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敬天的一锤定音下,叶蝉新所有挣扎都成了徒劳。
清虚道人满意于这个结果,答应妥善处理傅君堂后,带着徒弟先行出了务实堂,将里面留给那父子二人。
江陵光恭敬顺从地跟在他身后,也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清虚道人却忽然问他:“你当真愿意?”
江陵光沉默片刻:“只是带人进蓬莱秘境而已,徒儿愿意。”
清虚道人听明白了他的话外音,摇头叹:“你这闷性子真是无药可救。”
他知道自己这三徒弟是个闷性子,冷了不知道说,痛了不知道哭,蒙头修炼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执法堂的公事,除了被叶蝉新气笑之外,还真没见他这徒儿有过其他情绪。
“为师知道你和他关系不太好,若不是这次关系到他突破元婴,为师也不会贸然开口,让你带他进蓬莱秘境,”四个徒弟中,清虚道人最看重他,也最担心他,“他是小师妹唯一的血脉,我们又是看着小师妹长大的,很难不移情于他。”
清虚道人长叹一声,眺望远山,不自知地沉溺回忆中。
“当初魔门入侵,我们几个当师兄师姐的一时不查,让她落入了魔修的手中,才使她受魔气入侵而死。我们拼尽全力保下了福满那孩子,却没保住他母亲,也让他根基脆弱,不用天材地宝蕴养,就难以修炼。”
“其实自你入门后那孩子坚强了许多,奋发向上,短短一百年里就能从金丹前期攀升至后期,虽然无论如何都摸不到大圆满的门槛,好歹是能突破了不是?”清虚道人摇头叹道,金丹修士不过五百寿数,而今叶蝉新将要过半,剩下三百年寿命能不能熬得过去,还真的不一定。
“师尊,”听罢,江陵光终于开口,“你们为他垫下去的修为终究是虚浮的,倘若不夯实基础,将他这些年服下的天材地宝转化为修为,就算熬过了此次元婴劫,将来也会败在炼虚、化神,甚至是任何可能的天劫下。那时,师尊和掌门还要为他保驾护航吗?”
这问题说来残酷,却是真实存在的。
清虚道人却忽然一笑:“谁知道呢?等那时候,我们几个老东西再送他去轮回转世,替他找个好父母就行啦!”
“那师尊能确保不去接触他的来世?”他追问。
“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老人又换上了一贯的不正经,神秘兮兮地看着他徒弟,“就像咱们阿旧,这些年来,可曾去找过父母兄长哪怕一次?”
江陵光不自知地蜷起五指,虚虚一握,可惜已经回忆不起握着家人手心的感觉:“他们……怕是已经进了三世的轮回了。”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门内有弟子倒卖秘境出入名额的事还是传遍了天南宗上下,傅君堂被赶出天南宗,叶蝉新自请交出蓬莱秘境令牌,正当众人狠狠出了口恶气时,又传出他虽然交出了令牌,却也不是不去,而是会跟着江陵光一道进入秘境,这让人何其愤慨。
但这件事还是就此敲定,执法堂公布惩处后解释叶蝉新只是为寻求突破的契机入内,并非因他是掌门之子而徇私枉法,并答应将他秘境所得全部充入宗门宝库后,弟子中的怨愤方才平息。
江陵光在五月初五登上仙舟后随同带队长老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一个叶蝉新,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不远处。船上弟子正不满时,江陵光冷不丁开口:“被罚跪了?”
叶蝉新听见他的声音,反应过激道:“那又与你何干!”
江陵光不置可否,只催促:“快点上船。”
叶蝉新逞强,想要大跨步上来,却不想膝盖一软,险些栽进缝隙去。江陵光手疾眼快地接了他一把,却被他甩开,又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江陵光等着他开骂,却没料到他这回什么都没说,瘪着脸进了船舱。
叶蝉新被掌门罚跪的事很快不胫而走,众人对他被罚的原因说法不一,江陵光听在耳中,却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猜中真相——叶蝉新那样,八成是不想和他一道进秘境,才被叶掌门罚在素心仙子的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
他安排完外门弟子的食宿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却在里面见到了一位不太熟的外门师弟,这弟子讷讷地叫了句师兄,腼腆解释道:“叶师兄说不想打扰江师兄修炼,所以和我换了房间。江师兄放心,我很安静的,我不会出声的!”
