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不该下那么大的,都怪它,害我昏了头。
一想到昨晚在祈睿面前咄咄逼人又情不自禁的狼狈场面,我就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该说不说……也许是情绪宣泄得太过,回家之后我筋疲力尽,睡得很沉。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我却仍在床上辗转反侧。
今天我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祈睿?
思索无果,我点开手机,99 的消息提醒吓得我险些将手机丢出去。
确定没出什么大事后,我一个一个地看下去,发现旧同事老同学和作者交流群的消息乏善可陈,母亲也只是发了几条例行问候。
这99+的消息,一多半都是天星一人贡献的。
看得出来她昨晚也没怎么睡。
我爬起来,一边洗漱一边一一翻看着消息记录。
天星话痨这事我早已经不奇怪了,但是她一直以来作息都还算正常,熬到这个点儿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我忍不住点进去,一路划到最上,想要知道她刷屏的原因。
“喜报!!!我要和她当同事了!”
如果消息能编辑字体的话,那这句话一定是高亮加粗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天星为什么激动得睡不着了。
出现再天星口中,最为频繁的那个“她”,是她那位久别重逢的发小。
也是她的暗恋对象。
与我对祈睿一直难以宣之于口的喜欢不同,天星的暗恋是张扬热烈、毫不遮掩的——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吝啬对那位的表白。
她常常提起那位“冷酷”的性格,提起那位的毒舌,提起那位对她的挖苦,每次都表现得乐在其中,以至于我一开始还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之间的矛盾都是她先挑起来的,她就是喜欢看扑克脸被自己逗得炸毛的模样。
……似乎又是另一个极端了,不过这癖好还是见不得人。
欢喜冤家,我当时评价道。
“现在可不是冤家咯,她长大了,成熟了好多,道行高了,怎么惹也惹不毛,不好玩。”那时的天星说,“而且,她留学回来创了业,可是街坊邻居里面有名的成功人士。我呢,还是个没正经工作的无业游民,高攀不上咯。”
嘴上说不好玩了,心里还是惦记着她,不然怎么还要想着攀一下呢。
但是,现在看来,这是又有峰回路转的机会了?
“同事”这个关系……如果不是那位临时跳槽学艺术去了,那就只可能是天星主动加入了她的公司。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目十行地看过她篇幅过长的咆哮和五花八门的表情包,继续向下翻看消息记录。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天星是主动去那应聘的,她这人,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职业画师能让她轻松躺平,她就绝不会为了追人去给人家当下属,平白矮了一头不说,那可是996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出价更——更高。
果然,“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天星发了个邪恶比格流泪.jpg,就好像她只是为铜臭所迫,身不由己。
“她开了个小工作室,正好需要个画师,就想来挖我了。”
“你真该看看她来邀请我加入时的表情,哼哼,你不知道,她多少年没这么和颜悦色跟我说过话了。”
之后又是一大段冗长的前情回顾,我耐心地看完她的忆往昔,不由对她那位冤家青梅心生同情。
不过……
“她这人说起好话来还真是动听,我一高兴就给自己灌了两杯美式,连夜出了草图。”天星洋洋自得,“今夜手感好得很,可惜商稿不能给你看,只能给你瞧瞧我顺便给她画的速写了。”
上赶着给自己拉磨的牛马可不多见,那位青梅还真是通晓驭人之术。
我感叹着恶人自有恶人磨,点开那张速写。
天星喜欢半厚涂,喜欢天马行空的构图,喜欢浓墨重彩的上色,尤其擅长利用明暗纯灰关系来营造氛围感。
在那样的成图里,许多草稿的线条往往是被隐去的。
这一张不是。
廖廖几笔,没有过多的光影和色彩,她勾勒出了一个人。
我见过她许多画,知道她基本功很好。但见了这一张,我才对她基本功究竟好到什么程度有了一个确切的了解。
我很少见到她如此写实地画一个人。
——是人,而不是有各种锚点的“角色”。
画面上的人装束简单,发型平常,神态自然,只是在随意地侧着脸看些什么,身上的打光也是最普通不过的自然光。
这样的造型和构图放进任何一堆画里都会瞬间泯然众矣,但是,天星笔下的她,站在那里,却像随时会转过身来那样,清晰生动,跃然纸上。
我敢确定,如果这个人站在我面前,我就能立刻认出她。
难得,我由衷地想要恭维天星,可是消息发出,对话弹到了最后,我看见了她配着巨大感叹号的结束语:
“下周一见怎么样?”
今天是星期六,下周一是后天。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说什么?
怎么了就下周一见?
不必再向上翻了,我瞥了几眼,她仅用了三句话就道明了来龙去脉——
“工作室在z市,我后天就能到。”
“z市虽然没有b市热闹,但是挺宜居的。”
“你不是也在z市吗?咱们要不要线下见个面?”
