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顾棠回来了。

忠叔已经睡下了，偌大的客厅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拂散了一团黑暗，灯光温馨，照在了贺书昭身上。

贺书昭穿着单薄的睡衣，脑袋靠在沙发上，曲起腿坐着，膝盖处还放了本书，整个人像要陷进去般。

这样美好的画面，让人不忍出声打破。

顾棠脱下鞋子，轻轻地放在地上，他穿着袜子走在地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棠走到贺书昭身后，柔声喊道：“三爷，三爷？”

见贺书昭没反应，顾棠又绕到贺书昭身前，才发现贺书昭已经闭上了眼睛，浅浅地呼吸着。

三爷睡着了。

顾棠又一次看到了贺书昭睡着时模样，还是那样安静乖巧，叫人心里泛起一片柔软。

顾棠不自主地缓缓扬起嘴角，神色温柔。

他轻轻拿走书，一手从贺书昭弯起的膝盖下穿过，一手搂住贺书昭的肩，稳稳当当地把人抱了起来。

贺书昭脑袋一歪，靠在了顾棠的胸口上。

顾棠一路抱着贺书昭上了二楼，呼吸都没加重，一副毫不费力地模样。

直到顾棠把人放在床上，贺书昭才翻了个身，下意识地缩起腿，很快又响起了均匀绵长的呼吸。

顾棠给贺书昭盖好被子，又将窗帘拉好，才返身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贺书昭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一片清明。

到了早上，贺书昭刚出房门，就看见在楼下收拾的顾棠。

顾棠的反应很敏锐，贺书昭不过看了两眼，顾棠便准确地回头，对上的贺书昭的视线。

“三爷，早上好！”

顾棠热情得仿佛身后长了尾巴，贺书昭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

女人的热情他见得多，而男人的热情，即便顾棠在身边有一阵子，他依旧无福消受。

贺书昭勉强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才不慌不忙地下楼。

安静用完餐后，贺书昭放下餐巾，突然问道：“车学会了吧？”

顾棠连连点头，郑重道：“三爷放心，我学会了！”

贺书昭不知道再说什么，索性喝拿起桌上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

顾棠怔怔地看着贺书昭，只觉得心中涌上股苦涩来，这几日的情绪再难忍耐，终是开了口道：“三爷，那天您要我去学车，我还对您不满，您没有生我的气，还关心我，我真太不是人了。”

贺书昭：？

他什么时候关心过顾棠了？

“三爷，我只是听到您要赶我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三爷，您别赶我走……”

贺书昭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顾棠是以为自己要赶他走。

贺书昭站起身，煞有其事地拍了拍顾棠的肩：“你只要好好跟着我，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没想到这一剂安心针下去，顾棠直接红了眼，就差没哭了出来。

贺书昭万分不解，顾棠长得人高马大的，已经在自己面前哭了两次，怎么会有男人这么爱哭？

“顾棠，你是林黛玉吗？”

顾棠的情绪突然被打散，止住了涩意，不解地问道：“林黛玉……是谁？”

贺书昭无奈摇摇头，转身便回房换衣服。

等贺书昭收拾好准备出门，顾棠早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出声叫住了他。

“三爷，等等。”

贺书昭停下脚步，顾棠已经来到他面前，微微低下头，细心地整理贺书昭的衣领。

贺书昭眼前的是顾棠笔直的鼻梁，和弧度流畅的下颚线，以及顾棠薄而厉的唇。

再抬往上看，顾棠垂下的眼睫黑长浓密，表情看起来非常平静。

顾棠这样的长相与他的心性实在不符，再拾掇拾掇，便说顾棠是个大人物也是有人信的。

然后贺书昭看到顾棠的眼睫颤抖了一下，脸上也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触感，贺书昭撇开头，摸了摸自己脸颊，皱起了眉头。

“你做什么？”

顾棠飞快地后退一步，“三爷，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走吧。”

贺书昭并不打算计较这件小事，只是他不喜被人触碰到皮肤，所以才会这般反应。

两人上了车，顾棠确实做足了功夫，去公司的路线早已探清，开车水平也不像个新摸方向盘的，倒是让贺书昭对他满意了几分。

刚到公司，贺书昭的心情就瞬间冷了下来。

“什么，唐晋还没找到？”

听到底下的汇报，贺书昭他看着桌上的文件，手指重重地扣在上面，“这就是你们给我的交待？是他太能藏，还是你们太废物？”

