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追杀

贺兰羽撕了片衣角,掰了根枯草递给明蕴:“我字丑,有劳县主将现状写下,我传书给谢更,势必尽早带县主脱离险境。”

明蕴点头,捏着草笔蘸了蘸他背后渗出的血,神情认真一笔一划地将贺兰羽口中所言写在布上。

眼看着信鸽将血书带走,飞得高高远远直到看不见,明蕴才从窗口处离开,在贺兰羽身边坐下。

或许是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她放松了不少,不再似以往紧绷,揪着草茎发牢骚:“真是嚣张,他们不止强抢民女,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简直无法无天!我定要上禀陛下,治他们的罪!”

贺兰羽轻笑,指头上绕了几圈枯草,对此见怪不怪:“有一个宿北就有无数个宿北。王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就是王。”

“你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惹恼他?”明蕴以为贺兰羽是十足圆滑的人,不曾想是如此不顾后果,短短两三天,他已经挨了两顿打,还能笑出来。

贺兰羽双手交叠,右手盖在左手上,底下是硬邦邦但还没用上的暗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神情却悠然:“并非生来如此,原先的我也畏手畏脚,可似乎长着长着,眼里就容不下脏东西了。”

贺兰羽不愿跟明蕴多说,世间疾苦本就不是她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之人能够理解的,又或许理解了她也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正如猫妖一案,倘若没有县主逃婚失踪,或许就没有谢更来彻查宿北女子的失踪。没有权柄照耀的地方,黑暗必定滋生,尽管没有一弹指就叫樯橹灰飞烟灭的实力,贺兰羽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好在明蕴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起贺兰羽的见闻,二人慢慢聊着,直到锁链声再度响起,明蕴和贺兰羽被蒙住双眼,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灰鸦送来信筒时,谢更正对着手头上几封京城来信颇为头疼。

尽管谢更的表情如旧,但周身的气场让灰鸦察觉他有些恼火。将信筒搁在他手边,灰鸦替谢更斟了杯热茶。

“大人,何事烦心?”

“无事。不过是明年重举春猎,太后差人交代了一些事情。”

谢更低眉掩住眼底暗光,正襟危坐,将手中信件折了两折,随手丢进火炉里。火舌舔过,灰烟升起,炉盖被他踢了一脚,把暗火罩了个结实。

灰鸦立在一旁心里疑惑,小皇帝年纪尚幼,自登基来从没人提过春猎的事,况且照前例看,春猎是工部礼部等准备相关事宜,今年不仅打算恢复春猎,这差事怎么还落到大人头上了?

虽然奇怪,不过灰鸦没深想下去,他要做的从来都只是听命行事,只是忽然一个物什被弹进他怀中,叫他回过神来。

谢更端过茶杯饮了一口润嗓子,不想碰贺兰羽送来的信筒,语气冷得堪比旄州最高山上终年不化的雪:“替我瞧瞧。”

灰鸦依言打开信筒,布头还是从贺兰羽身上扯下来的,字迹比贺兰羽的工整娟秀极了:“董秀欲将他二人转送给大人物,可趁机救出县主。大人,这是天赐良机,咱们劫不劫?”

谢更此行是机密,带的人手不多,现在都四散境内,该盯梢的盯梢,该探查的探查,手边能用的人就更少了,真要说劫是肯定能劫下来,但是眼看着有大鱼上钩,这一动手可就是打草惊蛇,大家伙这些天来的心血也全打了水漂。

但是大好时机当前,又怎么眼睁睁看着它溜走?灰鸦拿不准主意,捧着血信望向谢更,等一声号令。

谢更睨了眼布片上的新鲜血迹,长眉轻蹙,黝黑眸子转了又转,他身陷权斗漩涡,每一步都要审度再三。

窗外风呼呼吹着,没关严实的窗棂一声声敲着,谢更脚尖轻点,没有起身的打算,灰鸦收好信筒将门窗通通关紧,这时谢更终于张口:“灰鸦,替我传句话。”

山路颠簸,一路上跌跌撞撞拉扯得贺兰羽的伤口抽抽地疼,听见他的抽气声,明蕴侧过头来低声问:“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就是这车厢太硬了,也不晓得铺些东西在上头,颠得我屁……腰疼。”贺兰羽浑身上下嘴最硬,更别说是在姑娘跟前,不可能示一丁点弱。

“那就好。”明蕴松了口气,往贺兰羽身边挪了挪,目不视物地待在在陌生环境里,离他近点明蕴能安心得多。

车行了约莫一两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又被塞进来几个姑娘接着前进,姑娘们大多沉默着一言不发,少数闷声哭泣,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绳索,没过多久就安静下来似乎都已经认了命。

车里的氛围低到了极点,明蕴受到感染,不由得再度往贺兰羽身边缩了缩,贺兰羽听见响动轻轻笑了下,他的声音是学姑娘家的柔和婉约,其中却蕴藏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人安心:“我在,不要怕。”

跟这三个字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贺兰羽解松了明蕴手腕上的绳索低声嘱托:“路上若有任何异动,挣开绳索往我身后躲,定然无碍。”

这短短时日来的种种让明蕴彻底放下戒心,全然信任贺兰羽,她蜷了下指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贺兰羽双手背在身后,指头随着路线的变更在掌心滑动,大致算算,已经出了宿北的地界,眼下是往宿州南边的宿绵走。

