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韫有时候真觉得,顾砚舟有病。
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觉得自己也有病。
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琢磨他说的那些话。
隔着屏风,望着睡在外面的顾砚舟。
其实今夜天很黑,她也看不清人。只有星点烛光彰显着他的位置。
以前从未注意过,好像他睡觉时,床头总是亮着的。
新婚夜红烛长明,亮得她都蒙着被子睡,他却大咧咧地面朝天,半点不嫌;在宋府时也是……
好似只要他在,周围总是亮堂的,便是应当避火的书房,蜡烛也并不见少……
宋司韫默默想着,心中有个大胆猜想——
难不成,他怕黑?
黑夜中,她捂着嘴笑弯了眼,满脸狡黠活像林中山狐。
直到进入梦乡,她都不曾发觉屏风后,假寐的顾砚舟。
察觉到那道打量视线消失,顾砚舟才缓缓睁眼,看向屏风后那道倩影,陷入沉思。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而然说出那句话的,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实话还要挨一巴掌,更不理解为何自己不生气。
明明男儿面子值千金……
顾砚舟心中思忖,始终不明白。
半晌,终于寻到个借口——
定是自小被她跋扈欺负惯了!定是!
虽是这般想,视线却不自觉探向侧脸。久久才移开视线。
一夜好眠。
翌日巳正时分,瑞雪阁正寝内,才再次有了动静。
整个瑞雪阁也渐渐活了过来。
小厨房内人影攒动,翠羽指挥丫鬟端盆温水,又取了温热的羊奶,试过水温后才领着她们往里走。
边走还边回身吩咐:“早膳可陆陆续续摆上,对了,那边冰着的酥酪可别忘了,夫人每日晨起都没什么胃口,用过冰镇酥酪才勉强能用下饭。”
“翠羽姑娘放心,牢牢急着呢。”小厨房内一老婆子急声应下,说着就将盛着酥酪的瓷碗从冰盆里拿起来擦净叠到一旁的白瓷碗托里,招手指了个丫鬟让她送进去。
翠羽进院时,雀梅正在给她梳头。
听到动静,宋司韫偏头看了眼,将手递了过去。
先用清水净过,再放到羊奶里泡一刻钟。这个时辰,翠羽替她洁面并布膳,雀梅替她梳妆。
一刻钟后,将手上残留的羊奶按摩吸收后再净手用膳。
待坐到桌前,已是仪容完整。
早膳时,翠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姑娘,早间姑爷出府时吩咐府里准备准备,六日后,随陛下前往别院避暑。”
宋司韫有些意外,“此事定了?”
“定了,”翠羽抿着笑又道:“姑爷说陛下恩典,特准府里一同去。大少夫人应当也——”
正说着,便有丫鬟来禀大少夫人来了。
忙放下瓷勺,捻着帕子擦嘴起身去请。方站起来,人已经到了面前。
见她还在用早膳,忙不好意思地捏着帕子道歉,得她温声无碍后,才道:“阿韫你吃你的,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带你去锦绣坊裁几件衣裳,以备六日后避暑。”
“裁衣裳?”宋司韫拧眉,想到母亲说的婚后要节俭,思及自己那一箱尚未拿出来的夏衫,只得捂着良心拒了,“嫂嫂,我衣裳多着呢,不必麻烦了。”
“怎会麻烦?”俞南枝挪过来挽她胳膊,冲她眨眨眼笑的温和又俏皮,“女人衣裳哪有多一说?无非是现在用得上和用不上的区别。听我的,再去裁几身,姑娘家就是要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才好。”
说罢只瞧见面前姑娘沉吟片刻,又眨着眼问:“这样会不会太浪费?”
俞南枝被逗笑了,大手一挥豪迈道:“自家店铺怕什么?况且府里也不缺这点银子。”说着又止不住怜惜,“太师竟是这般清廉…日后你尽可放纵些,咱们顾府最不缺的银子。”
也是这时,宋司韫才想到,她家嫂嫂可是大宛首富!
如今大宛大半产业可都姓俞!
活财神!
眼中陡然一亮,猛地看向俞南枝,挽住她胳膊,急声道:“嫂嫂,宜早不宜晚,我们现在就去吧!”
出门时还特地门房多备了两辆空马车,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证明,的确该备着。
俞南枝本就喜欢打扮,自己又碍于掌顾府中馈不便张扬。想在孩子上费点心吧,偏偏又只得望卿这一个浑小子,空有一腔热肠没处使。
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个弟媳妇,前几日试探得知她也是个爱打扮的,正好给了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
一路上,俞南枝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激动。她端坐在马车上,手中帕子紧紧绞着,唇角绷得发直。
瞧她这样,一旁暗暗打量她的宋司韫不由有些紧张。担心自己是否应得太快吓到嫂嫂了。其实她早便想好,今日花费都自己出,定不会让嫂嫂亏钱。
念头渐起,刚要出声,锦绣坊便到了。两人下车时,犹豫半晌只道:“嫂嫂莫忧,今日定不会让嫂嫂破费。”
俞南枝闻言回头,瞧她一脸正经,忙笑着解释:“阿韫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你只管尽兴。”
宋司韫笑笑没接话,只当她是在客气。
可不一会儿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成衣还有五彩的布匹时她才知晓,合着客气的是自己?
“嫂嫂,这……”拧眉盯着眼前的小山看了半晌才择出一个不磨灭她热情的词,“我就一个人,太多了也穿不完呀。”
“怕什么?”眼前正挑上兴头的人回头抽空瞥她一眼,后又拿了匹布在她身上比来比去,“这颜色真衬你,这匹也要了。”
扭头让掌柜记下的空隙,才想起方才未尽的话,接着道:“你穿不完,砚舟也可以穿呀。”
顾砚舟还有这癖好?
