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上课前这点插曲,上森美智确实在料理一道上有自己的造诣。
一堂课下来,即便是于烹饪完全是新手的折原津奈也在她的指导下成功入门。
唯一令她难受的只有这位老师待人的态度。
上森美智是位好老师吗?
折原津奈不敢断定,她不是会仅凭一次相处就草率地批判他人性格那类的人,即便上森老师似乎在交往上存在许多偏见,但也不掩她烹饪上的优秀。
只说厨艺一方面,她是位拥有优秀技能的好老师,毋庸置疑。
可折原津奈也无法违心只论她的技艺便尊上森美智如曾经遇到的其他老师一般,或许技艺高超,和是否值得尊敬是两码事。
对待自己国家的人,态度高高在上,优越感十足。
对待来自另一国家的人,又和颜悦色,仿佛至亲好友。
明明两者都是一样的身份,都是付出金钱前来求学的学生,若非道德人品败坏,就该不论背景家世,一视同仁。
要连学习这种事都沾上人的谄媚阿谀、虚荣厌嫌,折原津奈的乌托邦才是真的要开始破裂了——或许知识没有错,料理也没有错,错的只是生有偏见的人。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上森老师为人如何,只要没有妨碍他人,她没资格谈论。
折原津奈换下围裙,敛目垂眸看着手里的外衣。
她还是太幼稚了,总是会忘了不应该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到他人身上这点。——最近和人相处太少,她差点要忘记社交最重要的分寸感。
每个人都是独一个体,虽结果都唯有死亡一道,过程却各不相同。
大家在群体中并不代表她该以群体去看待个体,比起批判他人的为人,她更应尊重每个人选择的不同人生。
……
折原津奈在内心教育了一番自己,才终于平复方才被上森美智行为引起的负面情绪。
而同时,井上绪美正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绾好刚才脱围裙弄乱的发尾。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了青春的活力,她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出去继续以最好的态度面对她仰慕多年的学姐。
今晚她居然能够尝到学姐亲手做的鱼羹——呜呜呜,她真是太幸运了!
假如人的喜悦能够具现化,井上绪美的喜悦肯定会变成樱花,来一场淹没洗手间的樱吹雪。
哪怕那道鱼羹严格来说味道并不算非常美味,可是她心中的滤镜也足以弥补它的所有不足,自顾自地刺激满足感和幸福感的滋生。
想到这,她又检查了一遍手机社交软件上她和小宫山小姐在刚才达成的‘肮脏交易’,确定对方最后的回复确实是轻松的肯定答案后,她轻轻吐出口气,攥起手,缓缓放松起来。
这次真是多谢小宫山桑了,替她偷偷截下学姐刚才做的蛋糕。
她忍不住偷笑起来,果然劝学姐来上课是她最近几个月做的最聪明的决定,不仅能增进和学姐的感情,还马上就能拿到学姐第一次做的蛋糕了——
井上绪美心情愉悦地推开了门,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津奈学姐正低着头在发呆。从侧面看去学姐温润明亮的绿眼睛稍稍失神,似乎在为着某些事苦恼。
…呜呜,苦恼中的学姐也这么美丽!不过说起来,学姐估计是第一次遇到上森老师这种人,像学姐这样希望世界和平的理想者遇到变色龙,心情能好才怪。
心里的担忧令她忍不住拧起了眉:“你还好吗,学姐?”
“…什么?”被人打断思考,折原津奈愣了一下。
看清绪美蹙紧的眉头,津奈随即反应过来她的问题所指,她温和地摇了摇头。
“放心,不用愧疚,没关系的。”
她其实早就接受世界上也会有这类不善不恶的人存在了,只是有的时候还会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和期待。
对于这点,或许可能要等她多失望几次才能毫无波澜。
折原津奈牵起嘴角对绪美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她不希望别人再因为这些没必要的事情忧虑担心,于是主动掠开了这个话题。
围裙被整齐叠好缩进个人橱柜里,她穿上刚拿出来的风衣,与丼上绪美在向小宫山道别后从后门离开料理教室。
中途她们和正巧走进来的金发女人擦肩而过,折原津奈眼眸微微一动。
女人一身职业的西服,挽到手肘处的袖口整洁,没有褶皱的边缘莫名让人对柔软的袖口产生了锋利的错觉,而她抿起的嘴角不自然便覆着冷漠。
是大多人见到便敬而远之的类型,折原津奈还记得她在课上烹饪技术很是熟练,经常受到上森老师的赞许。
……真是奇怪。
走出了教室一段距离,折原津奈再回想起女人的面容,还是心里禁不住地感到困惑。
“绪美。”她坐在驾驶座上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问出来,“刚才我们在更衣室遇到的那位金发小姐,你之前认识吗?”
“金发小姐?…噢,学姐你说的是樋口桑吧,之前来上课大家聊过几句天,姑且算认识。”
“樋口桑?”
“是的,大概在三个月前来的,名字是樋口一夏还是一叶我也忘记了,因为平常很少和其他人聊天,三个月了我和她说话都没超过十句。”
“这样啊……”
“怎么了吗?难道学姐你认识她?”
