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小国，成为大晏的附属，也不甘愿就此循规蹈矩，完全顺从景元帝的安排。

但坚守和气节，面对强权，大多是无用之功。

伏南国和狮子国的拉扯，让东女国求助大晏。苏毗作为国主，又不肯放弃东女国的传承。

这样的态度，若是想要以阴奉阳违来糊弄景元帝，没那么容易。

狮子国的“祥瑞”出事之后，苏毗是第一发现人。

这人既然要明哲保身，又做什么要淌这趟两国之争的浑水呢？

这件事大致上看起来已经没有悬念，中间却有很多不寻常的细节。

看着苏毗远去的背影，卫昭慢腾腾回转脚步，去寻越侯。

越侯在南疆十多年，这些小国之间的矛盾，应当是再清楚不过。

这一回伏南国关于“祥瑞”的把戏，他同狮子国一起行路，未必全然不知晓。

这狡猾的老狐狸，却始终不愿意插手其中，最后成功将这事情推给宋猗。

赶在越侯离开之前，卫昭准备好来到驿站外头，将人拦下。

众目睽睽之下，越侯不便立刻打马而去，只好从马车上下来，向平阳公主讪笑道：“这位郎君，可是广武君有什么事要交待？”

卫昭淡淡道：“没什么要事，只是来问越侯一句话。”

越侯道：“您客气了。”

马上就能甩掉这个烂摊子，如此紧要的关头，又被平阳公主叫住问话，越侯心头郁郁，面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悦之色。

谁叫对方有好家世呢？若他背靠大树，也好乘凉，何至于在这里看人脸色。

卫昭从纱帷中看他一眼，问到：“越侯见过狮子国的祥瑞，那东西同今天见到的，是同一个么？”

这问题问到关键点上，越侯暗叹一声，心头有些懊悔。

宋猗当时说那滩东西不是活物，他同狮子国的队伍一起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竟然没察觉到异常，这还得了？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说出见过狮子国的“祥瑞”。

现在这“祥瑞”是解决了，里头的问题果然也被发觉。

越侯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尴尬道：“这……当时见到的是个活物，如今这是个剥了皮的死物，实在是无法辨别啊。”

卫昭道：“无法辨别？”

越侯道：“或许，可以问问看守的兵丁。”

卫昭一顿。

先头审问之时，曾有驿站的兵丁说过，狮子国的那车驾先头并无异常，也无人喂食，若是活物，不可能毫无动静，也无人投喂。

越侯当时也听见这句回答，到现在仍强调看见的“祥瑞”是活物……

这只能说明，那“祥瑞”，同今天看到的那滩血肉，并非同一个。

既然不是同一个，为何两国都未曾否认？

看来这里头的蹊跷，比承认“祥瑞”已死更为难。

“多谢越侯。”

卫昭弯腰拱手，做了半个长揖，惊得对方险些跳起来。

越侯闪开半个身位，苦笑道：“……您别为难我。”

卫昭笑道：“祝越侯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承您吉言。”越侯心头紧绷，生怕对方又冒出什么难接的话头。

他站在原地，却见平原公主伸手，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越侯回去中州，若住在外头，有诸多不便之处。”卫昭淡淡道，“这里有一些合适的府邸，我在回京之前托人相看过。只是后来不需要了。若您有需求，可以从里头寻些合适的。”

越侯道：“这怎么好意思。”

“越侯不要推辞。”卫昭态度强硬地将书信往对方手头一塞，又抬起头慢条斯理道，“您会需要的。”

越侯心头一紧，捏住书信，怀疑这东西可能不止是什么介绍府邸的书信。

可现下又不能当众拆开来看。

他只好收下，低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客气了。”卫昭摆摆手，后退两步，“提前祝越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这一般是上战场时才会送上的祝福。

越侯捏着那封书信，哭笑不得。

他这一番回去中州，可不也就是上战场？

*

长风驿后院里，雪厚一尺之深，上头落满人行走的痕迹。

宋猗看着那些凌乱的脚印。

她早上赶到时，雪地上已经有多人脚印，围着那狮子国“祥瑞”附近的脚步也有很多，根本无法辨认。

如今细看，这些脚印深深浅浅，里头很有些重复，但并不是同一个时间践踏的痕迹。

她向后头的兵丁确认道：“你守夜时，是否见过有人曾外出？”

守夜的兵丁回想片刻，回答道：“昨夜将军从后院捉了人进去前厅，审问完毕后，众人便回去休息了。中途未曾见过人来后院。”

“未曾？”

兵丁道：“只是见过有人起夜，但并未来后院。”

