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原本和谐轻松的氛围,因为李复山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变得凝重了起来。
顾棠开着车,频频看向后视镜,只见镜中贺书昭一直垂眸闭目,分明是宁静平和的表情,却能感受其中的不快。
顾棠移开视线,回想着吃饭时发生的一切。
李复山。
这是顾棠从贺书昭口中听到的名字。
顾棠能感受到贺书昭对这个人直白的讨厌,甚至是厌恶。
这种厌恶与对唐晋不同,贺书昭对唐晋根本就从没放在过心上,碍眼了,解决便是。
但对李复山,贺书昭显然有所顾忌。
而李复山的态度则有意思得多。
被贺书昭这样不留情面的对待,他竟然半点也不恼。
顾棠若有所思地想着,再回过神,不远处一名头发发白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颤颤巍巍地朝他开来。
只听见“刺啦”一声,顾棠猛地刹车,后座的贺书昭一个惯性向前栽去。
“顾棠!你在做什么!”贺书昭理了理撞乱的前发,不悦地瞪了顾棠一眼。
“三爷,你没事吧?”顾棠转过身,焦急地问道。
贺书昭直起身子,眼神越过顾棠,落在了前方。
顾棠顺着视线看去,三轮车还是和小车撞在了一起。
软烂了的坏苹果,打包饭盒里的剩菜,还有一床脏得发黑的小被子,零零碎碎洒了一地。
车上的老大爷正艰难着想下车,但因为刚刚的撞击,像是没了力气,半天也下不来。
“三爷,我去看看。”
说罢顾棠连忙下车,搀扶着老大爷下来。
“老人家,慢点,我扶着你。”
因为这场意外,路边上已经不少人过来围观,其中不乏有人认出这是贺书昭的车,大家纷纷感慨这老头倒了大霉,撞上了这样的人物。
“李老头要遭殃了,撞谁不好,撞上了贺三爷的车。”
“贺三爷手段可厉害的很,我看,李老头这回是难过去了,唉。”
贺书昭烦躁地坐在车里,放在腿上的手指头不停地敲打着。
顾棠上下观察了一番,关心地问道:“老人家,伤着了没有?”
老大爷穿着洗得泛白的破旧衣裳,皮肤干涸枯燥,他一双浑浊的眼因为害怕涌上了泪水。
顾棠还以为老人被吓着了,又喊了两声:“老人家,老人家?”
哪知道老大爷突然挣脱开顾棠的手,直直地跪了下去,对着被撞的小车不住地磕头。
“老爷饶命啊!我……我真不是故意撞坏老爷你的车!”
“我家的老婆子得了重病都下不来床,老爷你发发善心,让我活着回去,不要让我老婆子饿死在家里啊!”
顾棠吓坏了,伸手想把人扶起来,哪想到老人家不停地挣扎。
顾棠年轻力壮,又怕老人家再出什么意外,暗中使劲,轻松地把人搀了起来。
“老人家,你先别急,三爷是好人,你不必这么害怕。”
顾棠的话像圣旨一样,老大爷瞬间止住了眼泪,颤抖着伸手抹了把脸,“真……真的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棠意识到得尽快解决这件事。
顾棠回头看向贺书昭,余光却被人群中的一名青年吸引住了,无他,这人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贺书昭身上。
那是名穿着汗衫的健壮男子,头上戴着手工编织的草帽,这个打扮顾棠一眼便看出来,这人是一名黄包车夫。
草帽宽大的帽沿遮住了男子大半张脸,但仍可以看到一条褐色的疤痕自上而下,一路延伸至下巴。
就像脸被一刀劈开过般吓人。
尽管长相吓人,顾棠却感受不到这人身上有任何敌意,他看着贺书昭,仿佛没有任何意味和目的,仅仅只是看上一眼。
顾棠心中闪过一丝奇怪,快步走到车旁,贺书昭已经摇下了车窗,脸上满是不耐。
“一点小事耽误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顾棠指了指身后的老大爷,“三爷,那人他……”
“还啰嗦什么?”
这话一出,老大爷吓得又跪倒在地上,贺书昭烦躁地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
“吴海华,你把人带走,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做。”
话音刚落,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从后车上下来,大步生风,正是公司里那群手下的领头人。
顾棠看着吴海华面无表情地驾着老人家上了车,老人家一点挣扎也无,哭得是满脸纵横,直到汽车远去,顾棠才找回了自己僵硬的思维。
他无法正常思考这件事,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道:“三爷,吴海华带走那老人家,是有什么用处吗?”
