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感到很难堪。

独自一人时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了上来。

那些深藏在记忆中，十几年间犯的或大或小的错误以及丢人的瞬间，原本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现在每一帧都在复盘声讨，一齐痛斥着他的不体面。

他解开余下的衬衫扣子，想要换回自己的睡衣，突然间僵住。

鞋子是合脚的。

靳元琛长得高，骨架也更大。

如果他那里有谁的尺码和姜珏相差无几，为什么偏偏没有日常穿的衣服。

所以，是故意让赵宗延看到的吗。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来电显示是靳元琛。

姜珏犹疑着接还是不接，对面却丝毫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终究还是接了。

“姜珏，对不起，我怕吓到你，所以开了个小玩笑，没有作弄你的意思，身上还疼吗？”

姜珏哑然，此刻的他只想逃避责任。

靳元琛耐心地等他说话，手机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哥，对不起……”

“喝醉酒的是你，趁人之危的是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我看起来比较衣冠楚楚，还是你太信任我，以至于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觉得是我就无所谓，或者，姜珏，你喜欢我吗？”

靳元琛在他面前少有这样锋利的时候，尖锐的语言让姜珏把原本想问的事也堵在了喉咙里。

姜珏躺在床上放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是，就是这样，因为相信他一定能够妥善地解决问题，因为是靳元琛，所以从不觉得他会和那些纨绔一样，把别人当成玩物，把到手就睡，睡完了就走，事后还把床照发出来供圈子里的狐朋狗友取乐。

如果是别人，现在的后果可想而知，大概已经被人录了视频威胁，敲诈勒索一大笔钱。

或者卖给记者，赵家养子的床照马上就会引爆网络，进而影响到集团的口碑。

对于已发生无法挽回的事，姜珏只能庆幸，幸好不是别人。

也很难过，因为是一直以来当成哥哥的人。

可他的表现在靳元琛看来算什么呢，自轻自贱，跟谁做都无所谓吗。

“我只是觉得心里很乱。”

“那就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见个面好好聊聊，好吗？”

姜珏再次陷入沉默。

“姜珏，主动权在你，什么时候见我，由你来决定。”

良久，姜珏闷闷地回了一声好。

其实靳元琛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靠谱大哥哥。

正相反，少年时期的他是个幼崽杀手。

姜珏有关他的记忆几乎都经过美化加工，但这段不太一样。

那年他四岁，靳元琛十岁。

他第一次跟爸爸去赵家做客，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同样上门拜访的酷哥。

对于小朋友来说，一个高大的兄长就像奥特曼一样，是备受崇拜的存在。

靳家的小女儿缠着哥哥讲故事，姜珏忍不住凑近听。

听到巫婆吃了挑食的的小孩，小姑娘哇哇大哭，一边跑去找妈妈一边告状。

姜珏也快哭了，两眼掬着好大一泡泪水，撅着嘴酝酿风暴。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靳元琛蔫坏，不把小孩吓哭不罢休，直到姜珏张开嘴，即将开始魔音贯耳。

靳元琛这才冷着一张脸打断施法，问，“弟弟，想不想玩飞高高。”

姜珏又可以了，左顾右盼，紧张地点了点头。

靳元琛把他抱起来跑来跑去，除了姜珏爸爸捧腹大笑，其他大人都担心得不得了。

这次举高高经历奠定了靳元琛在姜珏心里高大的形象。

哪怕后来酷哥进化成了儒雅的笑面君子，在姜珏眼中，靳元琛依旧保留了一丝丝冷面杀手的属性。

和姜珏的盲目崇拜不同，赵宗延很讨厌靳元琛。

赵家和姜珏家里颇有渊源，两个老爷子年轻时是战友，后来赵家踏足商界，姜珏爷爷是左膀右臂一样的存在，可惜走得太早，姜珏是早产儿，妈妈在生下他的时候就没了，姜珏爸爸后来进了赵氏工作，又因为施工意外英年早逝，就只剩一个八岁大的小朋友。

姜珏是在赵家长大的，赵氏实业发家，后来眼光毒辣地盯上互联网的风口，如今已经是国内几大互联网巨头之一，不知多少人想攀上关系，起初赵在庸想让他改口，和赵宗延一样叫爸爸妈妈，姜珏不肯。

海城名流都笑姜珏年纪小没见识，白白错过认富豪爹的机会，长大了势必后悔。

姜珏不以为然，他的童年过得很幸福，父亲王凭之对他很好，也很爱妻子姜心，始终不愿再娶，姜珏是随母姓，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名字结合了父母姓氏，是他们爱意的延续。

他不需要新的爸爸妈妈。

可没了亲人的小朋友缺乏安全感，比他小一个月的赵宗延与其说是玩伴，不如说是姜珏的精神寄托。

缺乏安全感的极端表现，有的是不断地从他人身上索取，反之则是输送。

姜珏是后者，尽管寄人篱下，姜珏仍然把赵宗延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似乎这样他就找到了情感的落脚点，对赵宗延时常无底线地纵容。

