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江濂看到季云鹤老实走向厨房,心满意足地坐好等待吃饭。他心情愉悦地欣赏了会对面墙上的油画,扫到那一排空荡的展示柜,顿时有些不太美丽。

小鸟比较闹腾,关在笼子里难免上蹿下跳,小小拆个家也情有可原,再添些就是。

他拿起手机准备让人填上空缺,屏幕显示着姜鸣的对话窗口,迟迟没得到回复的姜鸣已经发来几十条催问的信息。

啧,聒噪。

江濂正欲关掉,手指蓦然一顿,退出聊天界面,查阅起季云鹤的社交账号。好友数量,被动发起的消息条数,新增好友数以及每条动态下大量的点赞和评论,无一不显示主人的受欢迎程度。他略过消息界面,对季云鹤的动态颇为感兴趣。

成功踩点进教室,吃到美味的甜食,和好友聚餐,打胜一场篮球赛,获得某个比赛金牌,晨跑夜跑,与好友旅游分享一系列照片,节日恶作剧,吐槽某个水课老师,被室友整蛊,和导师悄摸摸吃茶歇,参加交流活动,寝室熬大夜打游戏敲代码……

随手拍下的一朵春花,一抹残阳,一部电影感悟,一句小说摘抄……

丰富又寻常的生活被主人一一记录,偶尔的抱怨与低落像是不经意溅起的浪花,转瞬即逝,第二天又是元气满满的状态,不摆烂,不后退,永远一往无前。

江濂眸色微闪,关掉手机扔下,阖眼后靠,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

“好了。”季云鹤做好饭示意一声,没等对方先行开吃。江濂悠悠走来,闻到一股明显的蒜味,忍不住皱眉。

许是单手不便操作,季云鹤只做了两碗面,蒜蓉肉末青椒碎面,似乎还加了很多辣椒粉,泛红的汤汁淌到碗沿。

江濂凝视了会眼前的面,转向吃得怡然自得的人,“故意的是吧?”

季云鹤抬眸,眼里似有些不解。

“我说不吃葱姜蒜,不吃辣椒,讨厌汤汁,你全搞一起?”

季云鹤略显夸张地恍然大悟,无辜地耸肩:“心情不好就想吃点辣的,我就一只手,全部捣碎比较省事,不好意思,忘记你的忌口。”

“呵。”江濂点了点头,端起盘子往季云鹤头上倒,倒完用盘底敲打他的头,说:“想吃就多吃一点。”

季云鹤躲闪不及被淋了个满头,滚烫的红油渗入发丝流到耳背脸侧,皮肤瞬间火辣辣地疼,大坨面条滑到大腿,多余的汁液顺着发丝滴落到衣服上,蒜蓉味将身体团团包裹住。

他立即起身,冲到卫生间淋浴。等冲洗干净出来,自己的那份面条已经冷却,作恶的神经病不知所踪。

季云鹤抬臂嗅了嗅,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蒜味,心情糟糕透顶,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他将剩余的面条倒进垃圾桶,简单收拾好餐桌,回到空无一人的客厅,情绪跌落至更深的谷底。

再一次回到作为“花瓶”的日子。这一次会是多久呢?再故技重施引发一场大火,江濂想必会直接让他死在这里吧,毕竟他只是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观赏品。

五天后,几个黑衣人打开别墅大门,少见的选在大白天出现。

季云鹤坐在楼梯上,头抵着栏杆,留意到那扇被打开的大门外守着两个人,等搬运大箱子的男人进来,门即刻关上了,光隔断在外面。

男人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箱子里的各类名贵瓷器艺术品放进展示柜,一排空荡的柜子很快被填满。干完活的男人们安静离开,大门再次打开关闭,光一瞬熄灭。

季云鹤看着新来的“伙计”,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悲哀。他,摔碎的,和新换上的艺术品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搁置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一旦出现破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永远会有替代品,他也不例外。

然而相比起这些死物,更不幸的是他拥有该死的情感,对存在价值产生过度的追求,不甘心且排斥仅仅作为装饰品关在玻璃柜里。这份追求一直折磨着他的意志,如同束缚在心脏上的荆棘,不断地收缩,直到尖刺扎穿脏器,勒出四分五裂不成型的肉块。

又过了三天还是五天,季云鹤说不准,没有显示时间的工具,依赖于天色的变化很容易陷入某种循环的错觉,昨天,今天,亦或是明天,没有任何区别,日复一日地重复腐朽枯槁的人生罢了。

可能是暴露过不再需要遮掩,也可能是对管理的自信,送食材的黑衣人竟然选在午餐的时间。不过季云鹤并不能确定此刻是否正值午餐时间,他只是遵循生理需求,以醒来吃过的饭作为早餐来判断,下一次感到饥饿的时间应该是午餐。

他放下餐具侧坐,看着两个男人开始填冰箱,门口还站着两个人。他们对季云鹤的存在视若罔闻,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事。

眼见男人放好最后一样食材,季云鹤忽然开口:“我想要一些书。”

男人收拾地上箱子的动作停滞几秒,抬眸互相对视一眼,视线没有向旁边偏移一毫,合上盖子准备离开。

“我想要一些书。”季云鹤重复一遍。

其中一个男人停下脚步,仍旧没有看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些许迟疑:“我要先请示江少。”

