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宋猗即刻明白过来，平阳公主是在说正事。

对方先一步去见苏毗，一定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二人之间的谈话，却未必与现下的事情有关。

什么事值得苏毗这样一位国主，肯在大雪天里，和并不熟悉的晏国使者站上一刻雪融的时间？

宋猗看向卫昭。

平阳公主抬眸，桃花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事情么？”

宋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面对这一句试探，黑沉的双瞳依旧平淡。

平阳公主同东女国国主谈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我只关注现下这件事。”她回答。

卫昭弯了弯嘴角：“那么，给你一个这件事的消息，听不听？”

宋猗肯定道：“听。”

卫昭道：“我询问过越侯，这一堆血肉，同先前那个，并不是同一个。”

宋猗沉默一瞬，并未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只是问到：“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

卫昭道：“这又是另一个消息了。”

“知道了。”宋猗也不多问，眉梢眼角都带着肃然。

这副正经的样子让卫昭越看越有趣，总想上去撩拨一下，见到对方露出点不寻常的模样。

平阳公主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她伸手拽住宋猗的衣襟，低声道：“你下来一点儿，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宋猗垂下头，淡淡道：“这个消息，它是好是坏？”

卫昭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错愕，挑眉道：“你还在意这个？”

宋猗不置可否。

卫昭见她不说话，似笑非笑道：“消息没有好坏之分，要看知道的人怎么做。若是做不好，有时候好消息也会变成坏消息。”

宋猗叹了口气，低声道：“知道了。”

她顺着对方拉扯的力道慢慢俯下身，卫昭贴近她的耳畔，带着热气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同越侯一样，狮子国的使者早就知道这‘祥瑞’有问题，他们可不想让这东西死在大殿之上。”

伏南国进贡的“祥瑞”有问题，狮子国的使者不可能没发现。长风驿的兵丁说过，狮子国的人运送这东西，却始终不见有喂食。

这不是刻意让那东西去死么？

宋猗低低地“嗯”了一声，联系平阳公主先头说的，死掉的这些碎肉和那“祥瑞”不是同一个，几乎已经确定，那“祥瑞”肯定是被人偷偷运走了。

她陷入沉思，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卫昭放下纱帷，那一片雪白的料子便落下来，将两人的头颅笼罩在里头。

平阳公主踮起脚尖，两只手揽住宋猗的脖颈，鼻头轻蹭过对方侧脸。

卫昭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宋猗透过帷幕，远远瞧见远处走来个青色的人影，手指微动，开口道：“……有人过来了。”

卫昭不满道：“怎么？你与我见不得人？”

“……是东女国的国主。”

“撞见这幅情景，她不会这么没眼色的。”卫昭怜爱地拍拍身前人的后脑勺，怜悯道，“你好傻，犬奴。”

好傻的宋猗：“……”

眼见那抹青色越来越近，两人几乎都能听到脚步声。

卫昭并未松手，反而慢吞吞转头，看向来人。

她一转头，那纱帷便滑落下来，宋猗立在原地，与东女国的国主看个正着。

苏毗看着眼前二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微微颔首，开口道：“打扰二位了。”

卫昭慢条斯理道：“确实打扰。”

苏毗先头已经是拂袖而去，两人不欢而散了。如今又做什么主动找来呢？

苏毗轻叹：“没想到大晏的风气很开放，和我们东女国也相差不大。”

她是见惯了女男之间看对眼，当天便爬上窗台，一起睡觉的。

这样光天化日在外头亲近，实在也不算什么。

但晏国的风气似乎并不是这样，这两人竟然也不退开，任由人看。

她有些微妙地看宋猗一眼，感慨道：“你们大晏的女子，竟然喜欢这一款？”

那个白衣郎君，又柔弱，又阴冷，相处起来让人浑身不适，竟然也有人肯当扑火的飞蛾，上去自讨苦吃。

卫昭轻笑一声，松开手站直身体，开口道：“那怎么办呢？将军就是喜欢我这样的。”

苏毗评价道：“勇气可嘉。”

宋猗平淡道：“尚可。”

苏毗一下被噎住，这二人的脸皮实在是不同方向的厚，竟然让人无话可说。

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放过这个话题，向两人低声道：“今天早上，其实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卫昭察觉到身边人直了直身子，两人都警惕起来，看向苏毗，等待她的后文。

苏毗停顿一下：“要在这里说？”

