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二十八年春,庚寅日
鸿洲华阴县潼乡缇首村
油灯噼里啪啦作响,屋子里外乌泱泱围着一大帮人,却不吵嚷,十分安静,显得气氛沉重。
蟋蟀知了叫唤一声,惹得众人心里更加不安。
屋子里有数十对妇人和小孩,孩子的年纪大多集中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妇人们神色各异,手紧牵着身边的孩童,目光盯着坐在上首的二人。
最上面坐着的男子约四五十岁,粗布麻衣,体态稍胖,鬓发边发白。
他旁边的那人年纪更大,年岁已过百,头上缠着包巾,腰间挂着银饰,动起来叮叮当啷响,露出的皮肤宛如薄薄的树皮,盖在青紫色的血管上。
她手上拿着一柄和她身形一样高的木权杖,权杖中间镶了一颗拳头大的蓝色宝石,里面清澈地可以倒映出人影。
据说巫祝就是从这里窥得天机的。
妇人们知道她才是发话的那一个,就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起巫祝的注意。
巫祝的眼睛小却不浑浊,她目光炯炯地扫过来又扫过去,一时间,屋里针掉可闻。
过去半柱香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本抱着娘亲的一只胳膊,他受不住这种长时间的扫视,看了门外的天色。
完全漆黑,没有星星。
只听权杖杵地的声音,巫祝沧桑的声音响起:
“你,转过来。”
闻言,他转过来,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巫祝审视他片刻,脸上的肌肉动动,那张脆薄到仿佛一动就会干裂的脸,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孩子,这是上天的旨意,也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意思是这事落定了,屋子里顿时喧哗声四起,有劫后余生放松下来的,有神色轻蔑的。
什么修来的福气,不过是找了个替死鬼罢了。
拉着他的女人受不了这打击,当场晕了过去,场面一度混乱。
村长轻咳一声,示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好了,十日之后,便是庚辰日,也是河神祭日,巫祝既已拟定人选,那便加紧筹备此事,事关缇首村往后二十年的安稳日子,千万不能偷懒怠慢。”
小孩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地蹲在晕倒的娘身边,烛火在他眼中不安地跳动,无数人在他眼中的倒影里走动、喧哗,但是他听不清。
有人扶起他娘,有人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离......
*
“这便是我那时的记忆了。”
堆着的木柴烧的噼里作响,却将整个山洞照的明亮,外面群山连绵,却因为天色已晚只看得出一个大概的青山轮廓。
一个面容出色的年轻男人挑眉:“就是这样?”
男孩抱膝坐着:“对,就是这样。”
男人问他:“那巫婆为什么选你?”
男孩微微睁大双眼,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不解,但还是一板一眼道:
“不知,但一切都是上天的授意。”
男人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半响,二人皆是无言,男孩年岁尚小,经过白天一事,有些疲倦,他仿佛一个小猫,警惕地瞄了眼旁边的男人。
岂料他后背就跟长了一双眼似的,清冽好听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睡吧,我又不是那河神,我可不会吃了你。”
男孩困的眼皮开始打架,闻言,稍微安心了点,但内心腹诽:你不是神仙,你是妖怪,会不会吃人才不好说呢。
他就这么一边不踏实,一边又抵挡不住困意地睡了过去。
……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将他皱着的眉头揉开了。
“小小年纪,哪里那么多烦恼?”男人轻声说道。
看着已经熟睡的男孩,他干脆坐到他身旁守着。
面前的木柴有些湿,时不时有火星子迸溅而出。他望着吞入一切的夜色,想起白日的事情。
那时他莫名被一阵吵闹声吵醒,隐约听到有人敲锣打鼓,听出奏的是喜乐,以为不过是婚嫁,他便只是翻了个身,不再理会。
但鼓乐停了之后,又是一顿敲钟诵经摇铃铛,他烦不胜烦,被吵醒了。
上面有喜事?大约是新娘路过,求赐福的。
算算时间,他这一觉已经睡了快五百年了,他也睡够了,于是眯着眼起来准备享用祭品和供奉。
他的起床气还没过,却没想到有胆大包天的敢朝他扔东西,一个个大红木箱子砸过来,他险些没避开。
“我刚才怎么看到这河里有一个头?”
“老眼昏花了吧你。我看赶紧办完事,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对。”
“也是,这里每二十年就要死一个人,说不定、说不定我看到的,是尸体呢......”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均挡不住心里的恶寒,二人加快了往河里丢东西的速度。
他在河里,眼睁睁地看着一箱又一箱金丝楠红木箱沉底,他眉头一皱,长至脚裸的头发随他在水中漂浮,额头上的神印一闪,他便出现在了河底。
皎洁光滑的足尖轻点落地,他看着河床上的一个又一个箱子,嫌弃地伸出一个指头。
隔着段距离,那箱子上的锁便随着他上抬的动作应声而开了。
随着金色的锁匙落地,他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些丝布制作的单衣、夹衫,色泽艳丽。
他打开旁边另外一箱,发现这一箱是绢做的裙子。
女子的衣物?
再打开刚落下来的一箱,是纱布做的衣衫、裤子、鞋以及木屐,都很精致美观。
箱子周围还有几床棉被,看样子是新打的,丝线洁白齐整。
“......”
这不是新嫁娘的嫁妆之物吗?