手下的人排成排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说话！你们舌头不想要了？”

“三爷。”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开口道：“唐晋的手下我们全抓了，一一问过之后没有人知道唐晋在哪。”

“一直跟在唐晋身边的那个心腹，你们也抓到了吗？”

这句话又问到了手下的痛点，那人咬咬牙，回答道：“那名心腹我们抓到了，但我们一时疏忽，叫他跑了。”

“跑了？”贺书昭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跑了，但伤得不轻，最近兄弟们一直在盯着各个药堂，只要他一出现，一定把他拿下！”

“我要的是一个手下吗？我要的是唐晋！”

“三爷。”手下沉吟道：“我有个想法，有些地盘我们是不好去的，像冯会长那里，若是他们藏在那些地方……”

“呵。”贺书昭冷笑一声，忽然问顾棠，“你觉得呢？”

顾棠突然被点名，微微睁大了眼睛，贺书昭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顾棠的回答。

短暂的惊讶过后，顾棠已经冷静下来，沉声道：“冯会长的地盘，我认为唐晋不会在那。”

“理由。”

“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人敢收留唐晋，收留唐晋意味着跟三爷作对，没有人会为了丧家之犬的唐晋，而去冒这个险。”

手下们顿时面面相觑，这个突然出现的顾棠，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即便是一直跟在贺书昭身边的许琰，也不见得能有如此灵活。

“听懂了吗！”贺书昭狠狠瞪过手下，“再给我加大人手立刻去找！”

“是！”

贺书昭缓缓转过椅子，看着顾棠又笑了起来，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单纯地勾起嘴角，瞧着像某种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

“顾棠，你告诉我，他们会不会找到唐晋？”

贺书昭的第二个问题抛出，顾棠已经毫不慌乱，沉稳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认为难。”

“是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贺书昭却勾起嘴角，“说说你的看法。”

“唐晋早就找好了绝佳的藏身之处，要他主动露面，几乎是不可能。”

“但唐晋是个人，总要吃饭喝水，这样的事，只能是唐晋身边的人帮他处理。”

“方才我听说唐晋还有个手下也一起没了踪迹，这个手下，一定是这段时间照顾唐晋的人。”

“想要找到唐晋，必得先找到唐晋的这个手下，否则找错了人，只是一场空。”

顾棠洋洋洒洒地说了许多，贺书昭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眼见贺书昭没有任何反应，顾棠心中又不免忐忑起来。

“三爷，可是我说的什么的地方惹你生气？”

贺书昭却忽然笑出了声。

他笑着摇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满意还是生气，总归是带着笑的，可顾棠却无法理解那笑容中的意味。

“好了。”贺书昭站起身，拍了拍顾棠的肩，“说得不错，我很满意。”

第一次得到贺书昭的肯定，顾棠心中的忐忑一扫而空，他不禁扬起嘴角，又不好意思地控制了几分，但终究还是藏不住半点心思，咧嘴一笑。

贺书昭也被顾棠的反应逗乐了，不轻不重地在顾棠脸上拍了一下。

“看你笑的那傻样。”

被说傻顾棠也不恼，反而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这么一个大男人，竟有几分新媳妇的害羞来。

“走吧，第一次带你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吃饭。”

等到出了门，顾棠才后知后觉方才贺书昭的问题很是奇怪，让人不明白贺书昭究竟是希望抓到人，还是希望人逃走，顾棠捉摸不透，索性认认真真地开起车来。

两人到了店门口，此时已经是饭点，饭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却并不吵闹，只偶尔有低语响起，环境非常的有氛围。

贺书昭刚一进门，饭店经理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贺三爷，欢迎欢迎！里边请！”

经理的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却没一人敢再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贺书昭，都是种冒犯。

顾棠自然也发现众人的反应，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一路穿过大堂，来到后院。

这间饭店装修的非常豪华，后院里水池还在汨汨地冒着水汽，几座假山屹立其中，就像大户人家的后花园般。

吃饭的地方都如此奢华，顾棠只扫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经理领人到了房间，又轻声询问了几句，贺书昭眼睛都没抬，只挥了挥手，经理便心领神会地退下。

贺书昭一抬眼，却见顾棠正襟危坐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他：“我们出来吃饭，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顾棠却摇摇头：“没有，三爷，我……我一贯这样。”

“来这里吃饭，不习惯？”