宋猗道：“国主想在何处说？”

苏毗沉思片刻，抬脚往前，同二人擦身而过时低头道：“跟我来。”

卫昭看一眼宋猗，先抬脚跟了上去。

她一走，宋猗也转过身，与平阳公主并肩而行。

三人绕过后院，来到一片树林之外。

“这是去哪儿？”卫昭停住脚步，“国主若不说清楚，我们不便再行。”

苏毗简短道：“稍等。”

她从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短笛，按照某种音律轻轻吹响。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树林里便传出动静。

草丛晃动，雪地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恶臭，一个身穿灰色短袄的女人牵着一只奇怪的动物，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短袄女人一见几人，先是一惊，又看向一旁的苏毗，张口说了句什么。

苏毗回应道：“让她们看。”

短袄女人这才牵着那怪物走上前。

那一股怪味正是从那只古怪的生物身上传来，它四肢着地，身上被毛是暗红色，整体乱糟糟的，头顶着两个毫无光泽的牛角，面容有点像猕猴，身体十分消瘦。

卫昭仔细打量它的体貌，眉头微微聚拢。

“这东西……”平阳公主抬头看向苏毗，“它就是那个‘祥瑞’吧。”

苏毗点点头。

“这位——”她指指牵着怪物的女人，解释道，“她是伏南国的驯兽师。”

卫昭略一挑眉：“伏南国？”

苏毗轻声道：“既然要谈，自然是要拿出点诚意，不是吗？”

先头这人一番试探，她应对得并不算多好，如今不得已为之，只得交出这么个条件。

卫昭淡淡道：“国主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既然如此——”

她转过头瞥一眼旁边的驯兽师，那人牵着“祥瑞”，十分有眼色地退后。

苏毗挥挥手，那驯兽师便往后退得更深。

宋猗跟上去，那怪物见状，发出一声嘶吼。

这声嘶吼十分凄厉，和清晨那一声叫声极其相似，在这样近的范围内，更是让人耳内嗡嗡作响。

那驯兽师呵斥了句什么，抬脚就往怪物身上踢去。

宋猗上前一步，右腿轻抬，一下架住驯兽师的膝盖，让她猛然失力，踢了个空。

驯兽师站立不稳，宋猗也伸手一扶，道了声“抱歉”。

卫昭和苏毗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国主——”卫昭打断苏毗的审视，背对着宋猗二人，伸手揭开纱帷。

雪白帷幕下的一张真实的脸孔露出来，苏毗瞳孔微缩，诧异道：“你……”

对方这张脸实在是艳丽夺目，虽然一身男子的打扮，但只要看见这张脸，便很难会觉得对方是个男人。

卫昭淡笑道：“国主诚心相待，孤自然不能再藏头露尾。”

苏毗眉头皱起。

她本来以为，对方那一番话，证明他或许是个王公贵族之类的，可现在看来，这人应当是个贵族女人。

晏国的女人……可不像她们东女国。

“看见是个女人，国主很失望么？”卫昭弯了弯嘴角，“原以为东女国的国主，应当不至于如此。”

苏毗看向对面的女人，摇头道：“我不是失望你是个女人。我只是担忧，作为晏国的女人，你无法如我们东女国一样。”

卫昭淡淡道：“这点国主不用操心。你是东女国的国主，孤是晏国公主，自然是不一样的。可国主想要做的事，或许也只有孤能帮上忙。”

“公主……”苏毗心头有些复杂，“你要如何帮我？”

“别急。”卫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国主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呢。”

苏毗看了卫昭一会儿。

她犹豫的时间不长：“伏南国和狮子国势均力敌，多年来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两国都要从我东女国借道。”

“长久以往，我国的土地被两国慢慢蚕食。伏南国现今的一块土地，还曾是我国旧址。

“那驯兽的女子，便是我们东女国的后人。她们没有一个愿意生活在伏南国的统治之下，可是那块地皮地势十分特殊，她们也别无它法。

“再这样下去，东女国必遭大难。”

卫昭一面听，一面思考，待对方说完，开口道：“东女国成为大晏附属国，这个问题便很容易解决。可是，你们又不愿意接受景元帝的要求，是么？”

“是。”苏毗点头，“景元帝要推行男子做东女国的国主，派遣驻军，这一点已经动摇我国根基。”

卫昭心头一哂。

景元帝果然打的这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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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