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贺书昭正站在院子里赏花。
他今日没出门,上身随意套了件靛蓝色褂子,内里却是件白衬衫的搭配,底下穿着中式的裤子。
亏得贺书昭是个衣架子身材,他身材高挑,肩宽腿长,也并不瘦弱,这种不中不洋的穿法,还真被他穿出了和谐来。
忠叔正从偏门走来,贺书昭瞧见他,说道:“忠叔,这些花最近养得不错。”
忠叔一听,摇摇头笑道:“顾棠来了以后,这些活都是他干了,他人聪明又细心,学得也快,还肯能干,我这最近啊,除了浇浇水,其他的,都被顾棠做完了。”
“是吗?”贺书昭伸出手,抚摸着其中一片叶子,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贺书昭收回手,“我让顾棠给忠叔作伴,看来忠叔很满意。”
“是。”忠叔笑道:“与许琰相比,顾棠可招人喜欢得多。”
贺书昭只无声一笑,不做他言。
此时顾棠正从外回来,一眼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贺书昭,他背影修长,干干净净站那,就像个陶瓷般精致。
“三爷!”顾棠快步迎上去,笑吟吟地注视着贺书昭。
贺书昭无甚表情和他对视,发现顾棠的额前的碎发长了点,发尾还有些热腾腾的湿气。
顾棠咧嘴一笑,笑容依旧爽朗清澈。
顾棠在公馆的待遇贺书昭是知道的,每日受许琰的欺负,也不知道怎么还笑得出来。
贺书昭挑了挑眉,不由想到若是自己,早把人扔出平津任他死在外面。
在两人短暂的对视中,还是顾棠先败下阵来,他好像害羞似地低下头,这才发现贺书昭今日穿得乱七八糟,顾棠不由得心头一软,微微地叹了口气。
顾棠伸手替贺书昭衣领理好,“许琰不在,三爷竟连衣服都不好穿了?”
这种近乎无奈宠溺的语气让贺书昭一怔,他带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拂开了顾棠的手,很没有威慑力地瞪了顾棠一眼,转身就走。
顾棠下意识想追上去,贺书昭背上长眼睛似地回过头,“不许跟上来!”
顾棠:……
另一头,唐晋在得知贺书昭撤人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几天。
他负手在背,来回踱步,“方维,贺书昭把人撤了以后,这几天真的什么动作都没有?”
方维重重地点头:“真的!唐老板!一开始我也不敢禀告,这几天下来,手下的兄弟们出去溜达了几圈,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哈哈哈!”唐晋拍手大笑道:“好啊!贺书昭不过绣花枕头,也就吓吓人的功夫,哪里会有什么手段!我还真是昏了头,要不是他那个爹,我他妈还能被他唬住!”
见唐晋痛快大笑,方维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说道:“唐老板,最近还有件事。”
“什么事?快说!”
“城东的那栋楼,没人要了。”
“什么?”唐晋惊道:“没人要了是什么意思?贺书昭也不要了?”
“是,这几天听说贺三……”方维顿了顿,改口道:“贺书昭连公司都不去了,派去那栋楼的人也都收了回来。”
“怎么回事?”唐晋追问道:“你他妈好好说清楚!”
“那楼的价格涨了,翻了两倍,现在是谁都不要了!”
“翻了两倍?”唐晋也被这价格惊了一跳,“可真他妈会坐地起价,涨成这样,贺书昭都不要了,谁还会去买!”
方维眼珠子一转,说道:“唐老板,现在都没人要,不正是我们的机会来了吗?”
“两倍的价格!一栋没人要的楼!你去买!”
方维被吼了也没退缩,继续说道:“唐老板,正是因为没人要,若这个时候我们出手,借着商会的面子去谈价,对方怎么可能不给你面子?一倍的钱买那栋楼,都是值得的!”
唐晋登时愣在原地,犹豫喃喃道:“一倍的钱,也是我大半的身家了!”
“唐老板,富贵险中求!能从贺……贺书昭手底下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再没有了!”
是啊,他唐晋在贺书昭那受了多少侮辱,钱没了可以再赚,眼前的可是能掰回一次的机会!若是商会知道了,对他也会另眼相看!以后赚钱的机会还不是大把?
唐晋光是想着若贺书昭知道他拿了这栋楼,脸上该露出什么表情!
唐晋越想越觉得兴奋,大笑道:“好你个方维!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脑子!”
唐晋亢奋地来回走动,吩咐方维:“你马上派人……不,亲自去谈,记住,这件事一定风声都不能走漏,若拿下这栋楼……”
唐晋重重地拍了拍方维的肩:“只要你能谈成,到时我带着钱去交易,这事一成,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方维做事很迅速,得了命令后,马上带上另一个手下悄悄地前去和卖主碰面。
一切都如方维预料那般,在一栋没人要的楼和一大笔钱之间,卖主果然答应了方维的条件,并约好三天之后成交。
走出大楼后,手下对方维一顿恭维:“方哥,你可是真厉害!一番话下来,都说得对方找不着北了!”