宗门为确保同一令牌的随行者与持有者之间有一定程度的默契,安排的是同一间房。
“随你,”他径直略过这小弟子,在蒲团上坐下,说,“有隔音阵,你就算是练剑也无妨。”
那小弟子被他这么一说,才忽然想起修者有的是法子保证清净,一时涨红了脸,还想解释,却见江陵光已经开始打坐,甚至连隔音阵也没摆,转眼间便沉浸其中,不闻外物。
天南宗的仙舟日行千里,用半月时间抵达东海之滨,又用三日于秘境上方等候秘境开启。三日后,东海上空隐隐发黑,露出一条青黑的裂隙,带队长老见状将船上所有弟子都叫到船首,静心等待秘境开启。
江陵光这时才见到了多日未曾路面的叶蝉新,他已一扫颓丧,与几个年轻弟子料得火热,似乎极为享受被众星拱月的感觉。
“陵光,”谢知微向他走来,“师尊有交代,待会儿进秘境后用这个联系。”
她将一枚传音符递给江陵光,上面蕴涵着清虚道人渡劫期的灵力,不仅可以当传音符用,必要时还可为二人抵挡一击。
江陵光收下传音符,道谢,又看向谢知微背后紧紧贴着的师妹——这是谢知微此行要带的外门弟子,生性胆小,因害怕待会儿和谢知微失散而寸步不离。
谢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便知道了她这木鱼师弟又在想些什么,笑道:“秘境凶险,没有法器绑着怕是要失散。你还是快些去叫叶师弟过来,免得待会儿在进去的途中失散。”
江陵光却一声不吭地撇开目光:“不打紧。”
不打紧?
谢知微心头直犯嘀咕:“待会儿入口的罡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话间,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强大灵力自天空的裂隙中卷出,刮过每个弟子的神识,在两耳边嗡鸣不止,震得灵魂都要飞出身体。
在一众七倒八歪的弟子中,挺背而立的江陵光像是一个异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裂隙,只见那里青黑色的混沌已经散去,隐隐显现出山川湖海的雏形,俨然一小世界。
不远处叶蝉新顶着五脏六腑的翻涌勉强直起身,却看见江陵光目视天空,顿时被气得一口老血闷出,恨不得上去把人掐死。
此时噪音陡然增大,他勉强看清那裂隙里浓稠到将要滴落的墨黑色,身旁的弟子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跳下船,向着那道裂隙飞去。
此时各洲宗门的仙舟已纷纷现身,扑向裂隙的修者如同过江之鲫。
叶蝉新陡然回神,急忙御使灵力,可他还没踏出仙舟,旁侧忽然飞来一条熟悉的白绫,一扭头,就听江陵光语气平静地提醒:“随行者必须紧跟令牌持有人,不然会在穿越秘境时失散。”
叶蝉新猛然瞪大双眼,发现挣脱不得后气急败坏地大叫:“江陵光!你、”
“掌门给的。”江陵光语气平淡,用力一拽,将人拖到身边,又不容置疑地掐住他手腕,拉着人就往裂隙中飞去。
叶蝉新只觉自己的衣袖都被狂风吹起,眼前云雾翻腾,眨眼间裂隙已在眼前。
握在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一重,江陵光轻喝道:“凝神屏息!”
