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总是嗜睡,宁怀袖醒时,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还伴着孩童的笑声。
起身披衣,推开门,一股寒风灌了进来,她与院内众人打了个照面。
姚红叶在厨房边择菜,孙三娘一如既往在厨房里忙活。
纪怀安难得没出门,领着一众孩子们在院子里排列整齐。
“这是在做什么?”她伸了个懒腰,显然是才睡醒,几乎都不太清醒。
“宋姐姐!”小兰花冲她招招手,“纪叔叔在教我们强健身体呢!你要不要一起呀!”
姚红叶“扑哧”一声笑起来,抬了抬声音:“你宋姐姐是姐姐,纪怀安怎就成叔叔了?他们二人可是兄妹,怎就差了辈分?”
小兰花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挠了挠脑袋,望着檐下裹挟着衣裳的宁怀袖,圆圆的脸上一双眼朦胧,一笑便弯成月牙。再回头看几乎没有神情变化的纪怀安,总觉得纪怀安更像冰冷的叔叔,而宁怀袖像亲切可爱的大姐姐。
“好了,”姚红叶净了手,起身拍了拍衣裙,“大家快回屋子里,一会儿我们便学新的字。”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哪怕方才做了好些八段锦也不觉得劳累,一窝蜂往屋子里冲进去。
姚红叶见状,无奈笑笑。
除角落厨房忙碌的孙三娘,院中只余“兄妹”二人。
纪怀安立在中央,身型挺拔,额上微微冒出几分薄汗。
“纪怀安,”宁怀袖凑过去,小声道,“我也想学武。”
纪怀安闻言,挑了挑眉:“学武实非易事,很辛苦。”
女子抿了抿唇,孩子们方不怕吃苦,她又怎能退缩呢。
“我们流浪在外,少不免遇到危险,若是能有武功傍身,或多或少也有几分自保能力。”
“对吗?”
她就这般静立在风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发觉她长高了不少,初时才至胸口的小姑娘,忽然就快及他下巴了。
眉眼间的稚嫩也褪了不少,安静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不似往日明媚张扬的红牡丹,反而像那种清清淡淡的花,素色下是等待怒放的春色。
“好,我教你。”
纪怀安没有问太多,他本就该听宁怀袖的话,此刻她想学,他便教她,日后她不想学,他便停下,这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在落马村时,宁怀袖也有时不时接触过武学,只为强身健体。
既要学武,便要挑个称手的武器。
“矜矜先练基本功,今日若是坚持下来,便一同去购武器。”
宁怀袖有几分激动,她也曾见过纪怀安耍剑,只轻轻挥手,就能将落叶尽数卷起。
她迫不及待遵循纪怀安所言,先扎起了马步。
纪怀安未曾想她能有这般决心,哪怕一时兴起也好,能做些对自己有益的事,总好过陷入过去。
再细细瞧过去,眼前人瘦了许多。初离京城时,虽算不得丰腴,却也是圆圆的脸,偶尔能瞧着肉肉的。
如今那窄袖被风一吹,空荡荡的。脸上也瘦削了许多,加上身量高了,更显苗条。
这一路上的苦他都看在眼底,前路仍旧一片迷茫,不过就这般走哪活哪也好,牢笼中的金丝雀,也有飞出去的愿望。
须臾便有些支撑不住,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但相较于初时已经好了许多,更何况女子大汗淋漓,身子微微颤抖,却还是坚持着一个动作,那般不放弃的模样像他当年带着母亲离家。
也不知母亲如何了。
他不怪任何人,舍弃母亲是他的选择,也是母亲自己的选择。
敛下思绪,他起身指导宁怀袖进行下一个动作。
孙三娘在一旁看着这些少年人暗自点头,果真是年轻做什么都好。
几个轮回下来,宁怀袖的衣裳已经染上薄汗,贴着肌肤有几分难受。
冷风一吹,便将额上汗珠尽数吹干,如此反复,免不得着凉。
女子累得气喘吁吁,接过纪怀安递过来的温水便咕噜咕噜灌下去,毫无闺秀模样,想必是渴坏了。
“好了,”纪怀安有些于心不忍,连忙叫停,“习武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矜矜快些去换衣裳,当心着凉了。”
“那一会儿我们上街么?”宁怀袖眼巴巴瞧着,只至等到纪怀安点了点头,她这才喜笑颜开往房中去。
“纪公子,”孙三娘揉着面团,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薄汗,“你二人当真是兄妹?”
她并非姚红叶,更谨慎些,如今察觉到不对,自然要开口问。
纪怀安深知有些事瞒不了,便也半真半假掺在一起,点了点头:“相依为命,并非有亲缘关系。”
他还算实诚,孙三娘便也不再深问,方才瞧见纪怀安的神色缱绻,她是经历过情爱的,比谁都瞧得清楚。
若是非亲生兄妹,便有什么心思她也无需多问。
“纪怀安!”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宁怀袖收拾整洁,小跑过来,“走吧!”
