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点以后，童孟沅才结束一天工作，回了家。

他家什么都没有，高价租金唯一的优点就是大，又大又空，天花板上只有几盏蛛丝状的吊灯会在夜晚露出一点幽幽的黄光，就这还是它上一任搞艺术的房主留下来的。

童孟沅搬进来时，就只带了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

房子里本来就有一些桌椅，童孟沅后续也没再怎么添置，他搬进来前这里已经显得没什么人味了，搬进来半年以后人味就更少了。

童孟沅洗完澡以后径直坐进了沙发中，一边感受着自己被软沙发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一边忍不住摁着酸疲的脖颈，发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

从回家以后，童孟沅就连一秒的手机都不想再碰了，他的所有通讯软件都是满的，但全是数不清的合作商和客户，工作号和私人号完全没必要分开。因为工作号有多满，私人号就有多空。

他爸妈都是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双双再婚了，童孟沅属于天生光棍的命，什么福缘都浅薄。童孟沅陷在沙发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想起裴谯，但只是眨了眨眼睛的间隙，他就有点找不到之前的那种感觉了。

现在裴谯也正在变淡，马上就要变得没什么了。

说不遗憾那还是假的，童孟沅一边捋了捋自己的肚子，回想起三四天前自己和裴谯在餐厅里对视的那几眼。突然之间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哎。童孟沅又想了想就觉得没必要，他都说了以后再也不在意裴谯了，更没必要非得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童孟沅不喜欢孱弱的状态，他还是比较喜欢赢。

不知不觉间童孟沅慢慢阖上眼睛，睡着了。

梦里童孟沅在一夜之间身价狂飙至福布斯富豪榜前一，数不胜数地有人排着长队也给他送花，童孟沅一边含蓄地说着谢谢，一边看见竟然连别人送的那些花里——也都是拿钱包裹成的，有数不清的钱正在流入童孟沅的钱包里……

在梦里童孟沅还梦见了裴谯，一切形同三年前他俩坐在客厅里吵架，他俩本来还在很严肃地讨论着什么，忽然之间，裴谯面向他，问童孟沅：你是要钱还是要我？

童孟沅完全雷在当场，裴谯一直紧紧地盯着他，过了一会，童孟沅老实地说——要钱。

只有从小到大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少爷才能问得出如此离奇的选择。他俩的确是两路人。

一周之后，童孟沅完成国内的工作，又一次坐上飞机，来到下一个要出差的目的地。理查德在童孟沅还在当设计师的时候，他俩就已经认识，之后MATIO开业，理查德还亲自送上礼物，这回好不容易又到了酒窖一年一次的开窖环节，童孟沅过来还礼。

酒庄坐落在群山之中，虽然眼下已经立秋，但周围依旧绿树盎然，秋高气爽。

童孟沅特地给理查德和他的新男朋友各自都带来礼物过来，是MATIO新做的珐琅工艺对镯，目前只在工厂做了小批，因为成本问题大概率也不会流入市场，基本相当于是私人定制的孤品。

理查德的新男朋友当场就眼前一亮，他是最新才被三家高奢下了‘独家’的模特新秀，手镯衬人，人更衬手镯，珐琅带在他手上简直就是相得益彰。

虽然已经不怎么再做设计师了，但童孟沅望见他手上的珐琅手镯时，心头还是不可抑制地轻轻一触。

从工作以后，这个世界上完全黑白分明的事就好像完全地消失了。一种选择的背后势必意味着另一种选择被放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工作排得太紧的缘故，童孟沅天天忍不住‘噫嘘唏’的思考人生。

他最少也要在酒庄待四天，童孟沅再怎么样也不能在酒庄里一连wifi就开始加班，所以就是天天social，和富豪少爷小姐们天天闲聊。如果有人对珠宝感兴趣了，那童孟沅就把名片给他。

在销售里这叫广撒网，实操下来多数人也就只是做做样子，未必会真的记在心上。

毫无疑问，比起这种具有很强目的性的销售来说，大家来酒庄都只是想来消遣，更多就是四处听八卦。单是在理查德酒庄待一天，童孟沅能听到的桃色绯闻都快赶上平时他能听到的三倍多了。

