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里青一直没觉得伍恩贤是真的喜欢他。

他只觉得伍恩贤是占有欲作祟。

伍恩贤太喜欢他了，喜欢到哪怕自己弄不清楚自己的性向都要和他在一起。

陆里青向伍恩贤坦白性向那一天是不是误会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伍恩贤习惯了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并且打算一直占据着最好的朋友的位置，不愿意任何人来分走他的感情。

陆里青也一样习惯了伍恩贤占据他心目中最重的部分。

不对劲。

早就不对劲了。

怎么能说那么浓重的、要和对方绑在一起的感情不是喜欢？

懵懵懂懂的十多岁，喜欢谁，就想和谁在一起。

哪怕明明觉得伍恩贤对他的喜欢不是爱情的那种，明明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陆里青也没去想太多。

潜意识里情愿将错就错。

伍恩贤和陆里青交往之后的相处模式实际上依然像朋友。

腻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打球，一起看电影。

从没交往就经常搂搂抱抱，交往之后也还是搂搂抱抱。

多了亲亲。

伍恩贤只喜欢蜻蜓点水式的亲吻，始终对太亲密的接吻或更亲密的举动表现得过于腼腆。

有些时候，陆里青也会想，是不是他带伍恩贤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于是不想伍恩贤在都没搞明白状况的情况下贸然出柜。

也不愿意伍恩贤因为自己而在留学的事情上犹豫不决。

不过，他们交往之后的吵架还也真不是因为那些太复杂的不对劲。

还真就是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生活习惯的不同，和在压力之下没法妥帖对待对方的龃龉。

伍恩贤再开朗，陆里青再温柔，两个人也都只是二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责任和骄傲夹杂在一起，自尊心有时格外地脆弱，他们都挣扎着用力向彼此靠近。

他们也都会有脾气，会不爽，会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有迟疑和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们，如果再次面对那些事，肯定能比当初处理得更好。

他们偶尔也会想，偶尔也会难过，偶尔也会假设。

可惜的是，时间无法倒流。

吵过的架已经吵了，产生的摩擦已经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刺人的火花了。

分开，是他们最后选择采用的保护这段感情的方式。

陆里青用手指擦过伍恩贤脸颊，手心很快被泪水浸湿。

他眼睛里带着心疼，温声问：“怎么了？”

汉堡包的尾巴也不能扫走陆里青所有的伤心，陆里青此刻心里闷闷的。

“不知道，就是很想哭。”伍恩贤伸出双臂圈住陆里青的胳膊，下巴搁在陆里青肩上，眼泪依然不断滑落。

现在已经公布了他的前任了，伍恩贤也就不用再假装和陆里青不熟了。

他哭得鼻子、喉咙、心里都闷。

陆里青录那个前任视频采访的时候，伍恩贤并没有在陆里青对面。

视频开头陆里青那些话，伍恩贤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听到陆里青对他的不舍和珍重，明白自己早上在泳池里说的话有多傻。

小猫。

他的小猫。

他怎么能说陆里青没把他放在同样珍重的位置呢？

杨枝在旁边，也几近无声地在哭。

手里的纸巾没多久就已经完全浸湿了。

江故从纸巾盒里抽出新的干净的纸巾递给杨枝。

周上弯着腰趴在江故腿上，一双眼睛微睁，抬着眼看杨枝，刚想张嘴，就被江故捂住嘴。

别欺负人，江故用眼神对周上说。

江故的手掌一下盖住了周上半边脸，只剩下一点儿鼻梁和一双刚弯起的眼睛。

江故没有出声安慰杨枝什么。

杨枝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也跟着哭得那么惨。

伍恩贤曾经在和杨枝聊天的时候是提起过他的前任的。

那时候，那些话听起来是那么轻飘飘的。

如今杨枝看着视频里，伍恩贤和陆里青十多年的感情也不过就是几句话概括了，可两个人的神情、两个人的语气……那些从屏幕里传达出来的感情又是那么厚重。

杨枝从视频里深切地感受到了两个人都放不下。

十多年的感情啊，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是很难割舍的。

连放下本身都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杨枝没身处伍恩贤和陆里青的关系都感受到了那份分离的遗憾。

祝余喝了一口凉了的咖啡，视线从杯口上方向另一边看。

蒋琰也望着杨枝，抿平了唇角。

白墙上的投影，属于伍恩贤和陆里青的视频部分播到尾声。

他俩各自吐槽对方，到……

[伍恩贤：“陆里青是我见过的最有爱心的人，他对一切小动物都很温柔，对身边和远方的不幸的人都会共情到哭泣。”]

[陆里青：“恩贤他单纯，善良，开朗，对朋友和家人永远都很好，他是每个遇到他的人的礼物。”]