“嗒——”

室内恢复到死气沉沉的平静,季云鹤默默吃完剩下的饭,洗干净盘子打扫好灶台,然后搂着一个抱枕仰靠沙发发起呆。

有时候他挺想歇斯底里地毁掉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随着与这些艺术品共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似乎与它们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没好意思下手,毁掉它们,好像杀死相似的自己一样。

不知过去多久,季云鹤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动。人总要活动的,不然真和玻璃柜里的展示品融为一体了。

楼梯下的橱柜放置着一只泥塑猫,形象上与江濂壁纸那只孟加拉豹猫同出一辙。他之前没怎么在意,只是有些意外那个变态会存放格格不入的宠物雕塑在这。现在猜测莫不是对方真有一只豹猫,喜爱到这种程度。

呵,可能吗?那种神经病会有正常人的感情?

季云鹤打开柜门,用力盘了一把猫头,想拿出来把玩一下。若真是江濂的心爱之物,不知道摔碎了会如何。随手一抓竟然没能提起,底座似乎与柜子相连。他施力掰扯左右扭动,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取下来。

动作间,柜子紧挨的墙壁出现一扇门,缓缓地打开。他心里一惊,看了眼猫雕塑,立即抽回手。怀着忐忑好奇的心情走到门边,下面曲折的阶梯通向不知名的地下室,透出微弱的灯光。

季云鹤踏下台阶,扶着墙壁谨慎地走下去。转了个弯来到底下,脚步停稳,抬眸的那一刻,瘆人的恐慌席卷全身,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拳头不自觉紧握起,长时间未见阳光的脸被入口的白炽灯光照射得越发苍白,嘴唇丧失了血色。

这里陈列着大大小小近三十个展示柜,每扇玻璃后面是一只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生物“玩偶”,小到蝴蝶兔子大到梅花鹿老虎,摆出活泼憨态的姿势,皮毛的质感看起来真实无比,尤其是那双眼睛,画龙点睛般灵动。

他仓皇地吞咽口水,刻意避着这些动物的眼睛,无措地走到位于中心的猫展示柜前。一眼便认出这是江濂壁纸、楼上设置机关的那只孟加拉豹猫,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猜想,后背不断渗着冷汗。

太真实了,不管是浅绿色的瞳孔,根根分明的豹纹发毛,还是胡须,裸露的肉垫和指甲,俨然一只真正的猫咪隔着玻璃与人对视。

季云鹤深吸口气,打开柜门,伸出手触碰豹猫,临接触前,手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一秒还是坚定地按上去,属于动物独特的毛绒质感和内里与骨肉一般又软又硬的触觉,令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由真正的猫制作而成的标本。

他的身体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地后退,视线从豹猫向周围其他的动物游移。所以这里近三十只大大小小的动物,不是雕塑,不是工艺精巧的玩偶,都是真实的动物吗?被人为制作成艺术品,永远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再看这一圈的动物,本该生动机灵的眼睛已经变得憎恶和哀怨,近三十双带着控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种明明犯错的不是自己,依然感到抱歉的强烈愧疚淹没了他,以至于他几乎落荒而逃。

回到客厅,独属于自然的天光从洞开的窗户投进来,驱散了地下室阴森的晦暗。

季云鹤靠着墙壁缓缓坠到地面,像被抽走生命基质的鹤,了无生气又不甘死亡地抽搐。胃里涌起酸味,他伏在地上痛苦地干呕,要将五脏六腑通通吐出来,生理性眼泪遍布整张脸。就这样一了百了地死去吧,以身赎罪成为它们的一员,人未必一定要活着对吧。

良久墙角的“烂泥”挣扎地站起来,跌撞地来到冰箱前。他开了一瓶甜度超标的葡萄汁饮料,对着口腔猛灌,仿佛这不是一个需要吞咽的喉咙,而是毫无障碍的入口。承载不下的液体顺着嘴角倾泻,下巴,脖颈,锁骨,再到衣服遮蔽下的胸膛,冷冰冰的温度刺激得毛孔收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

倒光饮料瓶,季云鹤垂着头,紧握的手捏扁瓶身,“咕吱”的声音炸得他头疼欲裂,下意识蜷缩成母体里的姿势。

发现地下室这一件事对季云鹤的打击着实不小,他开始惧怕这栋别墅。穿堂风呼啸而过,漆黑沉寂的室内莹莹的玉石光华不再柔和,玻璃发出嗡嗡的声音,壁挂的铜钟钟摆嗞嗞作响,蛰伏在暗处的猛兽试探地露出獠牙,沉重的哈气声不断地刺激着肾上腺素。

他不敢睁开眼,可紧闭的深渊里同样是一双双透亮的眼眸,散发碧色的光芒,像是在质问他为何还活着,为什么同样是被抓来的“观赏物”,他可以苟延残喘。他也应该被剥皮抽血,关进玻璃柜里与它们作伴,这样才公平。

感性在投降,理智却时刻提醒他保持清醒。

衰弱的神经即将崩盘时,囚笼的大门打开了,撕开一个口子,透进一些光。黑衣人走进来说:“江少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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