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碾

第四十一章雪封旧院，余温散成尘

后半夜又起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院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门外低低地哭。宋茜趴在雪地里，意识时醒时昏，冻得发僵的手指还紧紧攥着虎头鞋的一角，鞋面上那根没绣完的红线，在雪光里飘来飘去，像根断了的弦。

她恍惚间又看见李静怡了。这次静怡就站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想扶她，指尖触到她脸颊时，却没有往常的暖意，只有一片凉。“宋茜，别等了。”静怡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棉花上，“你看这小院，草都枯了，灯笼也不亮了，我们该走了。”

“不走。”宋茜摇头，牙齿冻得打颤，却固执地睁着眼，“你说过要一起做年糕，一起放纸鸢，还要看梨花开……你不能走。”她想伸手抓住静怡的衣角，可指尖穿过的，只有冰冷的空气，静怡的身影也跟着淡了，像被风吹散的雾。

“我没走。”静怡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这次却带着一丝哽咽，“我在呢，在你画的纸鸢上，在你蒸的青团里，在你守着的每一个夜里。可宋茜，你该好好活着，别把自己困在这儿。”

宋茜听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静怡没回来，这个小院就不能空着，那些没做完的事，就必须接着做。她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往廊下爬，雪灌进她的袖口、领口，冻得她骨头像要裂开，可她眼里只有廊下那盏灯笼——只要把灯笼点亮，静怡说不定就会循着光回来。

终于爬到廊下，她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伸手去够灯笼里的蜡烛。指尖刚碰到烛台，就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在廊板上。蜡烛滚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雪埋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转眼也灭了。

她躺在廊板上，看着漫天飞雪，忽然笑了。想起那年元宵夜，静怡也是这样笑着，把刚做好的糖画递到她手里，蝴蝶的翅膀上还沾着热乎的糖浆，甜得能暖到心里。想起惊蛰那天，静怡端着青团从厨房出来，艾草的清香混着雨雾，漫了一整个小院。想起清明时，她们一起放的纸鸢，在蓝天下飞得那么高，上面画着的小院，那么热闹，那么亮。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最后都定格在静怡的笑脸上。她觉得累了，眼皮越来越重，怀里的虎头鞋好像也不那么冷了，反而有了一丝暖意，像静怡的手，轻轻抱着她。

“静怡，”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呼吸，“我等不动了，我跟你走。”

雪还在下，慢慢把廊板上的身影盖了一层薄白。小院里静极了，没有了宋茜的念叨声，没有了她摆弄糖画的声响，只有风雪吹过灯笼的“呜呜”声，像一首绵长的挽歌。

天快亮时，陆昭又来了。他踩着雪走到院门口，看见廊下那抹被雪半埋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跑过去，蹲下来轻轻唤她：“宋茜？宋茜？”

没有回应。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冷。怀里的虎头鞋还攥得紧紧的，那只没绣完的虎眼，在晨光里，像一颗落了泪的眼睛。

陆昭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小院，看着廊下那盏没点亮的灯笼，看着雪地里那些歪歪扭扭的脚印，忽然红了眼眶。他知道，宋茜终于等到她的静怡了，在另一个没有风雪的地方，她们或许正一起蒸着青团，一起贴着春联，一起看着纸鸢在蓝天下飞，再也不用分开。

后来，陆昭把宋茜和李静怡葬在了一起，就在后山墓园里，两座墓碑并排立着，像她们当年并肩站在小院门口的样子。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着青团和糖画来，放在碑前，轻声说一句：“今年的梨花开了，小院我帮你们看着呢。”

风会把他的话吹向远方，吹过枫桥镇的长街，吹过小院的老梨树，吹过那些满是回忆的日子。而那座小院，从此就锁在了风雪里，锁在了宋茜和李静怡的故事里，成了枫桥镇人心里，一段又暖又疼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