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采竹再一次坐在了私人心理诊室的问诊台前，温柔的医生为他沏了一杯茶，茶香氤氲，淡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缭绕，是他第一次来是带的礼物。
今天不是疗程内约定好的问诊日期，医生猜想着这位与众不同的患者突然要求加诊的原因，把记录本放远了一些。
“愿意和我聊聊您最近在想什么吗？今天不是计划中的复诊时间，我们放松一些，就当是闲聊。”
燕采竹点头，他给这位叶医生发消息确实是临时起意，但也不是无所事事所以随意为之。
“如果我对你详细描述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你可以判断出她当时的想法吗？”
医生思考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现在距离您想描述的那些事发生的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
“大概五年多吧。”
“那个人和您熟悉吗？可以冒昧问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并不了解她，有限的几次见面里，也没有好好交流的条件。”
“明白了。”医生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接说道，“从一个人的描述中推断另一个人的思想存在太多主观上的不确定性，您的描述无疑会充满误差，我不能保证可以做到。”
“误差？”燕采竹捕捉到这个词。
“恕我直言，您有没有发现，自己在提到这件事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犹豫和不确定呢？”
“燕先生，从我的角度看，哪怕被一些事困扰着，但您无疑是一位非常自信并强势的人，诸如‘大概’、‘不了解’之类的描述方式，您在此前几次的问诊中从未用过。”
这是燕采竹下意识露出的漏洞，但也未尝不是一次突破防线机会。
医生身体前倾，与燕采竹对视，“但是，从一个人的描述中判断他对另一个人以及相关事件的感观，却是心理治疗的常用手段，如果您一直在为此困扰，不如试一试？”
……
燕采竹走出心理诊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抬手遮着有些刺眼的阳光，突然感到一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放松。
“燕先生，我想您逃避的理由或许不是恐惧，而是愧疚。”
那位叶医生的话犹在耳畔，燕采竹笑了笑，愧疚吗？真是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结论。
他以为自己是怕那个女人背后的真相会令自己失去现有的一切，会令自己成为一个可耻的骗子和小偷，但或许，那只是他给自己找出的借口。
他真正不敢面对的，是女人的死，是女人在他出生后的那些年里不为人知的坎坷生活，他内心将这些当做自己的过错，可一切偏偏已经无法弥补，所以他只能不断逃避，甚至将此扭曲成恐惧。
他甚至没敢去查一查女人的名字，查查她来自哪里，在出现在他面前之前，都走过哪些路，遇见过哪些人。
就算退一万步后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就算真相里她只是一个骗子，也不该在异国他乡以那样的方式横死街头。
一阵共享单车的铃声自身旁响起，燕采竹回神让开位置，发现自己在红绿灯路口站的有些久了。他暂时不想回空荡荡的公寓，也没有想去的地方，索性随便走进路边一家咖啡厅点了一份简餐。
等餐的功夫，他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几个人，各发去了一些内容，请他们帮忙调查一些事。虽然已经过了五年时间，很多线索和细节都已不甚清晰，但只要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就可以顺着它们调查下去了。
最后一个消息，不等他发出去，对方已经打过来了电话。
“喂？钟大导演，你回国的飞机还没起飞？”
“还有十五分钟，我们长话短说。”在海外电影节连轴转了几天，钟思陌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刚才看了国内的和你有关的一些新闻和视频。”
“上次你还说不会像周家那个小少爷那么没谱进娱乐圈玩，怎么回事？”钟思陌最近人在大洋对岸，又忙着电影节评选和自己即将开拍的新戏，居然到今天快回国集中补国内娱乐新闻时，才知道了好友闹出的动静。
“咳，我是没打算进娱乐圈啊，我参加的是素人恋综，加上导演是宁文我才答应的。”燕采竹辩解，“此外你知道的我的那个计划，也需要我在大众层面有一些知名度。”
虽然就算不参加这个恋综，他也有很多其他途径达成目的。
“这个先不说，前两天燕星广场的直播袭击事件呢？”钟思陌直接问到重点，“你和施枫是怎么回事？”
钟思陌是认识施枫的，关系虽然比不上和燕采竹这么亲近，但也算得上不错，毕竟电影圈和时尚圈总是息息相关，两人又都称得上是其中的青年才俊。
燕星广场直播袭击事件里，目前大众主流的关注点还集中在谴责节目组安保不严密和猜测行凶的黑衣女生的身份和动机上，只有钟思陌这样细心且同时认识两个人的人，才从零碎的现场视频里发现了出事时燕采竹和施枫两人反常的举动。
那瓶不明液体从黑衣女生手里泼出时，燕采竹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施枫前面，而之后施枫更是旁若无人地表现出了对燕采竹独一无二的感情。
钟思陌印象里这两个人不该有什么联系，因此有此一问。
“没什么，施枫是我师父谢如琢老先生一位老友在国外认的义孙，他这次回国是想创立一个融合华夏风的个人品牌，之前去谢园取材过，我师父让我好好招待他，所以我才多关照了点。”
