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碾
第四十六章霜染秋院,故物寄余思
入秋后的枫桥镇,总被一层淡淡的雾气裹着。晨露落在青石板上,待日头升起时,又凝成细碎的水珠,顺着屋檐往下滴,打在小院门前的石阶上,溅起一圈圈浅痕。陆昭背着竹篓走进巷口时,看见几只灰雀落在院墙上,正歪着头打量那扇半旧的木门,见他来,扑棱着翅膀飞进了巷尾的老槐树里。
他推开院门,“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院里的梨树早已没了梨花,枝丫上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积在石板缝里,成了秋天的印记。陆昭放下竹篓,从里面拿出一把扫帚——这是当年苏砚用过的那把,木柄上还留着他握出来的浅痕,扫把头的竹枝虽有些磨损,却依旧结实。
“今年的秋来得早,叶子落得也快。”他一边扫着地上的落叶,一边对着空院子说话,声音在晨雾里散得慢,像是能传到很远的地方,“你们要是还在,静怡该念叨着要晒桂花了吧?去年我在镇东头的老桂树下,采了些花瓣,腌了罐桂花糖,今天也带来了,给你们留着。”
扫完落叶,他走到廊下,伸手拂去廊柱上的灰尘。廊下的灯笼早就没了灯芯,只剩下空荡荡的竹架,蒙着一层薄灰。他从竹篓里拿出一块新的红布,仔细地裹在灯笼架上——这是他前几日特意去镇上的布店挑的,颜色和当年宋茜她们挂的那盏一模一样。“天冷了,挂个红的,看着也暖和些。”他对着灯笼轻声说,指尖把布角捋得平整,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转身走进厨房时,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灶台上的糖画工具还摆在原地,铜勺、石板、竹签,一样都没少。陆昭拿起铜勺,用细布蘸着清水,一点点擦去上面的锈迹。铜勺的边缘已经有些变形,是当年宋茜摔在地上时碰的,可勺底那层淡淡的糖浆印,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我把工具都擦干净了,”他把铜勺放回原处,又整理好竹签,“等明年春天,要是镇上有孩子来玩,说不定还能学着画几笔,就像当年静怡教孩子们那样。”
厨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旧木柜,柜门虚掩着。陆昭走过去,轻轻拉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旧衣裳:一件是宋茜常穿的蓝布衫,领口处还缝着一块补丁,是柳如眉当年帮她补的;一件是李静怡的红棉袄,袖口磨得有些薄,却依旧鲜艳。他伸手摸了摸棉袄的布料,还是当年的软和,仿佛还留着主人的温度。“衣裳都好好收着,”他把柜门轻轻关上,“等天冷的时候,拿出来晒晒太阳,就不会发霉了。”
从厨房出来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雾气散了,阳光透过梨树枝丫,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陆昭走到梨树下,蹲下来,用手拨了拨树下的泥土——这里埋着那把刀,当年他怕惊扰了宋茜和李静怡,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如今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草,再也看不出痕迹。“今年的牡丹开得好,”他对着泥土轻声说,“粉的、红的,开了满院,我采了些花瓣,撒在了你们的碑前,你们闻到香味了吗?”
收拾好竹篓,准备离开时,他忽然看见廊下的石桌上,落了一片完整的梨树叶。叶子的边缘已经泛黄,叶脉却依旧清晰。他走过去,捡起树叶,小心翼翼地夹进怀里的旧书里——这是沈清辞当年留下的那本诗集,里面还夹着几片当年的桃花瓣。“这片叶子,就当是今年秋天的念想,”他把书放进竹篓,“明年春天,再带来给你们看。”
推开院门时,巷口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甜香混着秋风飘进来,勾着人的回忆。陆昭回头望了一眼小院,红布裹着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梨树枝丫伸向天空,像是在送别。他笑了笑,轻轻带上院门,把满院的秋意和回忆,都锁在了这扇门后。
走在巷子里,卖糖炒栗子的老人已经走到了巷口,看见陆昭,笑着招呼:“陆昭,要不要来一斤?今年的栗子甜得很!”陆昭停下脚步,买了一斤,揣在怀里,温温热热的。“给她们带点,”他心里想着,“她们当年也爱吃这个,尤其是宋茜,总说栗子要热着吃才香。”
后山的墓园里,雾气已经散尽,阳光落在墓碑上,暖融融的。陆昭把栗子放在碑台上,又从怀里拿出那片梨树叶,轻轻放在栗子旁。“今年的栗子甜,你们尝尝,”他蹲在碑前,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院子里的落叶我扫干净了,灯笼也换了新布,你们要是想回去看看,随时都能去。”
风从山间吹过来,带着栗子的甜香,也带着梨树叶的清苦。陆昭望着墓碑上那只小小的纸鸢刻痕,忽然想起去年清明,他放纸鸢时的情景——纸鸢在蓝天上飞,带着梨花的香,越过枫桥镇的长街,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住着两个相爱的人,她们的故事,永远都在。
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墓碑,才慢慢转身往山下走。山道旁的野菊已经开了,黄的、白的,开得星星点点,像撒在山间的碎金。陆昭走在山道上,怀里揣着温温热热的栗子,心里想着小院的秋景,想着宋茜和李静怡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念想,从来都不会消失,它们会像这山间的野菊,每年秋天都开得热烈,像这枫桥镇的日子,岁岁年年,都带着温暖的回忆。
第四十七章冬雪覆院,旧年忆如新