伍恩贤听到这，呜一声，哭得更狠了。

陆里青肩膀都被伍恩贤的泪水打湿一块儿，他无措地伸着手拍着伍恩贤的后背。

眼睛酸着，心里胀着，神情迷茫着。

眼泪也从陆里青眼眶里滑落，而他却无知无觉。

伍恩贤也有点儿茫然地感觉到自己头顶一凉，抬起头一看，慌忙地替陆里青擦泪。

他流着泪，又反过来安慰陆里青：“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啊。”

影片接着播放。

这次视频开头是在祝余的咖啡店。

山蒸雾缭，日升日落，视野从远山拉近到小山丘边上的咖啡店。

出现的人却先是穆子平。

[穆子平在往祝余的店走：“我走过这条路上千遍，和他见过上万次面。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有了期待，我不自觉被他吸引，见到他的每一个瞬间都对他更沉迷。”

“初见的那一天是下着雨的天气，他的店是我迷路之后找到的栖息地，店里播着我最爱的音乐，放着一排排的书籍和咖啡豆，咖啡和牛奶的香味在店里的空气弥漫着，墙上的板子上手写的字体率性整齐。”

“记忆里的他总是穿着简约得体的衣服，头发在夏季短一点儿，在冬季长一点儿。”

“我喜欢看他在下雨的时候撑着伞、穿着长大衣。”

“山上下了雨，山路会变得泥泞，云雾遮挡了周边的世界，天地间仿佛就剩下这一方小小的咖啡店。”

“我每次望向吧台，他都站在那里，磨粉，萃取，冲泡，他沉醉在做咖啡的模样细致又安静。”

“我认识了他才知道咖啡是什么滋味，他是我平淡的情感、生活浓郁起来的理由。”

“分手过了七个月，还是很难过，想他。”

“我爱他，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渴望着得到他的爱。”]

视频播到穆子平走到店门口，穆子平的独白也结束了。

他的手搭上咖啡店木门的门框，镜头切换，祝余在店里做咖啡。

[祝余：“现在山上雨下得很大。这样的天气，来到店里的客人也会变少，焦躁不安的心情随着雨滴而降温。”

“我和子平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雨天。我们认识了四年，交往了半年，最终分手，是因为我没有给到子平他想要的感情。”

“在一起的半年里，快乐和美好远远多于不开心的时刻。”

“我比我看起来的样子更加木讷无趣，心意和能力都那么不足，和这样的我交往着的子平大概很失望，也很累吧。”

“他的爱让我感觉宝贵又抱歉。”

“他的诚挚、勇敢和坚定是我没有拥有过的品质，希望他能遇到懂得他的珍贵并且会无限珍爱他的人。”]

他俩在咖啡店见面的场景同样在视频后半段播放出来。

穆子平看着视频的时候也哭了。

诚挚，勇敢和坚定，也不过是一腔孤勇。

巨大的空虚拉扯着他的心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是觉得不了解祝余，并且觉得祝余在推开他。

他和祝余的这段感情在开始就像是已结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支持。

包括祝余。

杨枝看着别人的视频也还是在哭，眼泪都收不住了似的。

湿了的纸巾还攥在手里，反复被泪水浸得更重。

江故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祝余的独白让人有点儿意外。

冷漠和脆弱在他身上交织，居然也并行不悖。

屋子里一时间变得静寂，纸巾被抽出来擦眼泪的声音清晰，投影在白墙上正在播放的视频声音也清晰。

最后一个视频是杨枝和蒋琰。

视频开头，是杨枝在说。

[杨枝靠近蒋琰，很开心地在说：“这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

视频里杨枝的笑脸和视频外杨枝哭着的样子昭然对比着。

视频里的杨枝高兴地唱着歌，捧着一个小蛋糕庆祝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他拍的是交往之后他们吃的第一顿饭。

中餐。

一家很普通的餐馆。

菜色也没什么特别的。

之后的每一张图片也没有多特别。

简单的构图，简单的菜色，简单的两套餐具。

杨枝手机里的相册记录了他和蒋琰在一起吃过的每一顿饭。

他曾经也记得他们交往过第一天，第一百天，第三百天，第八百天。

到他们分手，再复合，杨枝没有再继续记录这个日子。

可他还是继续拍着他们吃过的饭。

节目组剪辑把朴素简单的一餐餐饭组合在一起，一张张飞快地掠过，到以看不清的速度铺满整个屏幕。

杨枝和蒋琰吃过的饭。

蒋琰和杨枝去过的城市。

以标记的方式在他们人生中留下无数的痕迹。

一张张，一点点，点连成线，单独的图片连成一片，每一格都是他们曾经有过的时光。

[蒋琰和杨枝——

第一段恋爱，在一起三年，分开一个月；

第二段恋爱，在一起一年，分开五个月；

第三段恋爱，在一起四个月，分开两个月。]

他们怎么可能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