她要搬来z市?这么突然?
还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我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希望能借此传达我的无语心情,也希望她不要太过冲动。
但我知道我的这个回复也只是默认而已。
几乎在这个瞬间,我与几年前母亲得知我辞掉工作一无所有地选择自由职业以此来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的那个时候,感同身受了。
——算了。
“心血来潮”总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是,天星是,也许祈睿救助那只小猫的时候也是。
它并不一定会导向错误的结果。
……最起码,没有它,我绝不会见到这样温柔的祈睿。
我倚在门前,不知不觉地已经看了祈睿很久。
久到她自己都抬头,轻轻抬起小猫的爪子与我问了个好。
“看什么呢?”这似乎只是一个客套话。
我以为经过昨夜狼狈而尴尬的一番追问后,我应该难以面对她。可是她向我微笑,我便也忍不住回她一个微笑。
那些预设的难堪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的脸皮比我想象的结实得多,我格外坦然的、轻松地看向她,不经过脑子地将心中疑问说出:
“祈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有啊。”祈睿抚着猫咪,轻声地说。
我理智回笼,忽然又有些厌恶自己一时之间的嘴快,和过于轻佻的发问。
然后呢?然后我要怎么回应?
祝福她还是追问她?哈。
祈睿抬眼看我,目光就像她手边的小家伙一样毛绒绒的,搔得我心尖发痒。
目光交会只在短短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却听见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能有谁,你嘛。”
“……”原来这家伙是在耍我。
祈睿脸上的笑意扩大:“怎么,忘了?你以前说过的。真的。”
真的?
“有吗?”我问,“什么时候的事?”
“祝颖你这记性可真是……”这次祈睿带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埋怨,“怎么还要我这个失忆的人来帮你回忆过去。”
我想了想,总觉得这种说法似曾相识,只好就事论事:“那时候我确实经常这么说。”
“是啊,你经常这么说,记不清也是正常。”祈睿语气幽幽,“亏我还以为是你独具慧眼,发现了我的人格魅力。”
她看上去有几分失望。
看来这话对她刚才的捉弄是很好的反击。
不过我并不想让她失望。
“你的人格魅力不以我的评价为转移。”我坐到她身边。
毛绒绒的小东西怯怯地伸出爪子,钩住我半角衣袖,我趁机捏了捏它的掌心。
祈睿松开手,在沙发上仰过身去,任它跨过自己的身躯,向我爬来。
这俨然是一个极其放松的姿势。
她的眼睛瞥向我,浓密的睫毛扫过额头两三根刘海儿,也扫过我的心弦。
她玩笑道:“是啊,你跟谁都说好话。”
猫跨到我的腰间,就地卧了下来,半边身子贴紧了我,暖融融的。
我逆着它的毛胡乱摸了两把,依稀觉得这算是一个抱怨。
我不记得我在高中时代的人设是中央空调。
但是,学生时代是一句话很容易形成一个口头禅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比起中央空调,我大概更像复读机。
“你的人格魅力不以我的评价为转移。”我徒劳地重复了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睫,索性一吐为快,“——我是说,你一直都很有魅力。”
祈睿抬起头,盯了我一眼,眼睛弯成一对含笑的月牙儿。
“花言巧语。祝颖同学,你现在是一个小说家,我能信你吗。”
她又在捉弄我了。
我摊手:“花言巧语是作者的必修课。”
她眨了眨眼睛:“就这么承认了?”
“在你面前,我不是作者,”我说,“所以这是真心话。”
“说话都这么讲究反转,”祈睿很捧场地鼓掌,笑得乐不可支,“还说不是花言巧语?这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
“我以前的花言巧语是什么样的?”我问。
“哎呦,那时你可是个社交恐怖分子,”祈睿靠了过来,挠着小东西的下巴,懒洋洋地说,“你对谁都很会说好话。叫谁都亲亲热热的,还很会一碗水端平……你现在变了许多,我还以为——”
你以为怎样?
猝不及防的,手机振动声响起。
祈睿手忙脚乱地起身,接听。
“好,放那里就行。我一会儿去拿。”她极其简短地应付了一句。
放下手机,她看向我:“外卖到了。我点了两个菜,要不要一起吃?”
“我也点了外卖,”我瞧了一眼厨房,“不过今天你怎么吃外卖了?”
“太懒了,今天就不想做饭了。”她打了个哈欠,在手机上点来点去,忽然开口,“哦……巧明师姐想在后天晚上请我们吃饭,她们已经买好了猫窝,马上就能把小猫接过去了,想好好谢谢咱们——你后天方便吗?不想去也没关系。”
“我很乐意去,”我说,“只是那天,我已经有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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