方维只是笑笑:“都是唐老板教得好,你说是不是?”
不远处,路上有人在叫卖着冰梅果汁,冰梅酸甜爽口,惹得手下不由多了几眼。
手下难得出来一次干这轻松活,又想着方维一向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赔着笑脸道:“方哥,你也知道我家媳妇怀孕了,孕吐得厉害,就想喝口这冰梅果汁,这正好碰上了,我能不能去买上一杯?”
方维却笑笑不说话,眼看那小贩越走越远,手下心中也打起了鼓,方维才终于开了金口:“去吧,这小事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手下大松一口气,赶忙往前跑过了街头,才追上了小贩。
方维站在原地,半晌掏出根烟,“呲啦”一声点燃,他的脸笼罩在烟雾下,模糊不清。
贺书昭这些天没出门,却有人找上了他,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许琰最不喜的乔安安。
顾棠见贺书昭换好衣服要出门,许琰这几天又被贺书昭派出去干活,忙问要不要自己陪着一同去。
贺书昭去见乔安安连顾棠都不带,又怎么会带着顾棠,自然是拒绝了,只剩下顾棠沮丧地留在公馆。
出了公馆,贺书昭环顾一周,不远处几名车夫在边聊天打趣等着客人。
其中一名年轻车夫穿着白色坎肩,脖子上挂着条同样白色的汗巾,微微垂下头,沉默地站在黄包车旁。
贺书昭走到那年轻车夫前,才发现这车夫脸上一道突起的褐色疤痕,有些地方还带着血色,显然是刚愈合不久。
这道疤痕自上而下,几乎将他的脸一分为二,显得狰狞可怕。
贺书昭收回视线,对上车夫同样沉默的眼,“走不走?”
一旁无所事事的老油条车夫起哄道:“阿豪,大生意来了,这可是贺三爷光临!”
车夫阿豪没理会旁人,“客人要去哪?”
贺书昭坐上车,惜字如金地说出地点,车夫阿豪卖力地拉起车跑了起来。
灯光暧昧的房间内,乔安安靠着贺书昭就贴了过来,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三爷,你都好些日子没来了,要不是我找你,你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贺书昭无奈地叹口气,拂开了乔安安的手,“安安,我最近有事要忙。”
“不就是对付唐晋的事。”乔安安被推开,也不恼,“我就是怨你,这都不找我。”
明明是情人**般的小乐趣,贺书昭却无动于衷,“安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可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乔安安直勾勾地看着贺书昭,大胆又热烈地诉说着,“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贺书昭又叹了口气,每每乔安安说这些,他除了叹气,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应对方法,一点没有在商会时的果决狠断。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
乔安安嘟了嘟嘴,又笑着给贺书昭看自己最新做的头发。
“你看我这个头发,烫得好不好看?”
贺书昭好像看不见乔安安的娇媚,反问道:“安安,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乔安安就故作生气地背过身去。
“我不走,你替我赎身,就是想让我离开平津,好眼不见心不烦对不对?我才不走。”
良久,身后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乔安安有些慌地转过去,却听见贺书昭说:“安安,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找我。”
乔安安心下一紧,贺书昭已经站起身,“最近平津不太平,你自己小心一点。”
“三爷!”
乔安安急切的呼喊传来,贺书昭没有半点停留,大步离开了这里。
一走出大楼,贺书昭便发现车夫阿豪依旧停在楼门口,正有新的客人站在阿豪的面前,要搭黄包车。
阿豪却摇了摇头,拉起无人的空车,无声的拒绝了眼前的客人。
客人没想到还有被拒绝的一天,没什么好脸色地啐了口。
阿豪依旧寡言,一声不吭地受着。
贺书昭直接走向阿豪,坐了他的黄包车。
“回去吧。”
就像一种无声的约定般,车夫阿豪再度沉默地拉起车,载着贺书昭踏上了归途。
黄包车稳稳地在公馆前停下,贺书昭没立刻下车,而是掏出两块银元扔给了阿豪。
手中的银元叮当作响,阿豪抬起头,因为卖力拉车,疤痕的血色更浓烈了些,面上有些茫然,似乎没明白贺书昭的意思。
贺书昭走下车,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眼中却冷淡如水。
“赏你的。”
阿豪低头看着手中闪着光泽的银元,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中。
而对于贺书昭来说,车夫阿豪是个第二天就不会再想起的名字。
毕竟此时此刻,他全身心念着巴不得死的人,是唐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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