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平下意识看到祝余那边。

祝余坐在靠墙那一侧的短沙发上，而他坐在长沙发的中间。

他和祝余好像总是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靠近不能，远离不愿。

“为前任哭过吗？”穆子平垂下眼睛看那张纸条。

穆子平很少哭，小时候和长大之后都不怎么哭。

也很少因为感情而哭。

为祝余哭过吗？

“哭过。”穆子平点头回答。

“是个令人伤心的问题啊。”杨枝放轻声音感慨道。

今天早上，所有的问题，都挺让人伤心的。

从卡片夹里抽出来的所有问题都和前任有关。

下一个，周上抽到的问题是：“和前任的感情里有过遗憾吗？”

“有。”周上回答得很干脆。

周上抱着个抱枕，借着抱抱枕的动作把胳膊贴在江故的手臂。

这动作也实在自然至极。

没有多深切的接触，就连提出来都不会让旁人多想。

但那衣物之间轻轻的摩擦，人群里若即若离触碰交换的体温，一切都让两颗心脏一点点地充盈起来。

江故看着周上。

看起来和其他人没有两样地偏过头看他，听他说话。

[江故：“他也会有遗憾吗？”]

江故感性上其实不在乎一段感情交往了有多久，也不在乎周上和他分手之后有没有交往过其他男朋友。

理性上却反而会想：他之于周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一起太短暂，分手又太含糊。

江故有过几个瞬间，觉得他在周上心目中，不如音乐对周上重要。

周上也是特别干脆的性格，有一说一，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江故其实没觉得周上对已经分手的前男友有多少留恋。

所以，江故在小屋里，起初知道周上的心意时，是很惊讶的。

周上对他会有留恋吗？

周上当初后悔过和他分手吗？

周上不是更在乎他的音乐吗？

周上现在再次喜欢他是因为什么？

江故一个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再次没有办法抗拒周上对他的吸引力。

“我和前任分手是因为一场比赛，在最后的歌唱环节，他拿到了比我更好的成绩，”周上的眼神偏向江故，专注地望向他，却又装作不经意，“是我的嫉妒让我们分开了三年。”

“音乐比赛，他赢了吗？”伍恩贤有点儿茫然。

“你的前男友也是玩音乐的吗？”杨枝问。

“只是最后一个环节比的是音乐，不是，”周上偏开眼，将视线看向其他人，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他在那之前连歌都不怎么听，所以我才生气啊。”

周上现在至少可以随口闲聊一样提起这件事了。

“后来想起来，对他挺抱歉的，”周上看回江故的眼睛，难得庄重地开口，“明明是我的错，我却对他生气。”

“你也没做错什么。”蒋琰出声。

“错了。”周上弯了弯唇，眼睛里沁出一点儿笑意，却又带有遗憾。

“你接受那场比赛的结果了吗？”祝余问出了江故想问的问题。

“没有，”周上这个也回答得很快，不过他没给其他人有什么胡思乱想的机会，紧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我到现在都还是不甘心，但是我已经意识到了比那个结果更重要的事情。”

[周上：“我就是我，我的成绩是我的成绩，我的音乐是我的音乐，我写什么样的歌曲、唱什么样的歌，全凭我喜欢。我也希望得到别人的喜欢，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喜欢。”]

“那场比赛是我输了，我现在也能去理解他们当时的评分标准，”周上说，“可是我依然不忿于一个没怎么接触音乐的人最后赢了。”

周上话音一转：“可我也很抱歉，我那么爱他，他那么爱我……”

江故看着周上，听到这，眉头倏忽一挑。

“他当时肯定也很不好受，而我却没有体贴他的心情，只是对他生气。”周上继续说，眼神若有似无地望着江故，“在那之后我们就分开了三年，我没有办法很轻松地说我不在乎、我不后悔。但是如果能回到三年前，我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手。”

前任问题聊了几轮，把遗憾和不遗憾都聊透了。

明亮的阳光晃到地上，空调把杯子里的咖啡吹凉。

卡片盒抽到底，最后一张却不是问题。

[现在，是公布所有人前任的时间。]

