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哥舒烨行至华清宫的时候里面伺候的宫人们说皇后此刻已经睡下了。
“陛下,可要通禀?”小圆子看着面前被雨水打湿了头发,肩上也有些濡湿的皇上,战战兢兢的问道。
哥舒烨的目光朝里面看了一眼,踌躇了片刻,冲他挥了挥手,“下去吧,朕自己进去。”
他说着便向她睡着的内室走去,一股掺了药香的玉簪花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一点了一盏灯,里面陈设极简,像极了她的性子。
他环顾了一圈只见窗户下摆着的一张矮塌上睡着一个人。
他走近了些见到她正熟睡,呼吸绵长。
也不知是不是下雨了屋子里有些凉,她紧紧裹着被子蜷缩着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大抵是因着受伤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盯着那张白的有些过分的小脸只觉得这几日心里的烦闷终于驱散了些。
不知为何,见她熟睡的模样他烦躁不安的心便定了下来。
也不知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只见她眉头紧皱,浓密纤长睫毛不停微微颤抖。
他见左右无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抚平她的额头,才碰到她的额发,只见一白影“倏地”一下蹿了出来。
哥舒烨心里一惊,本能的朝那白影拍了一掌。
谁知它身形极快,在他手上挠了一爪子跳到了桑琪的被子上,一双碧绿透明的琉璃眼球死死盯着他。
哥舒烨朝它眯了眯眼,心道,这狸猫平日瞧见了不是吃便是睡,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还能护主。
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已经见了血的抓痕,又朝它伸出了手。
那狸猫大抵是被他身上骇人的气息震慑猫,全身毛发都战粟直立,弓着背,朝他试探性的伸出前爪,呲着尖利的牙齿,胸腔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哥舒烨忍不住想笑,这小东西看样子竟想要与他拼死一搏,有意思。
他正准备伸手去抓它,榻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大抵是刚醒,见眼前有人下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及腰的发丝散落在肩膀上,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
桑琪正要叫人,待看清楚了来人,一脸茫然,“陛下?”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处于作战准备的狸猫瞬间收起了攻势,“喵喵”叫了起来,钻进了主人的怀里,发出“呜呜”的悲鸣,委屈的不得了。
桑琪这才回过神来,安抚了一下阿狸,看了看还伸着手的哥舒烨,呀然道:“陛下这是要?”
她随即反应过来,“阿狸不懂事,还请陛下饶了它。”
哥舒烨:“……”
他讪讪收回手,乜了一眼仍蜷缩在被窝里露出一个脑袋,看起来十分得意的阿狸。
桑琪说着便要站起身,却一时忘了脚上有伤一下子跌了下来。
“小心!”
哥舒烨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她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忍着疼赶紧起身走到一旁,跪坐在榻上向他行了一礼。
“臣妾失礼了。”
哥舒烨方才还觉得自己阴霾尽散的心头重新凝结了新的乌云,还不时的闪着电。
他深邃的眼神盯着她瞧,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从前的影子,可瞧了半天,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只剩下恭敬与疏离。
她果然是与从前不同了。
两人一时无言。
桑琪将阿狸悄悄的用被子盖住,问道:“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来了?”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自他们二人成亲以来,除了每逢初一十五,他几乎从未曾踏进过这里。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况且白日里刚刚因着窦婕妤的事儿与他起了龃龉,他此刻前来……
难不成是为了窦婕妤而来?
她想起了从前,那时她才进宫不久,平日里从不曾主动来她宫里的皇上竟然来了。
她当时正坐在榻上缝制一个荷包,见他来了,以为是专程来看她的,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
他像现在一样坐在这个位置,见她手里的东西淡淡道:“在东魏还习惯吗?”
她含羞带怯的同他说着自进宫以来的点点滴滴,浑然没想过他会不会觉得烦。
等她说完,他看了一眼她,淡淡道:“过几日,过几日大司马的女儿进宫封为昭仪,你着人准备准备。”
他说这话的时候如同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她当时一颗火热的心犹如掉进了冰窟里,强忍着眼泪问:“皇上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他当时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似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皇后若是有难处——”
“没有难处,臣妾是皇后,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他点点头,“那,朕还有事,先走了。”
她看着他离开,不知站在那儿多久,直到泪眼模糊了一切才回过神来。
那是她进宫来第一次哭,哭的最是伤心。
可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她都习惯了。
她记得那日后不久,他派了怀恩送了一只簪子过来,说是送她的。
她不知哥舒烨是为了奖赏她办事妥帖还是为了安抚她,仍宝贝似的戴着那支簪子,心里不断的劝慰自己,没关系的,他是皇帝,后宫总会有新人的。
她现在还记得那只簪子的模样,是一支錾成了了玉簪花模样,镶嵌了红宝石,垂了白流苏的金钗。
其实她并不适合这样华丽繁琐的首饰,可她仍旧日日戴着,直到有一天不知怎得不见了,她为此还哭了一场。
这事儿被他知道了,取笑她一个皇后总是那么爱哭,命人送了支一模一样的来。
可她再没了戴它的心情。
她后来想,她丢的也许从来都不是一支钗,可他永远不会懂。
“你的伤,好些了吗?”
良久,哥舒烨开了口打破了这寂静。
“什么?”桑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抬头撞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脚瞧,忙摇了摇头,“李医官说已经没有大碍了,陛下不用担心。”
她说完,随即有些后悔,这句话实在多余,他怎么会担心自己。
“朕看看。”
他说着掀开了她脚上的锦被,不由分说的将她的脚放置在自己身上。
桑琪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惊慌失措的想要挣脱,谁知他力气甚大,将她的腿禁锢住完全动弹不得,不容置疑的说道:“别动,流血了。”
她死死咬住唇转过头不去看他,大抵是不习惯这样的亲密,白皙的面皮染上一抹绯色。
“大抵有些疼,你忍着些。”哥舒烨见她脚掌的伤口已经开裂,渗出的血浸湿了白袜,有些触目惊心。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白袜与脚掌分开,掏出帕子将血迹擦干净,从怀中掏出药膏动作轻柔的涂抹上去。
待他处理好,才发现从前那个总是爱哭鼻子的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贝齿紧紧咬着红唇,上面渗出血珠子染红了她饱满的唇。
“疼,为什么忍着?”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拭那血迹。
不知有意无意,她侧过了脸。
“若是想哭,不必忍着。”他怅然若失的收回了手,撇了一眼手背上的伤。
若换成从前,她必定第一时间发现他手上的伤口,小心妥帖的替自己处理,总是红着眼眶嗔怪他不知道爱惜自己,心疼的眼神总能让他无可奈何。
可如今她看不见他冒雨而来沾湿了的衣裳,看不见他被阿狸挠出的伤痕。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对他的一切视而不见,眼神不再停驻在自己身上。
“哭,难道就不疼了吗?”桑琪伸手抹去自己嘴角的血珠子,冲他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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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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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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