宋猗看向他：“什么时候？”

“大约四更天，前院曾有灯火。”兵丁答。

宋猗沉默一瞬。

他说的那个时辰，也正是她夜里起来打水的时间。

这个兵丁能注意到前院里头这样的小事，证明他并非大意之人，又怎么会在白天，不等人换班便回去睡觉？

“你多大了？”宋猗随口问道。

那人一愣，回到道：“今年十八了。”

“值守后院，能注意到前院。年纪不大，倒还细心。”宋猗夸他一句，平淡道，“往常值夜，也是这样么？”

兵丁不好意思地抠手，有些紧张：“这也不算什么，应该的。”

宋猗道：“你是细心人，怎么今日走早了？”

他有些为难，纠结道：“这个……”

宋猗道：“若你不说清楚，这失职的惩罚便少不了。”

兵丁脸色变了变，开口道：“往日本来是要等交班的，但是自从京城里头的……来了之后，他们每日拖延得很……”

那群京城来的兵丁霸道得很，不仅将这朝贡的油水死死捞在手里，像值守大夜这样的苦差事，更是完全落到他们长风驿的兵丁头上。

每日交班，更是想什么时辰到就什么时辰到，弄得长风驿的兵丁都不能准时歇息，苦不堪言。

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不愿意和京城的兵丁有多接触，更不想受这个颐指气使的气。

只是中间交班那么短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这么件大事！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宋猗的眉头已经皱起。

本来她刻意下放权力给那群中州的兵丁，就是为了让他们因为利益而互相冲突，无力去撕扯别的事情。

这群人倒一致对外，欺凌起长风驿的兵丁来。

赵四竟也未曾向她告知这么一回事。

宋猗眉头微皱。

必然是有人看出来长风驿兵丁和中州士兵的矛盾，才找准机会，趁二者交接的空白时间，搞出这么一出事来。

如此，苏毗这个人便很关键。

大清早的一声嘶吼，惊醒了所有人。苏毗赶到时，一定会比后来所有人更能发觉其中的异常。

苏毗没有对此开口，一定是有所隐瞒。

什么情况值得一位国主替人隐瞒？

宋猗一面思考，一面往回走。

她身后的兵丁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长风驿的兵丁，本来也不归我管。”宋猗摆了摆手，“叫赵四来见我。”

先头审问完，赵四一众兵丁便被她罚下去，只留了这个值夜的兵丁一人在此。

那兵丁应声，忙不迭地离开现场。

“查出问题了么？”

这熟悉的嗓音从前厅传来，立柱后头转出来个白色的人影。

卫昭慢悠悠上下打量对面一眼，轻声道：“我猜你要去寻苏毗，是也不是？”

宋猗没答话，看向她衣摆处一大圈深色的水痕。

卫昭顺着这道目光往下看，拉动衣摆，那片水渍便跟着一晃。

她柔声道：“怎么了？大将军，问你正事，你却盯着别人的衣服瞧。若是眼馋，我可以差人替你做一套新衣裳——”

宋猗：“……”

卫昭见她无奈，又笑吟吟道：“若是你喜欢我这件衣裳，我也可以脱下来送你。”

说着，她果真解开外袍的绳结，那领结系得十分复杂，却是一拉便松垮下来。

宋猗一惊，立刻上前一步，替对方拢好衣领。

卫昭的手来不及收回，被握个正着。

宋猗很快松开手，改为提两边的肩头上的衣料。

卫昭抬手，撩开眼前的纱帷，挑眉道：“你在做什么？”

宋猗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抿唇道：“外头凉。”

“我是问你，做什么拉着人家的衣服不放。我像是个衣服架子么？”卫昭看了眼肩头的手掌，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是蠢透了。

宋猗也觉得拎着对方的衣服有些傻气，手指往下，拉住平阳公主的衣领，重新打好一个绳结。

卫昭低头看着那个一模一样的复杂绳结，又抬头看向眼前人。

宋猗眼神平淡，后退一步。

她一退，卫昭便进一步。

卫昭柔声道：“好万能的将军，上回在太原山上，还说你不会打绳结，这会儿便已经会复原这样复杂的绳结了。”

宋猗被凑近的平阳公主步步紧逼，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心神有些飘忽。

本来想问问对方衣摆上水渍的事，却突然失去言语。

卫昭一只手搭在帷帽上，一只手搭上对面人的肩头。

平阳公主轻声道：“大将军，我去和苏毗谈心去了。她同我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所以衣服湿了。”

宋猗心想——她怎么连这个也能分辨出来，猜到她想问什么？

而且，为什么同她解释这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7章 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