客厅上安静的投影仪也突然开启。

白墙上被投影出：“前任时间。”

大家都愣了。

“什么啊？”杨枝被吓了一跳。

紧张的情绪莫名弥漫起。

影片里噔噔噔的倒计时像众人加重的心跳。

倒计时结束，影片开头在一个拥有很明媚阳光的草坪。

一个男人枕着外套在草坪上睡着了。

镜头拉近。

“周上？”伍恩贤不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不过却是第一个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周上和江故同时都愣了一下，没想到第一个视频就是自己的。

真刺激。

周上很快回过神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视频：“是我哦。”

也很快想起来，这个视频发生在他有一次拉着江故逃课出去玩，但是他睡着了。

从午后三点多到下午六点，他睡了快有三个小时，江故没去上课，但在他旁边看了三个小时书。

视频很快播到江故在他旁边捧着书看。

“啊，原来周上和江故是前任。”杨枝看看视频里的周上和江故，又看看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周上和江故，突然意识到，“周上，你那时候真帅啊。”

视频里的周上是三年前的周上，穿着个黑色的背心，抬着手。

脸半被遮着，五官在阴影中依然立体。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比现在更清瘦而紧致。

“我现在不帅吗？”周上转过头去问杨枝。

江故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杨枝不是那个意思，话都出口了，有点儿勉强地补救：“……帅。”

杨枝说：“现在也帅，年轻的那时候更帅。”

“我现在也还很年轻吧？”周上撑直了腰问。

“所以现在也很帅。”杨枝认真又敷衍地回复他。

视频里的江故比小屋里的江故看起来更开朗爱笑些，整个人洋溢了恋爱的味道。

他侧身坐在阳光照来的方向，为睡着的周上挡着阳光。

周上睁开眼睛，他就放下书，替他理了理头发。

周上看起来还困得很，一只手伸出去握住江故的手，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江故也不叫他，等他慢慢清醒。

[周上拉着江故的手想坐起来，哑着声问：“几点了？怎么太阳都落山了？”

江故用另一只手去扶他：“六点多了。”

周上说：“我睡着了那么久？”

江故说：“是啊。”

周上摸到自己手机：“我不是调了个闹钟吗？”

江故想着想着，笑了：“嗯，你醒过，把闹钟按了就睡着了。你一趴下就睡着了。一睁眼，又睡着了。一睁眼，又睡着了。睁眼清醒的时间不足十秒。”]

江故当时没说的是。

周上按掉了闹钟，拉着他脖子亲了一口，然后才睡着。

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第一眼就是找他，对上了视线才又闭上眼睡着。

睁开眼睛，牵住了江故的手，又睡着。

[周上问江故：“我睡得那么熟吗？”

又问：“你为什么要说三次？”

江故提醒说：“你睡着了三次。”

周上用手揉了揉江故耳垂：“学霸都是那么严谨的吗？”

江故脸上始终带笑：“其实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甜蜜到有些肉麻。

江故看着以前的自己，都有点儿不想相信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影片播完，白墙投影出一片昏暗的过场，接着播的是周上和江故在来到小屋之前的咖啡厅见面。

客厅内光影明灭，在众人眼底映出不一样的颜色。

“甜得都有点儿不敢相信是在播前任视频。”杨枝轻声说。

看着那么甜蜜的过去，挺难相信后来他们会分手。

穆子平看着视频里的江故和周上，垂下的眼睛掩去羡慕。

陆里青看着屏幕里甜蜜的曾经情侣，想起的是他和伍恩贤也有过这么如胶似漆的状态。

他想，也不怪伍恩贤会混淆。

但陆里青依然觉得伍恩贤是个傻子。

下一个视频里。

伍恩贤和陆里青分别坐在镜头前，对着镜头说话。

[伍恩贤：“我和小猫在初中认识，开学那天，阳光很好，他坐在窗边。”]

