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山路蜿蜒崎岖，躲在乳白色的雾气中时隐时现，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但除了这一条也没有旁的路，所以不必担心会走错。

路的尽头只有一处人家，小木屋不大，围着一圈低矮的篱笆，左侧种花，右侧养羊，半掩着的窗户外，挂着几串蒜头和辣椒，风一吹，桌子上的医书翻动了几页，密密麻麻的字迹如寒木春华，煞是好看。

已到了吃午饭的时辰，木屋后面的土路上走来了一个人。

他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碧色的薄衫随着走动的风轻轻飘动，宛如玉带环山。斗笠之下，褐色的眼眸如琉璃般纯净，没有任何杂质，仿佛早已看破这尘间事，若不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有手上剩了半袋子的菜籽彰显着生活的劳碌，可真要让人以为是神仙了。

他就是这间木屋的主人，沈医。

将斗笠挂好，沈医走到羊圈边，对着那一家三口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回来了。”

三只羊轻声地“咩”了几声以示回应，又低下头去吃草——这是他们相伴多年的日常。

四年前，沈医背着瓜果下山摆摊，路遇屠夫宰羊。他也是要吃肉的，可这种事不见则已，见了便不忍，于是，沈医折返回家，掏尽积蓄买下这两只羊。

他颇感念那个屠夫，毕竟他讲价的本事实在不到家，用一只羊的价钱买下两只羊完全是狮子大开口，可或许是屠夫可怜他，终究应允了。

“今天天气不错，午觉过后就可以把剩下的菜籽种完了。”沈医心里想着，拿着巾帕朝水缸走去，眉头突然皱起。

水缸倒了，地上的水痕还未干透，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蹑手蹑脚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沈医紧紧握住锄头，就看到水缸后面露出了一只毛茸茸的鹿腿，仔细聆听，还有微弱的喘息声。

不作他想，沈医把锄头一扔，快步走了过去，当他看到这只小鹿的全貌时，面色一凛，只觉得心脏顿时被数千根针洞穿。

可以说，这个小家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虽然伤口不深，可也架不住数量之多，左边的鹿角被残忍地削掉一半，嘴巴上的血痂已经凝固，如同一个口套将嘴牢牢封住。

沈医心如刀绞，可纵使万般着急，动作也是极尽轻柔，他抱起小鹿，背好药箱，随后便飞速朝溪边跑去。

这条小溪水流和缓，沈医很喜欢，常常一个人坐在溪边发呆，什么也不想，就把手放在水中，静静感受着日月星辰的流动。

血痂的清洗不甚容易，沈医稍稍一用力，小鹿便疼得哼喘，只得一遍又一遍将水拨到上面，再用指腹轻轻揉擦。

不过须臾，小鹿的身下已是粉红一片，沈医摸着它滚烫的身子，一边擦一边柔声安抚。

它虽然闭着眼睛，意识不清，可还是能感到疼痛，每当沈医给它上药的时候，都吓得使劲往他怀里钻。

“好了好了，没事了，马上就不疼了。”

沈医的话像是用了法术一般，小鹿果真安静下来，偎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刚走两步，天边骤然响起雷声，沈医抬头望去，嘴角一弯，脸颊上的黑痣陷入酒窝中，像砚池里浮沉的星子。

“看来今天是不用下地了。也真是的，这雷说来就来，别再把我的小家伙吓到了。”

炊烟袅袅，与沉甸甸的乌云相交，眨眼间，大雨就落了下来。

沈医坐在门口吃着烤土豆，雨串顺着屋檐滑下，连成水幕，他伸手去接，水珠在手心炸开，崩进他的眼睛里，有些发涩。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沈医偶尔会站起来溜达溜达，不过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那里，挑豆子也好，缝衣服也罢，直到暮色降临，忽然来了一阵风，沈医起身的同时，身后的风铃伶仃一响。

他看向屋内，床上的小家伙也看向他，灵动的眸子像是寂静的夜里流淌的水色，漂亮却并不友好，一眨不眨警惕地盯着他。

“醒了？”沈医笑了下，端着水走过去。

小鹿立刻惊地向后退了两步，双脚踩到被子上，蹄下一软，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可它很快又蹬蹄站起，拖着被子一路缩至墙角，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沈医指了指手上的碗，放在床上慢慢推了过去。

“呜！”