“不…我应该是不认识的。”
折原津奈说得缓慢,她一边回她,一边思考她从樋口身上看到的莫名熟悉感究竟出自哪里。
那种怪异的,潜藏在冷漠之下的凶恶感。
……碧洋琪吗?
她似乎在碧洋琪身上看到过,还有阿纲那位叫狱寺隼人的朋友身上也有过这种类似的感觉。
“…不过,我之前听小宫山小姐提过,这位樋口小姐貌似是上森老师的朋友介绍来的,所以上森老师很少会批评她,刚来的时候还吩咐过小宫山小姐多照看一下。”井上绪美说起八卦头头是道,从中学起她就特别擅长收集八卦,靠她做论据就能论证一番八卦和年龄无关,大抵是某些人的天性。
说完后,她又小声嘀咕了句:
“……就是有点想不到,上森老师这种人还有朋友…”
折原津奈没有说话。
她上过一次课后总算明白了绪美说起时讨厌的原因,但她不习惯谈论一个人的缺点,因此她只是笑却不置一词。
而且上了一堂课,自己也远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料理苦手,说不定之前几次失败多半都是她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束缚。
由于上森老师的授课内容对于像她这类的初学者确实极为有价值,只靠她能一节课掌握了之前一直做不好的鱼羹,就足以让她下课后去找小宫山小姐交了接下来一年课程的费用。
越是不擅长,折原津奈就越是叛逆地想把短板变成长处。
更何况,总是认为自己不擅长,那么努力再多只能被困在「不擅长」这个范围里挣扎,即便有进步也没法被发现。
今天她能学会鱼羹,下节课说不定就能学会奶油冻,再下次就是——
打住,还是先希望…
津奈一边回忆之前出自自己手里的奇怪料理,一边心虚地想道。
希望她的料理之路能顺利一些吧,她不贪心,只要至少不再被阿治哥吐槽成自杀现场表演就能让她满足。
“等等,丼上小姐,您的东西又忘拿了!”
就在她走神时,小宫山小姐提着一个牛皮纸包装的手提袋从屋里追了上来。
折原津奈瞥过一眼,只看得出袋子里应当是个圆形的盒子,具体的材质都一概不知。
“呀!你看,我都忘了。”丼上绪美佯装惊讶地接过纸袋,实际上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真是谢谢小宫山小姐了,这次要是再忘记拿可就麻烦了。”
“没事没事,不用谢,您别再忘了就行。”
小宫山裕子放下东西就回了教室里,绪美则收起纸袋,兴致勃勃地和坐在驾驶座上的折原津奈聊起了今晚这两道料理。
料理之道,每人都不同。
但这不妨碍井上绪美从上森老师的道里总结经验,得出自己的道。
于是,车里只剩下她一人滔滔不绝的声音。
学姐时不时落到她身上的温柔目光就是她的兴奋剂,,下车时,看她不舍的神情,如果不是今晚确实太晚,怕不是绪美还打算彻夜不眠。
所以那封推荐信…算是给对人,物尽其用了?
折原津奈抿着唇,温和地笑了笑。
没有在外面再停留,她掉头到家后便进了画室,把心里压抑的情感,不管是什么都在画布上胡乱宣泄一通,才回了卧室去睡。
晚上做了很久的鱼羹,连梦里她也全是大鱼脱钩掉头报复攻击渔船这种海梦,耳边呼呼呼灌进去的全是海风。
没睡多久懒觉,第二天中午她被嘈杂电话铃声吵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不是总是会故意吵醒她的太宰,也不是她所以为的任何人选,而是一个她意料不到的……
“…阿纲?”
女人的声音还夹杂着刚睡醒的沙哑,听到阿纲说想要她帮忙补习他和朋友们的成绩,为即将来临的冬测做准备——实际上,没说几句,沢田纲吉就说出了真实原因:他受够家光姨父每天总是试图用一些奇怪行为来弥补父爱了,少年人的叛逆令他想要暂时远离家里。
沉默了一下,折原津奈没有开口自以为是地说教,而是顺着他问了确切时间。
“一点吗…那是你在家吃过午饭,还是过来我们一起吃?”
“那等出门给我打电话吧。”
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回原处,她算了算还能睡几个小时,倒头闭上眼继续刚才那个未完的梦。
睡梦里时间的流速通常是没有逻辑的。
就如梦本身,身前吞进去一整只丹顶鹤的沼泽在短暂一眨眼的时间里就消失不见,她在树荫摇动的草丛里看见了树叶缝隙间溜进来的阳光,阳光又牵连着手机的铃声将她的意识拖回了现实。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
迷迷糊糊地聊了一两句自己都忘记在说什么的回复。
最后迷迷糊糊地挂断了电话。
听见话筒里传来几声挂断后的嘟嘟,被睡意影响导致延迟的大脑开始运转,她终于想起了下午和阿纲的对话——
她家和沢田家只有很短的一段路,挂断电话时阿纲说过自己正要出门,所以现在,除了立刻起床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好困…”
把头埋在被子里,她试图忘记和阿纲的约定,想要再多睡一会。
但她的自欺欺人终究还是没压过作为姐姐的面子,折原津奈不得不拖着极为不情愿的步伐走进了卧室内的浴室。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