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拿出从阮筠那里得来的几封书信，放于江毅面前。

江毅拿起那几张薄纸，一目十行地阅览。

“这……阮氏所谋甚大啊！”江毅越看越心惊，那书信中不仅仅是勾结山匪，竟还有阮氏这些年利用云山山匪，暗中劫掠朝廷徭役队伍，支使无罪的平民走私异国名贵香料的事情！

这事发生在他的地界上，一旦被别人捅出来，不仅阮氏完蛋，他也要遭殃！

对方事先并未拿出这东西，显然是有意试探，这也并没什么。

毕竟公主完全能用此事直接威胁于他，到时候还谈什么合作，便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江毅一阵后怕，心中终于对平阳公主生出几分真切的感激。

见他脸色糟糕，卫昭柔声细语安抚道：“江大人不必忧心，你我即已合作，此事必不会让你担了干系。”

“公主如此坦然，告知臣自身困境，臣却犹疑，实在惭愧！”江毅满脸通红，语气愤然，“臣在此就任五年，竟未能发觉此事！使贼人受益！朝廷受损！还有何颜面面对圣上！”

“江大人不必如此，若此案告破，应得高升。”卫昭见他言辞激烈恳切，心中却觉好笑，这人原先尚还拿腔作势，此时倒装模作样起来。

——比之宋猗，实在是差远了。

她对这类人，心中丝毫没有负担，只余利用。

江毅见平阳公主神色淡淡，便知她不吃这套戏法，倒也不觉羞耻，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此前程家后人状告官府，称阮氏逼杀朝廷命官，对流放家眷赶尽杀绝，这件事，公主应当知晓。”

“这不重要，江大人。”卫昭微微一笑，“程家后人只是一个符号，是谁都行，我们要查的是阮府，此事——”

她抖了抖手中书信。

“才是最重要的。”

这份书面证据，可谓是来之不易。

当日在云山之中，阮筠孤身深入东林寨，女扮男装，在山豹子手下当了好长时间的狗腿子，这才在其醉酒炫耀的话中，得了阮氏与东林寨勾结的线索。

东林寨原本的大寨主是东林虎，他与阮氏此前便已合谋袭击过西林寨，却因为蒋玉娘假传信息而失败。

冬季到来，山中行人罕至，东林寨不像西林寨能自给自足，只得下山劫掠。

同时二寨主云中鹤主动请缨，出发再去联络阮氏，想要趁着大雪一举拿下西林。

东林寨中，七个寨主之间本就貌合神离，东林虎也并不是全然信任云中鹤，便又差遣山豹子带着书信下山，嘱托他与云中鹤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狠敲阮氏一笔。

这山豹子是七人中最自大愚蠢的一个，拿了书信便洋洋自得，浑然不知自己是被东林虎当作活靶子。

这笔绝命帐他讨要得十分满意，以为自己最有本领，十分自傲。

即便山豹子后头没有头脑发昏，跑去单挑杨九妹，也会在云中鹤回程后失了性命，被东林寨当作给阮氏的赔礼。

如此以来，东林虎便能既拿下西林寨，又得了钱财，还除去一个分赃的蠢货，十分圆满。

若不是杨九妹杀死山豹子，阮筠尚且不能这样容易就得到这些书信。

阮筠拿这些书信，本是为了做筹码救人，谁知程椿一通操作，加上宋猗等人赶到，手里的书信竟然全无用武之地。

后来这书信便到了卫昭手中，阮筠笑言：“对我来说，这东西现下是烫手山芋，毫无用处。公主若能使它变废为宝，这便勉强当作我替小椿赔礼道歉了。”

这个孩子看似嘴上从不着调，实则行事胆大心细，很有分寸。

比起不稳定的程椿，阮筠的身份也更加适合她接下来的计划。

卫昭询问阮筠的意愿，确定她对阮氏确实毫无感情，便差遣她以阮氏庶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回到阮府，借此接触如今阮氏后宅的主母高宓。

实际上，阮筠只是她的表面落子，用以迷惑阮氏内部。卫昭嘱托她只需吃喝玩乐，与高宓打好关系，无需刻意探查什么消息。

对付这类高门大宅，她自有它法。

诸如阮氏知晓她手握书信证据，又与程素英结盟，乃是她刻意早早放出的消息。

她隔半月才回太原，一是让手底下伤病残将休养生息。二来也是给阮氏足够的反应时间，好联系上宫中那位皇妃的势力，避免他们之后面对旧案时过于谨慎，她不好操作。

当年逼杀朝廷命官，又命杀手赶尽杀绝。卫昭早已摸清这手套路，今日状告阮氏的程家旧案罪子程璧出现时，阮氏的反应果然一如既往地无法无天，并未太过在意。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使臣是她父皇手底下一条走狗，表面拖拉，私下早将云山遇匪之事上报，景元帝却并未给出回应。