只听啵的一声,整个人如同栽进深海一般,光明与空气一道随他而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忽然跌进青草地里,被泥土和过膝的青草刺回了人间。
叶蝉新倒伏在地,鼻尖充溢着新鲜的青草气,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丑态,此时却有一声轻笑传来。
他陡然回神,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后跌了几步,将将稳住。
与他不同的是,江陵光顺利落地,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从容坦荡,衬得他愈发狼狈。
“你故意的!”叶蝉新气不打一处来。
江陵光抱臂看他,那张棺材脸上罕见地有一丝轻松:“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认真回答,反倒让叶蝉新的火气无处发泄。
叶蝉新冷哼了一声,这才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此处是洼地,四面滴落的水流在二人四周形成一小圈水洼,汇聚了不少灵气,不出三步必有天材地宝。
此时江陵光已经与师姐通完消息,将传音符收回后,他简要说了同门的方位,叶蝉新却对汇合一事兴致缺缺,只说:“你有事你可以先回去,这秘境最高也不过元婴期,我打不过还逃不过吗?也省的拖咱们江师兄的后腿。”
“不行,你是师尊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确保、”他话音未落,忽来一阵地动山摇,震得二人东倒西歪,一阵强大的气息冲着他们所在袭来。
这时不用多话,二人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跑!
蓬莱秘境正东方,巨大的异兽在山林间横冲直撞,惊起一路鸟兽,连四周的修士看见那形如小山的异兽后,都纷纷避让。异兽过境后,四周的草木倒伏一地,连躲到地下的凡兽都被踏成了泥饼,这惨状令人后怕,不由想是谁惹出这样的祸事。
惹出祸事的叶蝉新御使着求锋在林间仓皇逃窜,这异兽名为蛮山,形状如牛,脾气如虎,空有武力而不生灵智。而他们也确实幸运,落地之处便有一株千年的白泽草,草如其名,服用后能通神识、识万物,是尚未开蒙的灵兽求而不得的宝物,对修士却没什么用,只有御兽宗的修士会用高价求购。
这蛮山蹲守在白泽草的旁侧,恐怕就是为了启智,没曾想被两个修士坏了好事,哪里能不气?
叶蝉新在林中四窜,他身形矫健,常常从狭窄的树隙中穿过。蛮山未开灵智,只知道横冲直撞,早被他拖累得气喘如牛。
叶蝉新在心里头估算着江陵光的位置,把蛮山向那头引去,谁想那处刚好是个山谷,三面峭壁堵住了他的去路,却不见江陵光的身影。
叶蝉新心中暗骂中计,已经是笃定江陵光抛弃自己,只能背水一战。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抽出一件法器,当头向那蛮兽砸去。
蛮兽已是元婴后期,叶蝉新一个金丹后期只能对他造成一些皮肉伤,仅仅拖延了一息,那蛮兽还是到了近前!
叶蝉新别无二法,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不要命地往外砸,只是这次还没砸到一半,忽然一道灵光自头顶劈下,那蛮兽吃痛,愈发癫狂,弄得扬尘四起,叶蝉新根本没法看清周围情形。
仓促中,一道柔软白绫再次缠上他的腰,疯一般将他向上拖,最后狠狠砸在地上。
这一下子绝对带足了个人恩怨,叶蝉新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要碎掉,抱着头在地上哀哀地叫。
江陵光带着几个碎成几片的法器丢在他面前,肉疼道:“叶师兄财大气粗,十几万的法器随便砸,三万的灵草却死活不撒手。”
“嘶,你知道什么?这可不是三万灵石!”叶蝉新嚷嚷,从怀中取出灵气将要散尽的白泽草,“等交到月师伯手中,她研制出了能使灵兽通神识的法器,将来说不定能从御兽宗薅几百万呢!”
江陵光接过白泽草,将其收入储物袋中,瘫在地上的叶蝉新撑了下胳膊,强烈要求:“东西我可以不要,功绩点可一定要给我记!”
“你放心,令牌主从属功绩点是平分的。”
叶蝉新瘫着喘气,许久后,才问:“蛮山呢?”
“什么蛮山?”
“下面的灵兽!”他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磨蹭到悬崖边去看谷底,谁想江陵光听清楚后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那灵兽守在此处已有百年,是我们强抢,甩开它就够了,没必要再造杀孽。”
叶蝉新猛地回头看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奇珍一样:“江陵光你发什么疯!敢情被追的不是你是吧!行,你不去杀我去杀!”
“不行,它是元婴期,你打不过!”江陵光拦住他的去路,叶蝉新推了下,他便将手放在了绕腕的白绫上。
叶蝉新被他气个好歹:“江大善人,这么慈悲就不要来修仙!修士与天争命,抢夺资源乃是常事!杀那畜牲也是以绝后患,免得来日被哪里冒出来的妖修夺了命!”
