光跳动叫顾景然看不确切姜恒眼中的神色,男子半鞠身子,白净的手拉着他起了身。
满天雪景都做陪衬。
那双眼里平白多了许多东西,不是冷清,倒像含情又多情,桃花泛滥,生起涟漪。顾景然挨着姜恒半个臂膀隔着衣服,瘆人的冷气还是不断向他身体里涌进。
姜恒扶着顾景然进了屋内。
他突然开口道:“你修道,总该看破生死,世间很多事情不能免俗,能放且放。”
顾景然心里暗自发笑,他笑自己痴傻,原是错觉,该是错觉,他忘了这人眼中怎会有感情?
他想起前世到那些沸沸扬的传闻,说是清光仙君不为人知的腌臜事,只是修真小道不为人知的传闻,顾景然却知道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说了假话。
传闻说仙君杀了收养的养父母一家,连一起长大的兄长都不放过,是忘恩负义之人,可怜那一家三口的性命,白白葬送在这个没心的怪物手中。
顾泽彦认真道:“师尊,我差点入魔,您罚我吧,弟子绝无半声怨言。”
姜恒扶着男主起了身:“既未酿成大错,无需旧事重提。”
少年看似懵懂不解:“师尊,我拜入您门下曾听闻一件事情,说您杀父证道,无稽之谈弟子自然不信,却不知这些诬陷您的言谈是何处传出,那人又有何深意?”
字字锥心,说得是姜恒最难堪的那段往事。
没人一开始便是风光霁月的模样,他生下来被国主遗弃,原是生了这一双怪异颜色的瞳孔,说是国之不祥的征兆。
后来那国主的妃子连夜带他逃出了主城,他对那女子印象也不深刻,只记得叫过几年娘,后来女子重病,把他托付给在修真界修道的远房表哥。
再后来,他过了一生中最阴暗的那几年,幼时面容还未长开,那家人只叫他端茶倒水做些下人活计,等到这张脸越发艳俗,那家人看他的眼色不对劲了。
叔父对他动手动脚,他拿剪刀想刺破男人胸口,却被归家的女人看见,叔父家哥哥一个流连勾栏之徒,抽了他几十鞭子后把他扔进柴房。
关了几日身上伤口溃烂,长了脓包发臭,那男人想动手动脚,闻着他身上这味道下不去手。要是那天他没有用准备好的粉末迷晕那个男人逃了,尸体怕早烂在那个地方,变成一团腐肉。
伤口好了,痕迹还在,整整五十鞭,从胸口到后背,像盘曲的树根,错综复杂,更像是为了生存张牙舞爪想要扩展领土的蛆。
这些伤口提示他并非表面如此模样,是粗俗丑陋之人,又提醒他没有足够能力便护不住这一身皮肉,长得过于艳俗不是一件好事。
“并不是无稽之谈,凡尘俗事,没什么好说的。”人都有最难堪的时候,那些过往放到如今,丁点水花溅不起,只会徒留恶心。
一夜无眠,两人坐地打坐一宿。
外面天微微亮。
天亮时分,顾景然求了他师尊一件事情一件事,想要外出历练,“血海深仇不能如此算了。”
顾景然前世有件称手的武器。
魔修以活人为祭修炼淫邪之术,只说百鬼祭三个字,听字面意思像是什么术法,其实百鬼祭是个法器,能收纳鬼的冤魂,纳为己用。
这法器阴邪的很。不光收纳死人,还可以吸活人的气,百鬼祭要活人的气,死人的魂。人死尸久留凶宅内,久而久之会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凶尸。
他要取回那件武器。
姜恒知道男主心思,他没什么理由拦着顾景然,想要成长是好事,问题是对方不在他眼边,这个关键点上他真不放心。
“这次出行,我同你一道,若真遇上魔修,恐怕你不是其对手。”
昨日晚些嫌冷时候穿的白袄重新被他裹在身上。
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裹个袄袍驱寒,不过分,这破地方天寒地冻他早不想待了,姜恒朝顾景然招手:“走吧。”
御剑飞行,一路向西,顾景然灵力不足坚持不了几刻,只能靠在姜恒身上,瑟瑟发抖搂住了男子的腰,第一感觉,很细,细到他产生妄想,只需轻轻一用力,这人的腰就断了。
羸弱不堪。
下方小界,热闹的很。
姜恒最先去了离得近的衡山派,赶六七天的路程,终于到了目的地,还没靠近,在上方远远看见鬼火和盖住半边天的浓郁黑气。
他心中一紧,看这情形难不成已经尸化?
近些看,雾里蒙了纱,那些实质黑雾散发阵阵恶臭,嗅着嗅着诡异地传来一股浓烈花香,闻着似女人身上的水粉香,眼前黑雾尽数散去。
再看,眼前哪有什么人间烈狱,这分明是个快活堂,身姿曼妙的女子穿着肚兜,胳膊纤细,腿儿上面只裹了一层红纱,周边相继涌出了无数跳舞的女子。
女子媚眼如丝,轻微地勾了勾手,手间银铃作响。
姜恒心一沉,刚才还在他左手边的顾景然没有了踪影,他食指捏起一道灵火,雾里看花隐隐约约,仔细看便发现不对,女子跳舞姿色过于僵硬。
“给我破。”
灵火向中心位置跳舞女子奔去,眼前幻境在火光撕拉下露出了它的真实样貌,本不是什么美艳女子,而且一具流着涎水的长着尸斑的死尸。
淹没在夜色下的不止这一具死尸他们身上穿着破烂发黑的衣服,动作僵硬地随风舞动。
有几个盯着他,咕噜噜咽下口水。眼里渴望似瞧见了什么大餐,身体不受控制扭动,嘴里口水越流越多,熏香又变回了一开始闻见的恶臭。
姜恒手里灵气结转成冰花,这些尸体还未成气候,冰花似流光溢彩,巨大冲力下尸团门炸了个粉碎,风一吹恶臭散去不少。
顾景然同样进了幻境里,但他遇见的不是什么美艳女尸,而是盖着红色盖头的男人。身上喜帕绣着龙凤呈祥,两边桌台上点着红色蜡烛。
喜婆嫣笑道:“公子还在等什么,快去迎新娘啊,今晚保准过个快活夜。”她笑得脸上肥肉打颤,鱼尾纹泛起了一圈。
老妇人熏香味道重,闻着像是破翻一瓶全洒在身上,香气是最劣质那种,闻多了心里恶心,像是要盖住什么诡异气息。
顾景然低头一看,他身上穿着同样款式的红色婚服,手上提着个挑盖头的玉如意,新娘子规规矩矩坐在床头,两手搭放在腿上。
他站在门外迟迟不敢入内,总觉得进去了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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