纪怀安欠了欠身,领着宁怀袖往屋外去。
容城街头一如既往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红纸黑字的对联也有卖的,年味足了起来。
“矜矜想学习什么武器?”纪怀安想先过问她的喜好,再做决定。
宁怀袖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纪怀安耍剑时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脱口而出:“剑!”
纪怀安没吭声,在心底盘算一番,答应了。
他没有带着宁怀袖去铁匠铺,而是在玩具摊买了把合适的桃木剑,宁怀袖在一旁疑惑不解。
“桃木剑也能用来杀敌么?”她正欲夸奖纪怀安武功不凡,后者轻笑一声。
“自是桃木剑轻便,适合初学。”
“喔。”
宁怀袖握着桃木剑,大小正合适,比平日里纪怀安的剑要小上几寸。
原以为买到了剑,便要回去,纪怀安却道不急,转身去买了一根长鞭。
“剑不方便携带,若想学别的,长鞭是最合适的。”
她只叹纪怀安想得周到。
忽地,一根糖葫芦出现在宁怀袖眼前,她惊喜接过,双眼充满了神采。
“你怎知道我馋这一口。”
她接过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
她的眼睛亮盈盈的,满足的笑意荡漾开来。
“纪怀安,你最好了。”
女子弯唇,露出虎牙的一个小角。
甜味浓郁,在纪怀安心头蔓延开来。他最好了?比其他人都要好么。
纪怀安难掩神色,不自觉地露出笑来,那张常日不为所动的脸,似春水化开碎冰,浮动光彩。
“喜欢就好。”他良久只吐出四个字,眼神一刻不离眼前的女子。
宁怀袖腾出一只手,扯着纪怀安的袖子,一时兴起:“快带我去你打猎的地方,今日难得出游,可别辜负了大好时光。”
“好。”
纪怀安明知路途稍远,偏也依着她。
二人是提着两只山鸡回善堂的。山林本已剩枯枝,遇到山鸡乃是意外之喜。
“哟!”孙三娘瞧见进门的二人,心情颇好,“怎还带着粮食回来了,是嫌我这一日三餐太清淡了?”
她说着接过这两只山鸡,虽只有两只,但好在看起来很肥美。
“小兔崽子们今日有肉吃了。”
落日余晖很快消失在视野,天上露出几颗星星,还有半弯月亮冷清地挂在树梢上。
“快除夕了。”宁怀袖望着月光,喃喃自语。
除夕前日,善堂终来了不速之客。姚红叶自知她父母定会寻来的,只是给善堂添了麻烦,她心中有愧。
“阿叶,”姚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善堂打量了一遍,善堂虽干净整洁,却总是比不得姚家院子的,“快年节将至,快同娘回去,怎在外边这般……委屈自己。”
姚夫人说话声不大,许是存了顾虑。
姚红叶慌了神,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此处挺好,并未委屈我,别让他们听见了……”
她说话极为小声,生怕惊扰到孩子们,连同他们的自尊心破碎一地。
姚县令正同孙三娘在厨房交涉,他背着手,面色微皱。
孙三娘虽为寡妇,可做事讲大义,他本该钦佩,如今却令自己的女儿流连忘返,他又心怀愤懑,难得有好情绪。
“姚县令此番前来是为将孩子们的姚夫子请走?”她出了名说话不客气,面对县令她也不怯场。
“成何体统。”姚县令摇了摇头,布满沟壑的脸上神色难看,“本官知你收养孩童是善事,可你……可你扣着阿叶又是为何。”
“姚县令,”孙三娘这才抬了眼,眉上川字尽显,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可并非民妇扣留姚夫子,是姚夫子自愿留下的。”
“姚夫子如今虽身处我这简陋的屋子,内心必定是满足的,若您不信,大可问问姚夫子。”
“真是荒唐,”姚县令甩了甩袖子,衣裳明显宽大,只一阵风过就能让衣筒飘荡,“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当夫子的。”
他声调过高,惹得姚夫人与姚红叶回头相看,瞧着孙三娘脸色愈发差,赶忙小跑过去。
“父亲!”姚红叶厉声,“为难孙三娘作甚?”
姚县令见女儿非但不维护自己,反而向着外人,一时气急。
“孽女!今日你必须跟为父回去。”
屋外吵闹声渐起,宁怀袖推开木门,踩着清晨的雾气至院中。
“发生何事了?”
她至院中才发觉善堂来了不速之客,孩童们都还未清醒,此刻院中唯有几位成年人。
身后纪怀安也跟了出来,并未出声,只静静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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