沈医的手猛地一抖，眼看着血顺着拇指指尖流到碗里，却没有松手，这一口咬得不算狠，不过也能看出来小家伙恢复得不错。

小鹿眨了两下眼睛，偷偷瞥向沈医，却被抓个正着，忙松开了嘴，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双耳朵倒是机灵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未几，那人好像离开了。

小鹿将被子扯开一条缝隙，露出半个脑袋向外望去，果然没人。

“他去哪儿了？”

小鹿心里想着，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糟糕！一定是刚刚……他不会是去找人来杀我了吧？”

小鹿焦急地跳下床，一脚踹飞了沈医给它重新倒好水的碗。

清脆的破碎声引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小鹿搔头抓耳，刚往门口跳去，就撞到了沈医腿上。

“小心。”

沈医眼疾手快，趁小鹿还没落地前将它抱住，随之而来的是小鹿铺天盖地般的踢踹，在沈医的胸前击打出鼓声。

“狡猾的坏人，快放开我！”

小鹿在心里怒吼，张口便咬住沈医的手。

沈医闷哼一声，无奈地呼了口气，眼神依旧温柔，就这样任由小鹿咬着，直到它没了力气，四条腿也不再闹腾。

“闹够啦？”沈医微微一笑，晃了晃手指，似乎是在提醒小鹿可以松口了，“饿了吧？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拿吃的。”

“哼！休想！你们人族就知道说好听的，还妄想用吃的诱惑我，我看是断头饭才对吧？我才不饿呢，你这个心思歹毒……”

咕噜噜……

小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立马把脸挡住，引得沈医笑出了声。

“好了，别跟自己置气，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沈医把小鹿放到床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说来惭愧，我曾是医师，只救人，不杀人，若是我想杀你，为什么还要管你的死活呢？小家伙，吃过饭后，我会再给你换一次药，到时候是去是留都随你，好吗？”

小鹿紧抿嘴巴，左右踱步，那双大眼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带有恶意。

这个人，好温柔。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竟如此蛊惑鹿心。

或许，他可以试一下，就像母亲说的，她曾遇到过救她命的好人一样，这个人也和那些欺负他的坏蛋不同呢？

再不济，他可以混口饭吃再走嘛，反正现在他一时半会儿也化不成人形，若是那些草药有用，对他的恢复是莫大的帮助。

想着想着，沈医已经端着饭过来了，一盘烤土豆，一碗清水，还有一叠肉干，那肉干看着就是新切的，沈医本想留到过年吃，可如今也是大方了一回。

小鹿也不怕沈医下毒，猛地喝了一碗水后就开始狼吞虎咽。

他是鹿妖，可化人形，自然不是吃素的，这一点在他第一次咬沈医却忘记隐藏眼里的妖光时就被发现了。

小鹿吃东西的时候，沈医就打扫着地上的碎碗，一出一进，手里多了个木箱子，屋子里也平添了几分药香。

小鹿的吃相不好，却吃得十分干净，他不愿再给沈医添麻烦，尤其是看到他包扎到一半的伤口又被他咬破时，那飘荡的布条和殷红的血迹令他羞愧。

“真是好孩子。”沈医的声音很治愈，像是冬日里，围在暖炉边赏雪般令人惬意。

他揉了揉小鹿的头，笑着帮他把嘴巴擦干净。

“等我回来上药，很快。”

沈医收拾着碗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小鹿心里空落落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盯着门口盼望着。

所幸沈医没有骗人，洗了个手便开始帮小鹿拆布条。

令沈医意外的是，小鹿全程都很乖巧，一声不吭，也不乱动，甚至让他开始怀疑小鹿是不是吃撑了。

“疼的话就跟我说。”

沈医一边上药一边轻轻吹着气，不过如他所料，一直到重新包扎好，小鹿都没有哼唧一声，这倒是让沈医觉得有趣。

“很棒。”沈医摸着小鹿的头夸赞着。

这时，小鹿就跟按下什么开关一样，愉悦地叫了一声，还晃动着脑袋回应，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小脸一红，脖子也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他了？明明打算利用他，换了药就走的，怎么……怎么还喜欢上被摸头的感觉了？难道……下药了？对！他绝对是给我下药了！不行，我得赶紧离……”

“小家伙。”

沈医坐到小鹿的旁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望着他，笑眼盈盈，雨后的窗一样，连味道都好闻。

“想不想留在这里？”

七月善待一切[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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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前世篇·沈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