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随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手中的相片上,并未意识到唇角已经缓缓上扬。
照片上的夏怀霜穿着学士服,身材瘦削颀长,并没戴学士帽,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出一个小揪。
他的眼角眉梢尚且还余留几分青涩,看向镜头时下巴微抬,分明是腼腆羞涩,却还要装出一副倨傲的模样。
远比现在要更加有生气。
沈江随的指尖轻抚过那张生涩的面庞,眼底划过混杂愉悦的、鲜明的痴迷。
他抓着相片,手背因用力青筋暴起,可落在照片上的力道又像是轻捏住一片花瓣,连点折痕都未曾留下。
书房内灯光明亮,桌角放着早已准备好的协议。就算夏怀霜这次没有答应他,他也会用其他手段让夏怀霜来到他的身边。
他并不算良善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用过激的手段将夏怀霜留在身边。
现在能用温和的手段解决当真是皆大欢喜。
沈江随长久注视那张相片,像是要跨越时间长河,同那年大学刚毕业的夏怀霜对视。
良久后,他才低低道:“你终于要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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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十分钟后,夏怀霜的情绪才逐渐冷静下来,对着黑屏的手机不停眨眼睛。
他好像答应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结婚这件事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答应何颖彤多数时候也是走过场,能应付就应付过去,他作为人在夏家还有利用价值,滚刀肉似的,何颖彤和夏飞城也拿他没办法。
赵柯每次都会没好气骂他为什么不直接拒绝,那些烦人的场合和逼迫都在不停将他往火坑里推。
夏怀霜坐在驾驶位内,仰头看车厢顶。
外面打着前灯的车辆驶过,光影轻飘飘落在黑沉的车厢顶上,像是刀锋出鞘时猝然闪过的光。
一瞬就消失了,只留下尚未消散的威胁。
他如果心硬如铁,倒是能直接强势拒绝跑掉,躲在国外一辈子不回来也没人拿捏得了他。
可赵柯和常海歌跑不了,夏家盛名不再,这几年都在走下坡路,可刁难两个没背景的年轻人易如反掌。
夏怀霜就这两个对他关照有加的好友,他也不可能真丢个烂摊子给他俩。
虽说嘴上整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真到那个时候,夏怀霜还是会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答应沈江随看起来是个不得了的决定,从某种意义上竟然也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不是夏家挑选的人,两人又是再寻常不过的合作关系。
明天试着求一求沈总,让他不要把他和夏家进行绑定。毕竟和他结婚的,是夏怀霜又不是夏家。
夏怀霜摸了摸下巴,勉强打出一点明日交谈的腹稿,便重新驱车回家。
今晚和何颖彤见面破坏了他本就不大好的食欲,夏怀霜回家后只喝了杯水,就洗漱躺床上去了。
聊天软件冒出一个红点,沈江随发来了好友申请。
夏怀霜刚把他的电话号码保存好,又匆匆通过他的申请。
沈江随不知道是不是刚好拿着手机,消息在好友申请通过的下一秒就跳了出来,是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夏怀霜格外老实地回复了一个“收到”。
他甩开手机,一觉睡到凌晨四点,睡不着爬起来开始写剧本,写完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便匆匆拾掇自己一番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望见镜子里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夏怀霜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搞点东西涂脸,免得让他看起来像没怎么吃饱饭的吸血鬼。
然而空空荡荡的洗漱台告诫他想多了,他平时压根不涂脸,连装备都没有。
夏怀霜遗憾地叹口气,驱车往沈江随定的餐厅去。
他到的时候,沈江随已经在位置上等他了,见他后,蹙眉开口问道:“脸色怎么差成这个样子?”
夏怀霜努力把哈欠憋回去,这让他的脸看起来略显别扭:“没睡好。”
沈江随的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近乎直白地从眉眼到面颊,再到尖尖的下巴,巡视的模样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夏怀霜还以为他是觉得这副形象太糟糕,扯扯嘴角解释:“没睡好才这个样子,平时形象……还是可以的。”
餐桌前有片刻安静,沈江随眉眼间的不满化作怔愣,又在几秒后无奈开口:“你什么形象都没关系,我只是……”
只是太清瘦了,简直是明眼能看得出来身体不好。
他并没有把后半句携带的意思说出口,否则对夏家的不满会在顷刻间被撕破,展露他们目前关系里,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心疼和怜惜。
太早暴露这些情绪,夏怀霜会被吓到吧?