童孟沅对这种松弛分外欠佳，哪怕是学，也实在很难学到要领。最多最多也就是大家都在‘哇——哇——哇！’的时候，他也跟着在旁边喝几口气泡酒，再砸砸舌。

实际上不管是哪个八十老头忽然生出了一条足球队，还是九十老太居然能脚踩十条船——对童孟沅来说都毫无吸引力。他并不能享受这种人处在八卦群中，又被八卦这股浪潮包裹着的——warm中。

“几年不见你还是一样让人倒胃口。”等到了派对环节，童孟沅就躲在台下求清静，结果还是被人逮住，一回头就是他几年前合作过的一个嘴毒模特。

童孟沅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怎么能在眼前的这种光线下找到自己的，拿着酒就愣住了。

不过下一秒，对方就直接凑到了童孟沅酒杯前，照着他的杯沿直接烙了一枚鲜红的唇印，瞬间让童孟沅在无声中瞳孔地震。

“你有病吗？”童孟沅问。

“我没有啊！”对方理直气壮地叉腰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keep warm，你看上去未免也太可怜了！非常的孤独啊！”

童孟沅由衷地希望他：“滚远点。去找别人发/情。别来烦我。”

“pei把你抛弃了吗？”模特贴上来朝着童孟沅吐着气问，“哈哈，我早说了吧，他们这些人没有人是真心的！都只是玩玩而已……”

童孟沅一边朝后撤开肩膀，一边忍不住看向他。富家公子哥不怎么谈恋爱的绝对少之又少，理查德绝对不是其中之一，好巧不巧的，对方也是理查德浩浩荡荡的前男友大军中的其中一员。

说实话，就几年前童孟沅去秀场帮他做首饰的时候，对方起码还是个脑袋清明的正常人，但几年过去，人已经魔怔了。

童孟沅和裴谯在几年前好上过就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对方也是无意间在秀场的休息室看见了点什么才勉强猜到。结果就像疯了似的就此缠上童孟沅。在之前童孟沅还没把他社媒完全拉黑之前，他就天天问童孟沅：今天被裴谯抛弃了没？

童孟沅之前还以为是他也喜欢裴谯的设计，由此才对自己因爱生恨了。

后来就发现这事和裴谯压根就没什么关系，对方是纯恨他，且没有原因。

“我不太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在对方又一次凑过来后，童孟沅就又一次把他推开，接着就放下酒杯，打算躲到场景的另一个角落里清净去了。

在周围群魔乱舞的动感音乐里，对方朝童孟沅恶狠狠地骂道，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还在得意什么！别给脸不要！

童孟沅却朝对方轻轻一笑，才一把把人给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两年童孟沅碰上的糟心事实在多了去了。就像这样纯正的bitch互撕根本伤不了他。童孟沅把这笔算在流年不利上，往后平大运的时候势必会有好运反馈至MATIO上。

童孟沅在酒池走了两圈。理查德那里刚好在闲聊，理查德就朝童孟沅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童孟沅抬眼一瞥，就见理查德胳膊搭在自己男朋友的肩膀上，正和其他的人不知道聊了点什么，五六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就本能地原地叹了口气，才走了过去。

“这是pei的男朋友。”童孟沅太久没回来工作，过去一看其实全是生面孔，但理查德朝他一指，就朝其他人介绍起来，“他俩的关系很好哦。”

随后他就向童孟沅介绍站在自己旁边的其他人分别是xxx家的少爷，xxx的品牌总监和xxx的造型总监。清一水的都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社媒红人。

童孟沅从听见‘男朋友’起眉头就不自觉地向上一挑，甚至不知道理查德这回说得又是哪一年的版本。

“原来是pei的男朋友！”周围人直接哈哈笑起来，嘴上不停说着‘原来，原来——’

“pei真是太久都没出来了。我们都很期待他的新作品呢！”

童孟沅恍若在看一出情景喜剧，一时之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对。

裴家会给好几个服装品牌提供配饰加工，手上还有几十个特殊工艺的独家，虽然说的时候双方肯定会签保密协议，但这个秘密放在这里，显然也不算是秘密。

在特定的领域里，不管裴谯消失了几年，他的风头都不会消失。没人会忘记他的。

单是一个设计师能走到今天，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托了裴谯一把。童孟沅在和他谈恋爱的时候虽然没怎么享受到人脉上带来的红利，但各大工艺工厂却都是实打实地蹭过一遍。

但如果这么算，那就实在是牵扯不清了。童孟沅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总监总裁，虽然知道理应该说清楚一点，不过心还是实打实地痛苦了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