“是吗？”钟思陌听出燕采竹没有说实话，但现在时间紧张，也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
“你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如果决定放手一搏，想突发奇力摆脱在你父亲那里的被动局面，这个事件是很好的着力点。”
“怎么说？”燕采竹来了兴趣。
“在全新的信息时代，舆论和大众声望渐渐被赋予了巨大的能量，就算横跨世界的金融巨头，往往也不得不在舆论面前低头，恰当引导自己身上的话题，它们会变成独属于你自己的最大的筹码。”
“话题……”燕采竹心思回转，已经抓住了一些灵感。
论纯粹的商业能力，钟思陌肯定不如被燕温茂亲手培养出来的燕采竹，但若论对舆论和信息的利用，在娱乐圈称王称霸多年的钟思陌绝对是个中老手。
“我准备一下，你说的确实可以成为不错的后手。”
“嗯，我先从贵宾室登机了，回国后有需要可以找我细聊。”
“对了，千万别让你师父老友的孙子这种边缘人士影响到你的计划。”
“……”
调侃过后，钟思陌在燕采竹的沉默中挂了电话。
燕采竹几口吃完简餐，忍下不适感，叹了口气开始思考关于施枫的问题。
就像钟思陌说的，如果他真的决议采用以舆论对抗燕温茂的方案，施枫这个点是绝对绕不开的，如果没有提前准备，对方冷不丁在关键时刻突然做些什么，自己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那么尝试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或者至少想办法确保他不会站在对面呢？
燕采竹轻轻拨弄着左耳垂上的单边耳链，有些拿不准。在燕星广场遇袭时施枫的表现，还有对方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让燕采竹几乎要觉得施枫是真的爱惨了自己，爱到就算告诉他一些真相，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但，他又为什么、凭什么这么爱他？
燕采竹无可否认一点，五年前纽约初遇的那个晚宴，是自己对清冷矜持的混血儿一见倾心，而对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他的靠近不假辞色。后来的相爱，究竟是小少爷热烈的追求融化了冰雪，还是特殊的身份带来了美化的光环，谁也说不准。
燕采竹原本觉得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区别，但现在，如果后者只是一个谎言，光环破碎之后，他在施枫眼里，还剩下些什么呢？
燕采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暂且搁置，等方才的几个委托调查出了结果，他确认真相后，就再也没有理由逃避了。
走出咖啡厅，燕采竹拉起帽子遮住脸，没有惊动任何人打车去了钟思陌投资的那家私人医院。
见了院长，感谢了对方前几次的帮忙，燕采竹提出了新的请求。
“再伪造一份有疾病的病例，并直接在系统里替换掉原来的？”院长有些不明所以。
虽然对他们这种性质的私人医院来说，只要不损害患者健康，不违法和危害公共安全，患者的要求都可以尽量满足，但像燕采竹这样三番五次在自己的病例上做文章的，院长还真没遇到过。
“如您所见，我的身体除了一些小毛病外，称得上健康，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去家族相关的医院做过检查，在外人看来，用严防死守来形容也不为过。”燕采竹小德有些狡黠。
若非眼前的院长与自己的事毫无利益纠葛，又是钟思陌最信任的那批人，燕采竹绝不会说这些实话。
“所以在那些暗中观察您的人的眼里，您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不小的问题。”院长想明白了。
燕采竹回国的五年虽然逃避着很多事，但对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针对，他也不是一直在毫无准备地坐以待毙。
“您希望这份病历上出现什么内容？”
“体检结果里写上：疑似某种很快就会恶化且需要卧床静养的疾病，并建议我去更专业的医院复查。”
“至于具体选择哪个病名，填高哪些数值，降低哪些数值，您是专业的，都交给您决定。”
“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院长听了要求后无奈叹气。
“麻烦您了，我会向钟导提议给您加工资的。”
院长笑呵呵道，“加工资就不必了，这是我的工作，如果一味获取额外的报酬，迟早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到时候我接受这份职务就不是养老，而是催命了。”
燕采竹愣了一下，转而也笑了，“受教了。”
……
确认好了这几件事，燕采竹开始安静等待结果，因为直播袭击事件还没有定论，所以恋综暂停了录制，让他不必立即面对要不要违抗燕温茂的命令回去继续录制恋综的选择，可以安心整理一下手头的问题。
三天之后，在燕星广场和节目组的全力配合之下，警方传来好消息，那个在直播时突然袭击的黑衣女生终于被抓住了。
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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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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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病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