沈江随摇摇头,将协议递给他:“没事,先看看协议吧。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修改。”
夏怀霜虽然觉得他方才的态度有些奇怪,神情有点不太自然,不过他还是选择装傻,尽量维持目前状况的平和。
合同很详细,他细细看过每一条,期限是四年时间,四年后沈江随对沈家完全掌控就能离婚,也不排除提早结束协议的可能。
具体内容除了结婚这件事外,还有特定场合扮演恩爱夫夫的要求。
包括但不限于牵手、拥抱等简单的亲密接触,大概是需要做戏给别人看,这些夏怀霜表示理解,于是翻到了下一页。
看见了报酬那一栏的内容,惊得重新翻回去看前面的条款。
“怎么了?”沈江随温和问道,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夏怀霜指着报酬那一栏:“沈总,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每个月生活费二十万,还有协议结束后的一大笔奖金,怎么看都像沈江随冤大头给他白白送钱。
“就当是耗费你时间的补偿。”沈江随笑了笑,风轻云淡道,“并不是大数额,不用放在心上。”
“不,其实我想说我们俩是各取所需,压根没有我就是来帮你这件事,因为我也需要你帮忙。”夏怀霜耿直道,“我也不缺钱,所以这条可以删掉。”
他在业内算是小有名气的编剧,公司分红也有他一份,夏家不管他死活,他的经济条件也称得上不错。
看见这行条款时,他的心底闪过一丝不妙的直觉,这种感觉很像他看见部门小姑娘给他看的那个《和顶A结婚后小可怜Beta逃不掉了》本子时产生的恶寒。
很不妙,再加上只是单纯短暂的婚姻合作同盟关系,两人演戏互相帮忙解决麻烦,不要产生经济纠葛反而比较简单。
他选择拒绝。
沈江随迟疑片刻,沉思后开口:“婚后不花我一分钱,会叫外人说我苛待你吧?”
夏怀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脑子突然卡壳了一下,反问他:“为什么?”
问完后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耳廓飞上一抹浅红,和沈江随道:“抱歉,我理解了。”
沈江随揉揉眉心,目光在他耳廓浅红上不经意停留几秒,失笑道:“你可以把用我的卡,当做是扮演爱侣的内容之一。”
夏怀霜抓了抓脑后被扎起的小揪,还是为难道:“这个数值的报酬就不用了,我会偶尔用你的卡演一演的。”
“我让助理改动,还有别的吗?”沈江随脸色未变,耐心道。
其实条款内容已经很完善,接触范围也有严格限制,平时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夏怀霜还是很满意的。他支着脸,将协议翻来覆去:“唔……其实有一条。”
“什么?”
“和沈总结婚的人是我。”夏怀霜慢吞吞说,“不是夏家。”
他在“我”字上加了重音,刻意区分了他和夏家的区别,沈江随笑意加深,了然开口:“你和夏家,我分得很清楚。”
“那我没有别的意见了。”夏怀霜一摊手,对沈江随道。
“好,我让助理把改动后的协议送来。”沈江随点点头,给助理打了通电话。
他在打电话时,夏怀霜就默不作声地打量他。
从那张成熟英俊的面容里,似乎还能看见沈江随高三时的影子。
他那会儿读高一,沈江随在高三,两个年级段隔着栋教学楼,沈江随的名字还是会在班级和走廊里,突然从某个学生口中冒出来。
容貌出众成绩优秀,连运动都出彩,在外人面前除了个性冷了点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瑕疵,永远是传闻中“别人家的孩子”的代表,暗恋他的小心思能环绕学校十几圈。
夏怀霜读高中时性格远不如现在散漫随性,又没有好友,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坐在角落当边缘人,偶尔会被夏昭钦指使做事,也是那几次和沈江随有了极为短暂的接触。
那些近乎于无的问好倒是记得不太清楚,能记清楚的,大概是某次他被夏昭钦叫去说了一通,总归来讲就是“很丢脸”“没用”之类的垃圾话。
夏昭钦自说自话结束后就走人,他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转身就发现沈江随一直站在拐角处听完了他们兄弟争吵,手里还拿着习题册。
那会儿沈江随说了什么?
夏怀霜垂下眼眸,答案呼之欲出,沈江随的问话却猝然打断他的思路:“在想什么?”
“在想你那个时候和我说了什么。”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
一抬眼,就看见沈江随困惑地看着他。夏怀霜满脸呆滞,深吸一口气匆匆否认:“什么都没有。”
沈江随体贴地没有继续问下去,道:“新的协议等会儿送到,我们先谈谈别的事吧。”
夏怀霜用自己冰冷的手托脸,给升温的面颊降温,含糊问道:“什么?”
“称呼。”沈江随说,“再叫沈总未免太冷淡。”
“那叫你沈哥……”夏怀霜说完立马否决,“这个有点恶心,算了。”
叫沈哥他很容易想到装腔作势的圣诞树夏斯绫,连带沈哥这俩字都有股强烈的矫揉造作的味道,夏怀霜对这俩字过敏。
沈江随神色一僵,好在他很快就调节好神情,若无其事道:“那就叫名字。”
“江随?”夏怀霜没有半点羞涩地喊出沈江随的名字,在心里对沈江随的名字表示了肯定。
这个名字起得好,就算不带姓喊,“江随”也像个简短的人名,完全没有喊名字的亲昵感,夏怀霜十分满意。
“那我喊你江随了。”夏怀霜同沈江随对视,认真道。
沈江随的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他看着坦坦荡荡的夏怀霜,摁下心底给夏怀霜准备的,过分亲昵的称呼,老老实实喊夏怀霜名字:“怀霜。”
音节在舌尖滚动,喊出口时嗓音低沉磁性,语气和缓认真。
只不过是个名字,也叫他喊得暧昧情深。
夏怀霜避开他的目光,隐隐觉得冰冷的手也在面颊突如其来的升温下变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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