本来她那好父皇欲杀她而后快的心思太急，难免显露一些行迹，那位皇妃不必主动出手。

可这回景元帝竟不再动手了。

她身边跟着宋猗，景元帝投鼠忌器，原本就不欲再下杀手。加上她表现得越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景元帝待回京后便越有正当理由寻个罪名处置，反而放任她。

景元帝最好名声，“和亲公主无缘无故在回京途中身亡”这事毕竟不好听。

阮氏就这样错失击杀程璧的良机，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在重重牢狱中杀人，便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招募江湖杀手，去击杀使臣，欲栽赃于她，使她自顾不暇。一方面又联系皇妃的势力，欲对付她。

无论哪个计划成功实施，阮氏的脏事都能被成功掩盖过去。

可惜，他们错估了这位江太守的野心。

卫昭眼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宋猗在明面上探查，上头有太原太守协助，她在暗处，可坐收渔翁之利。

阮氏倒了，抄家留下的财富和人手自然大半都进她的兜里；江毅升官发财，年后去往京中，她手里握有对方许多把柄，到时候对方想要下船也是不能，与她死死绑定在一起；太原太守的位置空缺，底下官员也将大变动，到时她可在中间尽情安插自己的人手；她手底下才接收的几人经此历练，也能锤炼得更加锋利。

处理这些事，她甚至都不必亲自出面，更无人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如今，她只需要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表面理由，退出漩涡中心。

卫昭淡淡道：“江大人，我一个公主，本就无心管这些闲事。若不是阮氏算计，也不会反击。如今证据已交付到大人手里，为免阮氏狗急跳墙，我也该避开风头。”

江毅拱手道：“公主说的是。”

他实际上也疑心对方，担忧她另有目的。

但身为公主，管这种旧事对她能有什么益处？牵扯上政事，反而不利。

若不是阮氏自己心虚，仗着那位皇妃算计太过，她想来也不会主动对付阮氏。

“不过么，使臣失踪，事情未了结前，要是就这样离开，也不合适。”卫昭抬眸，目光柔和而平静，“我在云山救下阮氏庶女，如今却与阮氏发生龃龉。明面上都是体面人，怎可随意撕破脸面？”

江毅点头道：“公主说的是。不如臣来安排，邀各家女眷与公主一同前往附近女观祈福，如何？”

明面上，公主依旧是飞扬跋扈。今夜下了各家脸面，又受行刺，怒气重重来寻他这个太守讨要说法。他没有办法，好说歹说，公主终于答应主动邀请各家女眷。

这内里么，自然是为迷惑阮氏，顺便拿住阮氏女眷做人质了。

“有一点——”卫昭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道，“江大人可请广武君为我等女子做守卫，她向来端正，即便心有不甘，也不会拒绝。”

使臣失踪的案子刚发生，若宋猗在此，江毅便始终会有所保留，这事既然已交给他，当然是让他自己来处理更好。

再者，这涉及到皇家脸面的事情，宋猗一个武将，还是别来沾边为好。

“公主思虑周全！”江毅恭维道。

他内心实际也不愿将这一系列案情假手于人。

先是程家旧案，涉及到朝廷命官的命案及当年灾情官商勾结的贪腐问题，再是使臣失踪，公主遇刺；加上阮氏勾结云山山匪，公器私用；这些事涉及的问题极其广泛，牵涉人物众多，并不适合被多人知晓。

广武君并非太原人，她又暂时担任护送公主以及使臣回京的职能，真要插手这件事，也无不可。

可这样一来，他行事便要有所顾忌，案情更加棘手。

好在阮氏那位皇妃只有一女，若她有皇子，即便是有天大的好处，不是山穷水尽，他也不敢上平阳公主这艘小船，顺水推舟查办这件事。

现下他仍有诸多疑问，那突然出现的程家后人，是否与平阳公主有关？

他怎么就出现得这样巧？

按理来说，程家当年被判流放，程璧作为程栋的亲子，本身就是罪籍，他即便侥幸未死，可身份却依旧是罪籍，他怎敢孤身前来太原，状告阮氏一族？

这些年，他又无身份，是在哪里讨生活？

先前他提了一句，平阳公主便没有正面回答。

卫昭见江毅突然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模样，慢悠悠开口询问道：“江大人有什么疑惑，但说便罢。”

江毅沉默。

卫昭盯着他看了半晌，沉下脸道：“江大人，你若不信我，那此事便作罢。”

江毅尴尬道：“并非如此，请公主见谅，臣只是奇怪，那程璧怎敢如此大胆——”

“江大人——”卫昭打断他的话，微扬起下巴。

江毅哑然，他并不想替平阳公主挑明此事。

卫昭那双桃花眼中划过一丝隐秘的杀意。

江毅低着头，忙不迭替对方找理由道：“公主莫要误会，臣并非质问，只是想那西林寨寨主程素英是个能人，相比当年便是她在里头周旋，说不定这些年便是她藏起了程璧也未可知。”

“程璧是我的人。”

“什么——”

“你没听错，江大人，是我安排他来此。”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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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