就算五百年沧海桑田,凡间移风易俗了,但这些东西他还是认得的,更不用说上面还绑着大红色的喜花,明晃晃地告诉他这是什么。
他眉毛一皱,直觉有问题,然而还没等到他上去看是什么情况,一声更大的“噗通”落水声传来。
他抬头一看,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人。
长至曳地的袍子随他的身形而动,不过瞬息,他便到了那个凡人身边。
那是一个孩子,年纪不大,身形倒是格外的瘦弱。
更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孩子身上穿的是喜服。
头上戴着一顶簪了红花,插着孔雀羽翎的黑色幞头,身上的是一身红色的鸳鸯戏水苏绣,布料柔软丝滑,腰间束以玉带,脚穿翘头履。
这一身行头倒是看出是用了心的,只是不知,为何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急着娶妻,而现在又被抛至河中。
他一点恻隐之心微动,双手托住他。
小孩迷糊着,自觉被一个人抱住了,他费劲地睁开眼,河水倒灌进他的口肺,他口中,和鼻中的气泡飞快滚出。
视线中模糊看到一个人,只一眼,便让他震撼到无以复加。
面前这人有一头白色的长发,微卷,长至脚踝的发丝在河水中散开环绕着二人,面颊十分白皙,五官精致立体。
额间有几道印子,深蓝色的两撇列在左右两边,拥簇着正中间一道金色的神印,隐隐散发着柔光。
那人双眸的瞳孔颜色很淡,是琥珀色的,此刻他睫毛微垂,似是怜悯地注视着他。
外头正午,阳光刺眼,照进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河湾。无数的小鱼虾蟹绕着他们环游,形成一圈圈漩涡。
他看得出神,费劲地抬手,想触碰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却也只是动了动手指便放弃了。
这一动作耗光了他所有精力,或者说他也没想过要挣扎。
从被巫祝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命运,为全村人、为二十年后的五谷丰收、为一切的风调雨顺牺牲。
窒息感传来,口鼻最后一丝空气泡泡被挤出,他眼角滑落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融入水中。
他要死了,死在那些人的期待里。
会有人记得他吗?
他的下巴被抬起,临死前,他好似听到了一声如梦似幻的叹息声,而后,唇上传来一阵温触……
好香的味道……
深蓝色的天空,倒映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河湾,浪拍在岸边,冲出一片白色的泡沫浪花。
......
*
岸上的人早就走光了,确切地说,用跑字更为贴切。
他们怕这还没及冠的小孩变成厉鬼回来找他们,于是等巫祝和村长一走,他们便一窝蜂地散了。
只有河边用木架子搭的神台、大香鼎、摆在供桌上瓜果贡品和鸡鸭鱼肉牲馔、以及迎风飘舞的红丝带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一声惊天响地的咳嗽打破了这片河湾的宁静。
他咳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勉强睁开被湖水泡糊的眼,腥咸的风拍打着他的脸颊,他一边咳嗽一边道:
“我......我已经死了吗?”
嘶哑的嗓子和坠沉的身体让他吓了一跳,他挣扎着要站起来。
“醒了?”
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小孩脸一转,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后,领口与袖口绣着精致的金色边饰,他吓了一跳:
“你是谁?”
这人头发乌黑,一根黑色的簪子将头发半冠起来,剩下一半散落肩头,他肤色如玉,双眼微微狭长。
可惜神色冷淡,看他时嘴角平直并无笑意,显得人不近人情,他拿着把扇子,整个人身姿挺拔,气质出尘拔萃。
长的挺好看的,但是也没有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地步。
最为关键的是,他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他。再看衣服料子价值不菲,不像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小孩起了疑心,他仔细回想自己坠河后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河神救了他吗?
“是你救了我吗?"沙哑的声音。
“不是,路过。”青年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这是什么?】
【——当然是另一个香香饭啦,快来吃↓】
开幕典礼上,学生代表致辞,alpha低沉的声音响起。
没有掌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俊逸的脸庞,近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举手投足十分引人注目。
于此相对的是,他那洗到发白的校服略显突兀。
于是,台下无数惊艳的视线转为鄙夷,原因无他——
这是一所顶尖贵族学院,品学兼优但家世不好,依旧属于学院里最末流的阶层。
“疯了吧,怎么会选他当学生代表,隽云呢?”
“抢了隽云的风头发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众人议论纷纷。
隽云,出身于整个s市最勋贵的门阀世家,长相精致,平素矜贵冷淡,言行举止从未出过差错,出了名的完美。
此时此刻,位于第一排正中间位置的隽云,坐姿端正清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的人。
旁边家世相当的未婚妻讥讽:“好寒酸的alpha,隽云,这种人就是爬一辈子也别妄想和我们有任何交集。”
简短的致辞结束,alpha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隽云置若罔闻,神情依旧冷漠。
*
当天,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迷乱的喘息声,衣服的摩擦声,亲吻的水声响不停。
隽云生疏、完全没有任何章法地亲他,呼吸交缠间,察觉到alpha的信息素释放开来。
隽云眼尾的绯红还未褪去,软而无力的手抬起,掐住了面前alpha的喉咙:
“第一,不准对我释放信息素,第二,不准让第三个人知道,听到了没有?”
好凶啊。匙越亲了亲他被逼出的眼泪,低声哄道:“听到了。”
每次开始前都要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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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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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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