宿绵,那可是大王爷的封地,大王爷温重光是小皇帝的伯爷,是太后见了都要称声皇兄的人物。

贺兰羽将头抵在车身上,任凭马车晃荡着往他头上撞,最好把他撞死,因为如果此行目的地真是宿绵,这事得棘手死了。

好在不等他懊恼出结果,一声尖锐的哨鸣响彻云霄,车立时停在原地,车内众人跌成一团,车外护卫齐齐抽刀警戒,贺兰羽一把扯下眼罩,飞快替她们解开绳子,明蕴跟在一旁负责安抚众人。

这时来人已到近前同押送的护卫打作一团,来人下手干脆利落,刀刀见血,贺兰羽撩开一角窗帘静静瞧着,扯着嘴角嗤笑一声,不愧是谢更的人,出手跟主子一样狠辣,不留活口。

等到最后一位护卫血溅当场,终于有领头的人提着剑往马车处走,他蒙着面一身黑衣,身形魁梧,步伐稳健,一看就是数十年的练家子,不是山匪什么的野路子。

贺兰羽这才撩开车帘跳下来,斜靠在车身上,抱着胳膊,态度散漫,刚想张口调侃两句谢更动作太磨蹭,那人却没给贺兰羽张口的机会,径直走到马车边上行了一礼,扬声请罪:“末将来迟,还请县主恕罪。我等乃大王爷麾下,奉命解救县主,请县主移步宿绵。”

“无妨,快快请起。”

明蕴的声音惊喜交加,闷闷地从车厢里传来。

随即门帘被人撩开,下来的却不是明蕴,是车上的姑娘们听见这话明白是救星来了,纷纷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只可惜车外等着的并不是什么救星,而是一道立刻就能要命的剑光。

那人出剑太快,似是早有预谋,贺兰羽去拦也没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捅穿姑娘的肚子,溅了满脸的血点子。

车厢内尖叫声四起,贺兰羽冲步上了马车,一拳击在那人喉咙上,双手一绞夺了他手中长剑,随即一蹬将他踢飞数丈远,忍着痛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儿来不及嘶鸣就蹿出去老远。

周围那些黑衣人见状立即闪身上马,疾驰追来,贺兰羽拉过明蕴,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郑重嘱托:“往西南官道上走,往人多的地方驾车,他们是来灭口的,见不得光。”

明蕴虽在宫中学过骑射,但在这番紧险的情形下驾车,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紧握着缰绳手不住颤抖。

贺兰羽飞身踏上车顶,逆着风发丝飞舞,双目通红,血迹斑斑,他右手持剑,眼神像孤注一掷的狼,冰冷地注视着试图侵犯地盘的杂碎。

一人驭马靠近,不知死活地跃上车顶同贺兰羽对招,贺兰羽反手挡下那人的招式,剑在贺兰羽手中如同鱼落在水中,他只手腕一转,长剑如绸,径直挑瞎那人双目,再补上一脚,人便如破抹布一样坠下车去。

其余人为同伙如此迅速的落败而惊,纷纷在心里敲起了退堂鼓,但一想到任务失败的下场,还是咬着牙追了上去,瞎了总比死了强。

三人跃上马车,同时攻向贺兰羽,可他像是长了满身的眼睛和手,无论哪处刺来的剑都能精准躲过,还能顺手再划他们一刀,游刃有余。

不过几招,这些人就清楚他们加起来也不是贺兰羽的对手,对视过后分出一个瘦子去杀车里的女人。

贺兰羽看穿他们的计划,径直就是一个后空翻将瘦子踩在脚下,足跟一转便卸了他的剑,将人踢下马去,此刻当头落下一剑,贺兰羽持剑挡下,不曾想左边一剑袭来,竟是打算直接削掉他的脑袋。

贺兰羽想也没想,抬起左手拦在脖颈前,没想到来之前折成的暗器竟真有用武之地,替他挡下这招。

只是剑与玄铁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呜鸣,震得他左耳短暂失聪,不过就算如此,贺兰羽仍旧不输,一跃而上,给了他们一人一拳,打得他们鼻梁骨碎裂,口吐鲜血,摇摇晃晃摔下马车不省人事。

贺兰羽立在车顶,一身血衣,满目凶光,像是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审视周遭,确认没有威胁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跃下车顶,将满是血迹的长剑搁在一边,一言不发地接过明蕴手中缰绳。

明蕴胸口重重起伏,白嫩的手心被粗粝的缰绳磨出血红,她瘫倒在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颤着声关心贺兰羽:“你受伤了吗?”

贺兰羽垂眸扫了眼自己满手的血,冷声道:“没有。”

此刻变故突生,一声轻踩屋顶的声音闯进贺兰羽耳朵,他一把抓起剑挡在明蕴身前,向上一刺,滚烫的血喷了他满脸。

黑衣人的喉咙被贺兰羽一剑刺穿,可他的肩头同样也被黑衣人捅个对穿。

大意了。

明蕴重新掌马,贺兰羽踢翻马车上那具尸体,坐在正车顶上警戒四周,肩头还插着那柄长剑,血从凹口上缓缓滴落。

由于失血过多,贺兰羽眼前一片昏暗,靠着强打起精神来,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明蕴紧张地试图唤醒他。

恰好错过了那句等了许久的——

“长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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