宋司韫瞪大了眼,视线缓缓落在一旁小山般的成衣上,呆愣许久。
只一眼,便知她想歪了。
“想什么呢?”轻笑着点她回神,俞南枝眯着眼,促狭道:“砚舟可没那癖好,我说的是这些布。给你裁完衣服若是剩得多,便给砚舟也裁几身。若剩的不多只余些边角料,你便给他做个荷包。夫妻嘛,送荷包倒也使得。”
她自顾自说着,不曾发觉宋司韫抽搐的嘴角。
挑完布匹量好尺寸,定好衣服样式后,俞南枝又吩咐她们抓紧些四日后定要送到府中试衣。
锦绣坊的人一一应下,再三保证四日后必定送到顾府后,俞南枝才满意转头,拉着她神秘一笑,直奔玲珑阁,“买了衣裳不买配套的首饰怎行?今需得都置办齐了。”
“嫂嫂,我首饰多的妆匣都装不下了。”宋司韫无奈出生,试图劝阻。
可积攒这么多年的热肠岂是这般好消磨的?
俞南枝选择性无视,只说:“就快到了,先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虽是这般说,但踏进玲珑阁后,但凡她多看一眼、多摸两下的钗环步摇都被俞南枝大手一挥包了起来。
吓得宋司韫忙收好眼神,再不敢乱飞。
她不看,俞南枝却动起来了。不厌其烦地一一比着,不一会儿,又包了一箩筐,就连顾砚舟都沾了福气,得不少钗冠。
本以为这便够了,不想两人还没出玲珑阁,俞南枝又张罗着要去秋妆斜看看最近新出的胭脂,又是那句话:“看看,就看看。正好阿韫帮忙提提意见,若有不足,也好改进。”
真是信了她的邪!
店铺伙计再一次抱着大小盒子出来时,瞧着满满当当的三辆马车,宋司韫仰天长叹,心中泪流满面。
往日京中只传顾府大夫人俞氏温婉能干,从不苛待下人,也没人说她在置办衣饰上这般热情啊?!
微微垂眸看向自己隐隐打颤的小腿肚,宋司韫心里苦啊。
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想到今天一天只早上用了点早膳后,更苦了。
再抬眸望着三辆满满当当的马车,简直天塌了。
如木偶般站在秋妆斜门前,看着仍热络地让车夫慢点,别颠坏东西的俞南枝,不由感慨:真好啊,怎么能这么有精力?
俞南枝一回头,正好对上她呆滞无神的眸子,瞬间想到方才送走的马车。
三辆都送走了…她们…难道要走回去?
这个念头刚起,便赶忙摇出去。一边挽着宋司韫的手不好意思地安慰,一边吩咐秋妆斜的人备车。
两人回府时,顾砚声正在指挥人卸马车。看见他们回来了,,还上前去扶人,笑道:“怎么买这么多?”
“一时没控制住。”俞南枝搭着他的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知她素来爱打扮,但又碍于顾府门面压抑多年,怀望卿时还指望是个姑娘能让她打扮,不成想竟是个小子。满腔热情又只得压下,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个能打扮的人。
思及此,他又压低声儿问:“没吓到弟妹吧?”
闻言,俞南枝偏头看着满脸呆滞、双目无神的宋司韫,斟酌半晌,有些心虚:“应该…没吧。”
正说着忽地见那人眼睛一亮,顺着看过去,是顾砚舟。
应当是刚从宫中议事回来,尚还着朝服。
“顾砚舟!”
从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般期待看到他。他方探出头,宋司韫便撑着最后一点劲跳了过去。不顾礼仪地拉住他的手,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压低声儿威胁:“你要敢把我甩开就死定了!”
本能紧着的手一顿,默默掩在袖里往外抽,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怀里龇牙逞凶的小人。眉头轻挑冲淡了冷意,反瞧出几分调侃来。
即使他没开口,宋司韫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唱反调:甩开又如何呢?
想到这儿,另一只手盖上,牢牢把住,继续威胁:“陛下可一直盼着你我化干戈为玉帛,重修于好呢。你要当街把我甩开,寒了我的心事小,寒了陛下的心可是事大。”
话落见他仍无动于衷,一双眸子就那样淡淡地望着她,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技俩。
“好吧。”宋司韫咬了牙,垂着眉头软声认输,“今日跟嫂嫂置办衣服逛了一天,我腿疼得不行,站都站不稳了。你要不愿意帮我就甩开吧。”
说罢又鼓着眼瞪他,“还怕你别院避暑丢人给你买了好几身呢。”
迎着她倔鼓鼓的眼神,顾砚舟总觉得,她在骂他白眼狼。
垂眸瞧着眼前人,感受着掌背渐远的温热,他忽地找到了帮忙的借口
“一切都是为陛下安心。”
“不然呢?”宋司韫反唇讥道,下一瞬只感觉身上疫情,整个人凌空倒了下去。
双手本能攀住最近的枝丫,喉间溢出惊呼。
“你干什么!”四下瞧见路人耳语揶揄,又对上大哥大嫂的眼神,她不禁羞的低头,整个人如煮熟般窝在他怀里,没脸见人,“我让你帮忙也不是这样帮忙,你只需借我撑着便好。”
瞧着她红透的面颊,忽地心情大好。
闻言只道:“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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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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