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鹤结束通话,仍握着手机呆滞不动,茫然的视线没有落脚点,虚虚地浮在空中,毫无血色的嘴唇几经抿动,时不时吸吸鼻子。
江濂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拿走他紧抓的手机,转身走上二楼。
季云鹤手里骤然一空,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收缩,只将一片空气纳入手心。他挣扎起身,伸直的右手臂倏忽剧痛,喉咙里抑制不住发出低吼,抱住小臂大口喘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液。好一会他慢吞吞地挪向楼梯口,思量着明天该怎么让江濂同意他再打一通电话。
他照常打开房间门,被眼前一具淌着水珠的胸膛吓住,立即移开眼。不想与之冲突,反正整栋别墅都是这人的,想住哪轮得到他说话。他默默将门带上,准备到隔壁休息。
“站住。”江濂用毛巾擦着沐浴后未干的水汽,撩了把眼前濡湿的发丝,转身的同时说:“过来。”
季云鹤心里产生不太妙的猜想,强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根本不敢回头。
“明天不想打电话了?”
他浑身一僵,喉结上下耸动一番,艰难地回身。
卧室里,江濂已经躺上床,调整好舒适的姿势,然后眼倏地一睁,直直看向床边满脸视死如归的季云鹤,暗自发笑:“上来。”
季云鹤嘴唇一颤,“你杀了我吧,我接受不了。”
“啧,谁他妈有空碰你,快点。”
季云鹤稍稍松气,右手不自然地弯曲,稍一动便会招来疼痛,他只能依靠左手困难地爬上床,与之隔着老远的距离。
“啧。”江濂不太满意他这慢吞的动作,耽误睡觉的时间,抓住那只空闲的右手把人扯到身边。
“嗷!”突然的拉拽疼得季云鹤蜷起半身,头抵着床铺,抱住右手止不住哆嗦,身体直冒冷汗。
江濂意识到对方的右手大概是骨折了,烦躁地蹬了两下被子,翻身拿起手机发送一条消息,然后觑了眼另一侧的人,不善地说:“死不了就赶紧躺好。”
缓过疼痛,季云鹤没移动位置,生怕江濂再做出什么举动,让自己白白遭罪。他一点点仰面躺好,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缓缓呼出口气,尽量忽略身侧不断传递过来的体温,闭上眼尝试入睡。
少时他感受到一只手探近,指腹贴上脸颊,漫无目的地摸索。咬牙忍了一会,忿忿甩头躲避,“变态。”
一声突兀的轻笑响起,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重新转过,掬着脸颊揉搓,语气恶劣地说:“这就是你的价值。”
“你真不怕我半夜掐死你。”季云鹤拍开江濂的手,抬臂覆盖住脸部,防止这个变态再做出什么恶心人的行为。
“呵呵。”江濂收回手,动了动身体,以一个极其端正的睡姿躺平,不走心地回:“你要是敢的话。”
季云鹤盯着黑暗中的屋顶没动,听到身边的呼吸均匀平缓,无声地咧嘴自嘲一笑,叹了声气,再次阖眼。
第二天,季云鹤与江濂一副相安无事互不搭理的模样,同坐餐桌吃早饭。早餐是有人专门送过来的,时间不详,至少他们下楼的时候已经摆在桌上。
用完早饭,江濂没急着离开,腿搭上茶几,慵懒地陷进沙发里回复消息。季云鹤坐在他的侧面,目光紧锁住那支手机,蠢蠢欲动的渴望不断迭起。
该问吗?还会同意吗?