“你我已经断了他开智的机会,以它的血脉和灵智,寿尽之前绝不可能化形。”
叶蝉新一时还当真说不过他,气得连道两声好:“那江大善人可怜可怜我?这蛮牛血刚好能补我血气亏空。”
“不行!你打不过。”江陵光还是拦在他面前,叶蝉新深吸一口气,讥讽:“你谁都可怜,偏不可怜我是吧?江大善人?”
江陵光拧眉与他对视,此时此刻,那只蛮山是死是活已经不太重要:“可怜叶师兄的人有很多,轮不到江某可怜。”
后半程叶蝉新都没有再同他说话,二人一路向西,一日后在蓬莱秘境的东部地区与散落东部的同门汇聚。
谢知微和师弟重聚,喜不自胜,几方一通核实地图,最终确定了他们所在处是东部的一处高地。除此以外,他们几个内门弟子还得划分责任,尽量确保几个外门弟子平安无虞地返回宗门。
只是,各人进入秘境的目的不一,要去的地方自然也不一样,在几个外门弟子一一报过自己的目标后,轮到了谢知微几人。
谢知微没有急着说自己的目的地,而是大致清点了人数:“我们天南宗此行一共三十人,我们这里已经有了十人,但只四人是内门弟子,若想分三队或者四队,多少有些乏力,不如分作两队。正好我打算去西边,唐师妹周师弟也要一道,叶师弟孙师兄,你们二人如何打算?”
那孙师兄尚未说话,叶蝉新倒是开口:“我同师姐一道去西边。”
“不行,”江陵光一口否决,在也叶蝉新责备看来时解释,“我受掌门之托,必须将你须头须尾地带回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剩下几人都有些神色微妙,叶蝉新只觉自己被人看低,冷嗤一声:“怎么你是内门弟子,我就不是了?平日我靠着法器尚且能与你一战,今日更是带了不少,你怎么就狗眼看人低了?”
江陵光不接他的挑衅:“希望叶师兄有点自知之明。”
“好你个、”
“先别吵了!”谢知微不得不出面阻止二人,孙师兄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你们两个要是路上还吵,指不定出什么乱子,那还不如、”
场面重新陷入死寂,江陵光固执,叶蝉新也不是什么蠢货,他忽然道:“南边有大师伯需要的灵物。”
“什么?”谢知微一愣。
“是莲花石,形如莲花、透如琉璃,乃是寒泉之水沉积多年而成,有祛除心魔,明心净神之效,”叶蝉新提及这些灵物时如数家珍,语气不自觉带了点得意,“大师伯因受当年魔门入侵之苦、”
“叶蝉新!”江陵光及时喝止他,叶蝉新刚要恼,可等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后,又连忙闭上嘴,喏喏:“抱歉……总之南边有你要找的东西,你正好和他们一条路。至于我……我能感受到我突破的机缘就在西边。”
临行前,江陵光把叶蝉新的安危交给了师姐,师姐嫌他啰嗦,直接把他推出去,带着叶蝉新和三个外门弟子出发。
但似乎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分头行动后的第三天,传音符匆匆亮起,里面传来师姐惊慌失措的声音:“陵光!叶师弟出事了!我们遭遇了魔修,他为掩护我们只身犯险,眼下不知去向。师弟师妹又受了伤,我会北上同秦师兄汇合,但叶师弟哪里可能顾不上。眼下只有你能最快确定他的位置,确定后给我回个消息!我们带人去救他!”
江陵光听罢,迅速告知孙师兄原委。
听说他打算去救人,孙师兄倒是善解人意:“既然如此,还是快些找人比较好,需要我联系李长老吗?”
“不用,还不到这个地步。”一旦联系李长老,意味着需要叶蝉新立刻脱离秘境,而叶蝉新此行的目的还未完成,那人必不甘心。
“师弟师妹就有劳孙师兄照看,我会传信齐师姐,请她尽快前来汇合。”处理好后,他孤身一人折回了蓬莱秘境中部。
第一章忘说了,是传统草根和大少爷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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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秘境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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