“一个老不死的,能有什么用。”
贺书昭抬起眼,淡漠的眼神冷冰冰的,“撞了我的车,就想一走了之,没天理的。”
围观的路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却没一个人再敢议论些什么,纷纷都背过了身去,再也不敢看这位三爷一眼,生怕殃及了自己。
顾棠有些怔住,他垂下眼,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当对方变成了一位手无寸铁的可怜老人,顾棠心中的秤便已经歪向了更脆弱的那一方。
吴海华会怎么对那位老人家,会杀了他吗?
贺书昭看顾棠像根棍子样杵着,李复山的事加上这件小意外,让他心中更加燥闷。
“顾棠,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开车! ”
路旁的街景迅速地向后退去,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公馆。
正在院子收拾的忠叔一见这情形,忙关心道:“三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书昭边走边道:“今天吃饭的时候遇到了李复山,车也被个不长眼的撞了。”
话音刚落,贺书昭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顾棠,“你还在这做什么?”
顾棠一怔,尚未明白贺书昭话中的意思,忠叔已经开了口,“既然三爷说车子撞坏了,你送三爷回来后,还不快去把车送去修好再回来。”
顾棠这才反应过来,捏着手中的钥匙,终是忍不住抬眸看向贺书昭,却发现贺书昭已经一前一后跟忠叔往客厅走去。
“三爷撞车了?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贺书昭摇摇头,“撞我的是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能耐,人让我吴海华带走了。”
忠叔这才放下心,“三爷没事就好。”
“对了。”忠叔突然想起一件事,“李复山来了通电话,说三爷伤了他,要三爷您去看望他。”
“呵……”贺书昭气笑了,“他以为他点戏子吗,还要我去看他,以后他再打电话来也不用再告诉我。”
忠叔点头回应:“是。”
门外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忠叔不禁转头望去,正看见顾棠开着车离去,再一回过头,却发现贺书昭脸上露出一副得逞笑容的表情。
“有什么想说的吗?忠叔。”
忠叔笑着无奈地摇摇头,“三爷,顾棠犯了傻,倒让你来取笑我这个老头了。”
贺书昭想了想,收敛起笑意,道:“犯傻有,聪明嘛,也有。”
“那三爷就再看看?”
贺书昭点点头,“再看看。”
修车的地方离公馆有段距离,等到顾棠走回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更不巧的是,路上还突然下了暴雨,顾棠发尖上滴着水,一身**地能拧出不少水来。
忠叔睡得浅,早被雨滴噼啪的声音惊醒,刚披着衣服出来,就看见顾棠拿着拧干后的上衣擦着头发。
忠叔快步走过去,半是心疼半是责备道:“拿这个擦头发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洗个热水澡。”
顾棠一边脱下鞋子一边道:“不先把身上的雨水擦干,会弄脏了公馆。”
“行了行了,一会再收拾,快去洗澡吧,洗完我去给你泡杯热茶来。”
顾棠鼻子一酸,颤声道:“忠叔,谢谢您。”
热气腾腾的浴室里,顾棠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抹了把脸,他低着头,任由源源不断的水流从他的头上滑落。
这一路上,乃至现在,他都不断地想起白天那位撞车的老人家。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顾棠垂着眼,站起身来,走出白雾茫茫的浴室,取下墙上的浴巾,胡乱地擦拭着头发。
顾棠来到客厅,正看到忠叔端着杯热茶出来。
“你出来得刚刚好,来,喝了吧。”
顾棠接过茶,轻轻地吹散热气,慢慢地饮了起来。
外面的雨还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浇在地上,像成串的弹珠裂开了似的。
忠叔慈爱地看着顾棠喝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棠回来时的状态太过明显,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可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喝茶,叫忠叔都有点拿不定了。
“顾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顾棠抬起头,回以忠叔一个安心的笑,“忠叔,我没有什么心事。”
“那可是你跟三爷发生了什么?我看三爷今天也不太开心。”
顾棠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得收紧,又慢慢地松开来,同样微笑回答道:“忠叔,我和三爷很好……”
说着,顾棠似乎还在回忆今日种种:“三爷带我去了个大饭店吃饭,那里的饭菜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
“那就好。”话已至此,忠叔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只拍拍顾棠的肩道:“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跟忠叔说,知道吗?”
顾棠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还真有件事想问问忠叔。”
“你说。”
“林黛玉,是谁?”
忠叔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整片天空照亮,短暂的白昼后,又在顷刻间变的黑墨浓稠。
“啊……!”
二楼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忠叔心中一紧,刚站起身,顾棠已经丢开了茶杯,不顾热水洒在自己身上,飞速地冲向了二楼。
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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