门外有人敲门进入,两个男人叫了声“江少”,走到季云鹤身旁,开始检查他的右手。
季云鹤怔了怔,看向江濂,对方正低头看手机,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手臂传来的痛楚引回他的目光,医生边移动臂膀边小声问询,他都一一作答。
很快医生复位完,简单绑好绷带,留下些药物,叮嘱几句注意事项便安静离开,全程没多说一句话。
季云鹤盯着右手绷带呆滞几分钟,缓慢地换到江濂身边,轻声说:“我想再用一次手机。”江濂没动,他重复一遍,依然没得到回应,内心有些急切。
“有点渴。”江濂不经意地说。
季云鹤立即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端到江濂面前。对方只抬了下眼,他了然地将杯子送到嘴边,只见江濂皱了下眉,避开说:“这么烫。”
他只好回厨房兑凉水,估摸着温度,再送到江濂唇边。
“凉了。”
季云鹤深吸口气,继续加热水,往返五六次,对方可算张开高贵的嘴巴喝了一口。
江濂抻长腿,歪头笑说:“有点酸。”
季云鹤脸色变得很难看,挤出一句话:“我只有一只手。”
“哦,那你加油。”江濂撇了下嘴,双腿交换上下,继续低头按手机。
季云鹤木着表情,心潮翻涌不定,自尊让他没办法屈服下去,可不做,对方不会借手机给他,那边的爷爷还在等待他的电话。
沉默不久,他连续眨了几下眼皮,单腿屈膝,左手捏上江濂的腿。等手捏得快没有知觉,江濂突然站起来离开位置,落下解锁的手机。
季云鹤愣了一秒,连忙地拿起手机打电话。这次铃声只响了两秒便被接听,他迫不及待地说:“小梅姐,麻烦让我爷爷听。”
“好,你等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轻快的女声说:“季爷爷,小鹤来电话了。”
“快,快给我,乖孙,鹤啊。”
听到亲切的声音,季云鹤眼泪夺眶而出,满腹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声线不稳:“爷爷,是我。”
“乖乖怎么哭了,受委屈了?快回家来。”
“我,我,我没哭,就是想你了。”
“爷爷也想你,怎么不回家啊,是不是太忙了,唉,别太辛苦咯,你还年轻,可以慢慢来,身体要紧。”
“我知道...”
江濂抱臂倚靠餐桌,远远盯着沙发中间的季云鹤,如何的声泪俱下倾诉衷肠,得到安慰露出近乎撒娇的神情,说起叮嘱又变得严肃认真,百般情绪一一浮现。
他一面展颜欣赏,一面内心又冒出些道不明的滋味。久远的记忆一闪而过,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扰得他不能淡然处之。不爽利地“啧”了声,转身去到地下室。
“爷爷,你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担心,我,我一得空就回去。”
“晓得晓得,你也是,别太拼了,爷爷都等你,你也要好好的,不开心了就回家,晓得不。”
“好~”
季云鹤依依不舍地挂断,一看屏幕通话时间,不知不觉两个小时了,江濂竟然没有阻止。他抬头张望一圈,没有看见人影,回头瞥了眼二楼,看向还亮着的手机,壁纸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孟加拉豹猫,有点意外江濂这种变态会喜欢猫。一想到江濂顶着那张死人脸逗猫的场景就忍不住恶寒。
他放下手机,心脏忽地急速跳动起来,落在上面的目光沾上一抹贪婪。他斜眼瞄着楼梯口,再次抓起手机,点击屏幕的手指因激动而显得不稳。
季云鹤点开浏览器,登录社交软件,消息角标的数字上千,列表不断地弹出新的对话框。他没理会这些消息,径直找到学长的账号,发送消息:学长,你还好吗?
他想问蒋劼为什么不想办法找自己,又怕对方为难,说不定是找了,对上江濂他们,被威胁恐吓呢。就算,就算不找,除开道义上骂对方两句,还能做什么。
一时间没收到回复,他思索要再联系谁。划过一众冒红点的列表,最后停在姜鸣名字上,属他发的消息最多,最近一条还是前天晚上。
季云鹤:姜鸣。
姜鸣大概是在玩手机,秒回:!!!!!你从缅甸逃出来了?
季云鹤愣住,姜鸣这是知道什么嘛?没等他想明白,对方下一条消息已经发过来。
姜鸣:电话打不通,消息一直不回,我不知道什么高级工作这么神秘,总不能是去国家保密机关吧,那至于退学吗?
季云鹤露出久违的笑容,触到退学两个字,敛起表情问:谁帮我退的学,理由是什么?
姜鸣:你不知道?乖乖,你不会真被骗到缅甸吧。
姜鸣:是你自己要退学的啊,说是想创业,蒋劼说你拿走了那五百万,跑去跟别的老板合作,他还因此深受打击,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季云鹤没想到学长会这么说,是被威胁了吧。即使能理解蒋颉对抗不了江濂,他仍不免生出怨怼,如果不是蒋颉冲动签下合约被宁思远捏住把柄,事情未必会到这个地步。
姜鸣:我觉得你不是这种人啊,究竟发生啥了?