[陆里青：“他走到我旁边坐下，他说他喜欢小猪。”]

[伍恩贤：“他说他家里养了一只猫。”]

[陆里青：“他问我有没有养过猪。”]

[伍恩贤：“我们认识了很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伍恩贤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心里想着陆里青早上和他说的话。

有点儿难过。

陆里青的眉目也垂下来。

汉堡包在他怀里，很乖地趴着。

其他人在惊讶，从初中到大学毕业都各自工作了几年。

十多年的感情到现在，变成分了手的前任，坐在这个小屋里。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

伍恩贤和陆里青就坐在彼此旁边。

还是白天，但屋子里的窗帘拉上了。

在一片昏暗里，伍恩贤声音很低地问陆里青：“你和我在一起，后悔了吗？”

陆里青很奇怪地看伍恩贤一眼：“没有啊。”

[陆里青：“高考之后，我告诉小猪，我喜欢男人。”]

[伍恩贤：“他说喜欢我。”]

[陆里青：“我们的沟通出现了一些错位。”]

[伍恩贤：“我们天天呆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做作业，他说喜欢男的，我想象不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场景。”]

[陆里青：“我当时不是在和他表白。”]

[伍恩贤：“我答应了。”]

[陆里青：“我们在一起了。”]

陆里青在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向伍恩贤坦白。

在此之前，他们无话不谈，没有任何和彼此相瞒的事情。

可是唯独在这件事上，陆里青有点儿抓不准伍恩贤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连一丝一毫会使伍恩贤远离自己的概率都不愿意有。

可是他也没想到伍恩贤会在这件事情上理解成是对他的表白。

陆里青，其实，确实，喜欢伍恩贤。

但是坦白的那一刻，也确实没有任何一句话应该会让伍恩贤理解成是表白的引导性。

伍恩贤在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上，和陆里青想的是一样的。

只是可惜……

[伍恩贤：“在一起之后，我发现他每次拿完东西都不会好好归位。”]

[陆里青：“在一起之前，他就来过我家，经常在我家和我一起呆着，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伍恩贤：“他把脏衣服乱丢！”]

[陆里青：“他把什么都丢进洗衣机。”]

[伍恩贤：“他老不吃饭，只吃些没营养的东西！”]

[陆里青：“他一回家就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

[伍恩贤：“他不搭理我！”]

[陆里青：“他总在我在忙的时候和我说话。我三分钟没有和他说话，他就会生气。”]

二十岁那时候发生的事情，现在两个二十五岁当事人再回想起来，总是要回想很久才想得起来那些吵架的原因。

他们曾经为了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都吵过。

为放到桌面上看不出来是用过还是没有用过的纸巾、出汗之后没有好好更换的衣服、对话时候无意出现的一个冷脸……

好幼稚。

[伍恩贤：“我不该贸贸然和他说要在一起，我擅自决定向家里出柜，他也很生气。我们当时也总是很忙，尤其是到快毕业的时候，压力很大。”]

[陆里青：“内心能量充足才有力量去面对周遭的动荡。可当自己处在一个不稳定、不安定的状态时，光要努力去探寻出路就已经很累了，就没有力气再去好好地对待另一半。”]

[伍恩贤：“我很怕我们不是最般配的一对。”]

[陆里青：“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他吵架。”]

[伍恩贤：“每次和他吵完架，我都很伤心。”]

[陆里青：“我很害怕看到他对我失望的眼神。”]

[伍恩贤/陆里青：“我很难过。”]

他们吵得最厉害的时候，一天不能正经说上两句话。

为了避免剧烈的争吵，他们使用冷战战术。

冷战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也有剧烈吵过之后也不能解决的问题：伍恩贤的出柜和留学。

他们抱着相反的意见。

[伍恩贤：“我很害怕和他分开，可是吵到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陆里青：“认识他的每一刻都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我很庆幸曾经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陆里青转过头看伍恩贤，泪光已经从他眼眶一路滑到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