正说着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一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女服务员先走到贺书昭跟前，贺书昭却对顾棠扬了扬下巴，“先给他。”

女服务员便转头对着顾棠举起了托盘。

贺书昭说道：“擦擦。”

顾棠吃饭还没见过这场面，他拿起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把，却听见女服务员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先生，这是擦手的。”

“好……好的。”

等顾棠一顿手忙脚乱，却看见贺书昭皱起了眉头。

女服务员退下后，贺书昭才冷冷地开口：“顾棠，你刚刚在干什么。”

顾棠知道自己方才丢了脸面，连忙道：“三爷，我不知道那毛巾的用处，我……”

贺书昭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个。”

“三爷，我不明白。”

“顾棠，你现在跟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一条毛巾，你想怎么用都可以，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去理她做什么？”

贺书昭把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漂亮的桃花眼跳动着光芒，盯着顾棠，“你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话就够了，明白吗？”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顾棠大脑一片空白，他莫名避开了头，然而下一秒，他的下巴被人捏住，微微用力，迫使他转了过来。

贺书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回答我。”

顾棠终于点点头，他吃力地开口：“三……三爷，我明白。”

贺书昭这才满意一笑，他松开手，又重新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等到菜上齐后，两人安静无话地用着餐。

原本静谧的环境却响起了阵阵嘈杂，门外有人在争执喧哗。

“李少爷，三爷用餐不喜被人打扰，您……”

“你放心，我和书昭是多好的关系，我就去看看他。”

“李少爷！李少爷！”

书昭。

在听到门外的人亲密地喊着贺书昭的名字时，顾棠就已经把眼睛盯向了门口。

“哗啦”一声，木质的推拉门被人猛地拉开，一个人穿着时兴的年轻男子左探又看，在发现贺书昭时，眼睛一亮，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书昭！你还真在这！我刚来就听说你来这吃饭。”

年轻人熟络地挨着贺书昭坐下，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你口味还真是一成不变。”

贺书昭慢慢转过头，一双桃花眼冷冷地看他。

见贺书昭有了反应，年轻人打趣道：“书昭，你总摆着副臭脸做什么，像我这样笑笑，多好。”

顾棠打量着来人，的确，这人从进来开始，从脸上总是挂着笑意，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衣服的领口散漫地扣着，活脱脱的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贺书昭面无表情：“我又不是卖笑的，做什么要一直笑？”

“哈哈哈……”年轻男子反而笑了起来，“书昭，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哟。”像是才发现顾棠似的，年轻男子道：“新人啊，还真难得能在你身边见到新人。”

“李复山。”贺书昭皱起了眉，“你有屁就放。”

“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你不来找我，我来见你还不行吗？听说你在找唐晋，要不要我帮忙?”

“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而且，我跟你可没有什么无事得见上一面的交情。”

“书昭，你这话可就让我伤心，平津谁不知道，我跟你还有傅淮之……”

“李复山！”贺书昭突然拔高了语调，打断了李复山的话，“趁我还有耐心之前，你给我滚出去！”

“好端端地怎么发起火来了？”李复山像是一点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揽上了贺书昭的肩，“你这脾气比以前还凶。”

话音刚落，李复山只觉得手腕被人大力捏住，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不过一会，李复山已经疼得冷汗涔涔。

他顺着自己的手腕看去，对面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贺书昭身旁，他身材高大，头顶的灯光洒下来，影子正好把贺书昭笼罩其中。

李复山忍痛怒骂道：“敢对我动手？你他妈还不松手？活腻了是不是！”

顾棠恍若未闻，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复山，一动不动。

“贺书昭！”李复山只得看向贺书昭，“管好你的狗！”

贺书昭嘴角噙着冷笑，“在那之前，你先管好你的嘴和手，也不用受这份罪过了不是？”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在见到李复山的唇都开始泛了白，贺书昭扬手示意，李复山只觉得手一松，一个不稳跌在了垫子上。

李复山翻了个身，朝天仰面躺着，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惹得顾棠连看了他好几眼。

等到李复山笑够了，他才翻身坐起，揉了揉手腕，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了笑。

“书昭，你这脾气还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行了。”李复山撑着桌子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我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见。”

李复山虽然走了，这顿饭贺书昭却是吃不下了，他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一桌子的菜，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顾棠道：“三爷，刚刚那人是……”

贺书昭冷冷抬起眼，不带一丝温度，“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