姜鸣:真有好事,至于跟断绝关系似的,失联这么久吗?
姜鸣:小鸟,大鸟,季云鹤!
姜鸣:说话啊!
姜鸣:你别吓我!
“怎么不回?”
季云鹤思绪打个盹的功夫,姜鸣已经发来一连串的消息,正欲打字回复,耳边突然传来问话。他吓得手机从指缝掉落,慌乱动作间,右手碰到茶几,疼得呲牙咧嘴,喘着大气看向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人。
江濂直起身冷眼下睨,抬步绕过沙发,捡起掉到地毯的手机,视线挪到屏幕,一脸玩味念出上方的名字:“姜鸣。”
季云鹤脸色一变,爬起来急声解释:“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江濂哼笑,捏着手机坐下,翘起二郎腿,翻阅起他们的聊天记录,嘴上闲闲说:“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啊,看起来是他喜欢你,坚持不懈发了这么多消息。”
季云鹤否认:“不是,我们只是普通室友。”
“普通室友这么在乎你?”
季云鹤抿了抿嘴,讥笑道:“你没有真心朋友吗?还是围在你身边的都是虚情假意别有用心的人,所以少见多怪?”
江濂淡下表情,冷冷地觑着他,半响低声闷笑,“真心有用吗?你那个学长是真心喜欢你吧,结果还不是在一千五百万和你之间选择了钱,转身就给你泼了脏水。”
季云鹤俯身逼近,抓住江濂的手恨恨道:“是你威胁他的!”
“啧啧,”江濂抽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脸,“该说你天真还是善良,事实摆在眼前还为他开脱,你看他敢回你消息吗?”
季云鹤甩开头,退到旁边的位置撑着扶手坐下,沉默会说:“一千五百万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两个收藏品的分量,对大多数人而言,却是一辈子达不到的目标,而我只是一个拒绝过他的同学,怎么选择,显而易见。”
接着嘲讽的视线移向江濂:“你不过是会投胎,生在权贵家庭才敢这么嚣张,不把人当回事。”
江濂噗呲一笑,抬脚踩住季云鹤的膝盖,上半身稍稍探出些,咧嘴笑说:“说几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会让你的尊严好受一点吗?”
季云鹤脸色煞白,对方不痛不痒的态度好似一记耳光扇到脸上,不疼,但就是让人如鲠在喉,难受得喘不过气。
江濂仍挂着笑,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锁屏随意扔到桌上,双手向后搭上靠背,指挥起人:“饭点了,去做饭吧,我不吃葱姜蒜,不吃辣椒,不能太重口,讨厌汤汁。”
“哈?”季云鹤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惊愕,“你不会想我给你做饭吧?”
“嗯哼。”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江濂嘶了声,歪头冷笑:“怎么,打完电话就翻脸不认人了?需要我提醒你前面是怎么哀求我的吗?”
季云鹤回以同等的轻蔑:“你不会以为同意我打个电话,我就得对你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吧,杀人犯会因为刀磨锋利一点而获得减刑吗?”说完无视江濂的脸色,自顾站起来上楼,反正他不饿。
江濂被气笑,连连点头,唉声说:“听说烟城养老院条件不错,我想院长肯定不介意多一些捐款吧。”
季云鹤听到熟悉的名字,风似的转回来,扯住江濂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想干嘛?”
江濂的头被拽得一下后仰,勾唇微笑:“我想吃饭。”
“你——”季云鹤的手用力往下拉,成功看到这张极其恶劣的脸出现吃痛的表情,随后猝然松开手,“你不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吗?我给你行不行?”
江濂搔了搔头皮,侧身扒着靠背好心提醒:“艺术品一旦失去价值就只能作为废品处理,不知道七十岁的老人还能不能经受得起第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季云鹤瞬间泄了气,明白放下姿态祈求通话的那一刻已经将软肋双手奉上,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有这唯一的亲人,只想让遭受良多的爷爷安然度过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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