而赵宗延很多次挨骂都和靳元琛有关。

这个大六岁的兄长，无论在哪方面都是完美的，出身、外貌、智商，俱是无可挑剔，十八岁上完大学就接手了靳家的核心产业。

偏偏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硬是没在金银窝里浸淫出什么不良习气，为人温文尔雅，克己复礼。

一个活生生的别人家孩子，对于连读书都吃力的学渣而言，带来的伤害无疑是毁灭性的。

赵家能够倾尽人脉找到最好的老师，奈何有靳元琛珠玉在前，赵在庸时常恨铁不成钢，每逢祭祖时节，总在祖坟前念叨赵宗延资质平平，长此以往怕是无法带赵氏更上一层楼，还望祖宗保佑他早点开窍。

两人同吃同住，一起学习，老师教的那些姜珏自己就能看明白，一开始还会洋洋自得地抢答，赵宗延虽然抓狂，但都会为姜珏拍手叫好，只是丁美林笑得勉强。

赵家不需要一个事事压亲子一头的养子，但赵宗延需要一个衬托他优秀的对照组。

姜珏察觉到了，就变笨了。

赵宗延当然有进步，家庭教师为了哄好饭票，能把一分的长进夸成十分，为了让他再接再厉，作为赵家夫人的丁美林总爱说，你阿琛哥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阿琛哥哥十几岁的时候……

诸如此类。

赵宗延对靳元琛积怨很深，人前还好，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不止一次向姜珏表达过不满，因为姜珏总是很依赖靳元琛，赵宗延希望他只跟自己天下第一好。

姜珏觉得这种思想极其幼稚，架不住这人就是得哄的性子，只要三个人同时出现，姜珏总是会对靳元琛疏远些。

只有在丁美林监督鸡娃的时候，姜珏可以溜出来到隔壁别墅找靳元琛闹腾。

姜珏爱看杂书，恰好靳元琛见多识广，姜珏天马行空的话题他不仅都能接住，还能就此旁征博引，引导姜珏举一反三。

十四岁赵宗延出国探望族亲，没有玩伴的姜珏只能去找靳元琛，白天看多了刺激的电影，夜里顺理成章做了奇怪的梦。

大男孩耻于身体的发育，不好意思让佣人知道，姜珏只能叫醒睡在隔壁的靳元琛。

最后是哥哥帮洗的内裤。

两人从此有了第一个秘密。

姜珏十六岁，靳元琛搬回了北城，天南地北，只能通过网络联系。

在赵宗延发现，姜珏手机里占聊天内存前几的对象之一是靳元琛时，他对姜珏的占有欲彻底爆发，为了把靳元琛比下去，赵宗延选择告白。

姜珏当然拒绝了。

赵宗延却觉得很刺激并乐在其中，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自顾自玩着明恋的游戏，全然不顾姜珏的处境。

这是噩梦的开端。

豪门子弟大多联姻，玩起猎艳的游戏都是向下找，不会招惹圈子里的人，姜珏是个很识趣地对赵家家业不感兴趣的便宜养子，二世祖们不把他当回事，但也不敢太过分，最多占点嘴上便宜。

赵宗延的喜欢给了他们一个讯号：这个人是可以被玩弄的。

于是各类轻佻的冒犯层出不穷，在赵宗延为此打架被告家长后，姜珏再没让他看见过书包里下流的情书。

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欢带给他许多隐形霸凌。

那时姜珏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能怪谁。

内心里不希望赵宗延总被拒绝而挫败，又觉得各类阻碍的因素横在眼前，不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果。

生日当天赵宗延再次告白，言辞恳切，极尽卑微，一起长大的青涩少年笨拙地许诺着未来，姜珏心一软同意了。

后来他看到了赵宗延的群聊记录。

他们为他出谋划策，计划在一个月后赵宗延生日那天，如何“拿下”姜珏，言语过分到姜珏觉得赵宗延一定不会采纳的地步。

姜珏以为以为赵宗延会顾及他的自尊。

真到了那天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赵宗延有种天真的残忍，他可能没有恶意，但他的行为比恶意本身更伤人。

姜珏被冷落在一边，听够了污言秽语，只能失望地转身离开。

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

姜珏点开一个卡通头像，他的朋友不多，赵宗延的朋友不待见他，待见他的赵宗延不喜欢，阿列克谢是个例外。

他是姜珏心血来潮自学俄语时，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留学生。

彼此现实生活中不认识，聊天就可以毫无顾忌，加上有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双方似乎都把对方当成了电子树洞。

不好向靳元琛倾吐的话，他就倒给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时常抱怨父母说话不留情面，不会体谅人，在姜珏的勾勒中，这是一个家庭组成近似赵宗延，但比赵宗延成熟的人。

姜珏起了一个很烂的开场。

【阿列克谢，我有一个朋友，他遇到了点烦心事。】

经典之我有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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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哥哥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