腊月的枫桥镇,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陆昭推开房门时,看见整个镇子都被白雪覆盖,屋檐上、树枝上、青石板上,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像铺了一张白色的毯子。他裹紧棉袄,背着竹篓,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这是他前几日特意做的,和当年宋茜她们挂在小院门口的那盏一模一样,红布鲜艳,竹架结实。
“今天该去小院贴春联了。”他心里想着,脚步轻快地往巷口走。每年腊月廿八,他都会去小院贴春联,就像当年宋茜她们那样,选一副吉利的对联,仔仔细细地贴在院门上,盼着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走到巷口时,看见张叔正站在他的花籽摊前,收拾着东西。张叔看见他,笑着喊道:“陆昭,去小院贴春联啊?我这有刚写好的,你拿一副去!”陆昭走过去,接过张叔递来的春联,红纸崭新,墨汁还带着淡淡的香。“谢谢张叔,”他笑着说,“还是您的字写得好,跟当年您儿子写的一样。”张叔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啊,当年我儿子写春联的时候,宋茜和静怡还在呢,现在就剩你还记着她们了。”陆昭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原来,记得她们的人,不止他一个。
提着灯笼,背着竹篓,拿着春联,陆昭慢慢走进巷子里。雪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可他却不觉得冷,心里满是期待——他想象着把春联贴在院门上,把灯笼挂在门楣上,小院就会像当年那样,满是过年的气息。
推开小院门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泛着淡淡的金光。院里的梨树被雪压弯了枝丫,像披着一件白色的棉袄,廊下的石阶上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陆昭放下竹篓,先把灯笼挂在门楣上,红灯笼映着白雪,格外喜庆,像极了当年宋茜她们过年时的样子。
接着,他拿出春联,又从竹篓里拿出胶带和剪刀。他站在院门前,仔细地把春联对齐,一点一点地贴在门框上。上联“春回大地千山秀”,下联“福降人间万户欢”,横批“万事如意”——这是当年沈清辞提议写的那副春联,他一直记着,每年都贴这一副,像是在延续着当年的传统。
贴好春联,他走进院里,从竹篓里拿出一把扫帚,开始扫廊下的雪。雪很厚,扫起来有些费力,可他却扫得格外认真,每一片雪花都不放过。“你们要是回来,看到这么干净的院子,肯定会开心的。”他对着空院子说,声音在雪地里散得慢,像是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扫完雪,他走到梨树下,抬头望着枝头的白雪。去年秋天埋在树下的那把刀,如今已经被雪覆盖,再也看不出痕迹。他蹲下来,用手轻轻拂去树下的积雪,露出一小片泥土。“今年的雪下得大,”他对着泥土轻声说,“院子里很暖和,你们要是想回来看看,就回来吧,我给你们煮了红豆汤,还热着呢。”
从竹篓里拿出一个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甜甜的红豆香飘了出来。这是他早上特意煮的,按照当年沈清辞说的方法,煮得稠稠的,甜得很。他把保温桶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又拿出两个碗,盛了两碗红豆汤,一碗放在石桌的左边,一碗放在右边——左边是宋茜的位置,右边是李静怡的位置。
“快尝尝,”他坐在石桌旁,对着空碗说,“还是当年的味道,我煮了很久,红豆都煮烂了,甜得很。”他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红豆的甜混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尖发颤。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情景:宋茜和李静怡坐在石桌旁,喝着红豆汤,笑着聊天,柳如眉和沈清辞坐在廊下,绣着虎头鞋,看着她们,苏砚则在院里劈柴,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温暖。
喝完红豆汤,他把碗收进保温桶,又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两个虎头鞋——这是他按照柳如眉当年的样子,自己学着做的,针脚虽然不如柳如眉的细密,可虎眼绣得炯炯有神,像极了当年的那一双。他把虎头鞋放在石桌上,对着它们轻声说:“今年我学着做了虎头鞋,虽然不如如眉姐做得好,可也是我的心意,你们要是喜欢,就拿着,给孩子们穿。”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落在雪地上,把小院染成了暖黄色。陆昭收拾好竹篓,准备离开。他走到院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小院——红灯笼挂在门楣上,春联贴在门框上,石桌上放着虎头鞋,保温桶里还留着红豆汤的香,整个小院都满是过年的气息,像极了当年宋茜她们在的时候。
“我明年再来,”他对着小院说,“明年春天,梨花开的时候,我来给你们放纸鸢,明年夏天,牡丹开的时候,我来给你们采花瓣,明年秋天,叶子落的时候,我来给你们扫院子,明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来给你们贴春联、煮红豆汤。”
推开院门,走在巷子里,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覆盖。陆昭走得很慢,心里满是温暖——他知道,只要他还记着她们,只要他还来小院看看,宋茜和李静怡就永远都在,她们的故事,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把竹篓放在门口,又把那盏红灯笼挂在自己的门楣上——这是他从院小拿回来的,他想让这盏灯笼,也照亮自己的家,像照亮小院那样,照亮每一个寒冷的冬夜。
夜里,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起了小院的雪,想起了宋茜和李静怡的笑容,想起了当年的点点滴滴。他拿出那本旧诗集,翻开,里面夹着的梨树叶和桃花瓣,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他轻轻抚摸着树叶和花瓣,心里满是念想——明年,他还要去小院,还要去后山,还要把枫桥镇的故事,说给宋茜和李静怡听。
第四十八章岁岁轮回,思念永不停
时光像枫桥镇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一年又一年。陆昭的头发渐渐白了,背也有些驼了,可他依旧每年都去小院,去后山,去赴那场和宋茜、李静怡的约定。
又是一年清明,陆昭拄着拐杖,慢慢走在后山的山道上。竹篓里放着青团和纸鸢,还有一束刚采的二月兰——紫色的花瓣沾着晨露,透着鲜活的气。山道旁的野花已经开了,黄色的蒲公英、白色的荠菜花,像撒在山间的星星,和往年一样,热闹而鲜活。
走到那两座并排的墓碑前,他先把青团放在碑台上,又将二月兰插在碑旁的泥土里。晨露打湿了碑面上的字,“宋茜与李静怡之墓”几个字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旁边那只小小的纸鸢刻痕,也被岁月磨得更加柔和。
“今年的青团是镇上的小姑娘做的,”他蹲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柔,“她听说了你们的故事,非要跟着我来,说要给你们送青团。我跟她说,你们最喜欢吃豆沙馅的,她就特意做了一碟,甜得很。”
风从山间吹过来,带着青草的香。陆昭望着墓碑,想起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每年立夏,他都会去小院看梨花,看着雪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当年那样;每年霜降,他都会去小院扫落叶,把廊下的石阶扫得干干净净,像当年那样;每年腊月,他都会去小院贴春联、挂灯笼、煮红豆汤,像当年那样。他把小院打理得很好,梨树下的牡丹每年都开得热烈,廊下的灯笼每年都挂得鲜艳,厨房的糖画工具每年都擦得干净,仿佛宋茜和李静怡从未离开过。
“今年我把小院的屋顶修了修,”他接着说,“去年冬天雪下得大,屋顶有些漏雨,现在修好了,你们要是回去,就不会淋雨了。梨树下我又种了些芍药,明年春天就能开花,到时候红的牡丹、粉的芍药、白的梨花,满院都是花,好看得很。”
他从竹篓里拿出纸鸢,慢慢展开。这只纸鸢已经用了很多年,竹篾换了一次又一次,纸也换了一次又一次,可上面的图案却依旧清晰——小小的小院,院里有梨树,有兰草,还有两个并肩站着的身影。他牵着线,迎着风走了几步,纸鸢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越过墓园的树梢,朝着枫桥镇的方向飞去。
“你们看,纸鸢飞起来了,”他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纸鸢,嘴角牵起一抹淡笑,“跟当年一样,飞得又高又稳。镇上的孩子们看见,都问我这纸鸢是谁画的,我跟他们说,是两个很温柔的姐姐画的,她们住在很远的地方,却一直看着我们。”
纸鸢在蓝天上飘着,风把线吹得轻轻抖。陆昭站了很久,直到日头升得很高,才慢慢收了线,把纸鸢叠好,放进竹篓里。“明年清明,我再带它来放,”他轻声说,“到时候,咱们再一起看枫桥镇的春天,一起看满院的花,一起看天上的纸鸢。”
收拾好竹篓,他拄着拐杖,慢慢往山下走。山道旁的野菊已经冒出了嫩芽,再过些日子,就能开出星星点点的花。陆昭走在山道上,心里满是平静——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去见宋茜和李静怡,到时候,他要跟她们说说这些年枫桥镇的变化,说说小院的故事,说说那些记着她们的人。
回到镇上时,正好遇到当年跟着他学做虎头鞋的小姑娘。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看见陆昭,笑着跑过来:“陆爷爷,您从后山回来了?我跟孩子说,山上有两个很温柔的姐姐,我们每年都要给她们送青团,孩子还问我,姐姐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跟我们一起放纸鸢呢。”
陆昭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说:“姐姐们一直都在,她们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枫桥镇,看着我们每年放纸鸢、赏梨花、贴春联。等你长大了,也要记得每年去看看她们,跟她们说说枫桥镇的故事,好不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纸鸢,朝着天上挥了挥。陆昭看着孩子的笑容,心里苦涩,“我早该知道,李静怡死的时候,宋茜就会为她唉。。。。”陆昭,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无比烦躁
后面应该不会再有反转了,看吧[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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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霜染秋院,故物寄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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