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魔(二)

林梢隐意识回魂,只见“寒公子”看不见的面容变得散发出缕缕黑烟,露出的皮肤分崩离析,从皮肤裂缝中还渗出黑水,顺着脸庞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声响,那是物品被腐蚀的声音。

街上鸦雀无声,河水也不再流动,周边的人不再动作,全都维持着一个表情回头望着“雪儿”,刚刚还晴朗的天气诡谲多变,雷电在翻腾的云层中若隐若现,一切都被定格在了那一刻,惊悚极了。

要是林梢隐还是人身,身上必然会起鸡皮疙瘩,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寒公子”的皮肤如墙皮脱落般鼓起一个个小包,黑水顺着鼓起的弧度再次滑落,他还在努力保持温和的声线,佯装关切问道:“雪儿,你刚刚在谁说话?”

此时的“雪儿”心里发毛,却依旧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没有说话。

“寒公子”继续装模作样委屈道:“我刚刚和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我呀?”

“雪儿”不动声色地将林梢隐转移阵地,护在手心,道:“刚刚在想,你许了什么愿望。”

“寒公子”满意了,皮肤恢复正常,人潮流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刚刚你没听到我许的愿望吗?”

“雪儿”道:“没有,方才走神了。”

“寒公子”笑道:“这几天你总是心神不宁,有时候你站在这儿我都感觉你心在别处,就好像你不是你似的。”

这一番话给林梢隐和“雪儿”惊的不轻,还没来得及回话,“寒公子”又继续说道:“那正好了,我们去捞河灯吧,把我的那盏捞出来看看不就好了!”

说着他就想伸手抓住“雪儿”,往河中心带。

雪儿猛闭上双眼。

林梢隐的身体因为恐惧,连声音都发不出。

“住手!不准碰她!”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但林梢隐怎么望都没看见声音的来处。

只见“寒公子”听到声音后,四处往了往,最后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他蹲下身体,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个绿色的小玩意——是棵草。

滑稽又可笑。

街上的谈笑声又没了,不知何时,那些人全都凑到了两人身边,望着“寒公子”手里的草嘴角下撇,伸出脑袋瞪大双眼,眼球仿佛下一课就要掉出眼眶,他们具有实质性地目光穿过躯壳直直看向内里的灵魂,急切的想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呵呵,什么东西?那是“雪儿”的好哥哥。

只见那棵草抗拒着扭动“身体”,从根茎到叶梢都在用力,“放开我!”

“寒公子”身体扭曲,皮肤黑色的纹理又浮现,皮肤簌簌脱落下来,“雪儿刚刚就是在和这个小东西说话吗?”

说着他把草揉到掌心,再摊开手掌绿草消失不见,只剩灰烬从手指间滑落。

它笑道:“这下好啦,没有人打扰我们独处了?”

林梢隐:对哦,我现在是鸟。

说着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雪儿”的手腕,把她往河中心带。

刚才脱落的皮肤还没恢复,伸出的那只手皮肤大片都不见,还能见到里面黑色的物质兴奋地“咕噜咕噜”冒着泡,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掉伪装将面前的“雪儿”吞吃入腹!

林梢隐屏住呼吸。

瞬息之间,一杆长枪破空而出,枪身通体呈黑色,枪头红色飘带在风中飘扬,直直刺穿“寒公子”伸出的手腕,那截手腕掉落在地,被截断的地方冒出黑烟,几滴黑水顺着截断的伤口洒落在地。

林梢隐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手腕,那分明就是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泥!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敢碰我水梧栖的妹妹,你是个什么东西?”

语气里皆是隐藏不住的不屑与傲慢。

林梢隐从未感觉到一道声音、一句话就能让他如释重负,如此安心。

就是……有点中二。

接着林梢隐感觉自己被按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上,有点痒,他缩缩身子。

“雪儿”厉声道:“抓紧了!”

林梢隐闻言用爪子拽紧了“雪儿”的头发。

“雪儿”又大喊:“哥,借我点儿灵力!”

长枪围着“雪儿”绕了半圈才回到水梧栖的右手,不知何时,他已经到了“雪儿”身后,左手贴在“雪儿”右肩散发出红色的微弱光芒,通通涌入“雪儿”体内。

“寒公子”的皮如气球膨胀般炸开,露出原本的黑色物质,软趴趴的一滩又极有弹性,从身体上掉下的黑水腐蚀着一切。

“雪儿”的样貌不变,周身气质却凌厉了许多。水梧栖收回手,她足尖轻点过河面花灯,两人一鸟皆落到河对面。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架半人高的箜篌,手肘撑在上面指尖自然垂下,撑着的不像是箜篌,倒像是一根粗大的狼牙棒。

“保护好阿隐哥!”

下一瞬水梧栖手持烈焰长枪腾空而起,在虚空中借力一踏,衣摆飞玦,发尾翩翩。

他面容狠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用力朝那东西刺去。

此时的“雪儿”端坐下,葱白纤细的手指流连于琴弦间,悦耳的音乐从指尖如流水般流淌出。

水梧栖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一个横扫划开了梦魔的身体,留下一条狰狞的伤口,从伤口缝隙中渗出浓稠黑水,顺着身体曲线缓缓往下淌。

下一瞬,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它狞笑道:“居然想在我的地盘里杀死我,痴心妄想!”

“雪儿”咬紧牙关,林梢隐用翅膀擦拭着她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

原本舒缓的曲调硬生生转了个音,变得急促、果断、充满杀意。空中凝聚出一簇簇热烈又鲜艳的火团,急速朝着梦魔头部的黑色漩涡冲去。

这箜篌……还能这样弹?林梢隐在心里发出疑问。

梦魔反应过来瞬间用黑泥在黑色漩涡前砌起一堵黑色高墙,火焰撞到黑墙的瞬间就熄灭了,就连青烟都没散发出。

可怪物的身体却仍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刚才被“雪儿”特意隐匿过的火团顺着它因为用力而愈合变慢的伤口缝隙挤了进去。

它勃然大怒:“卑鄙小人。”

水家二少即便处于劣势,在口头上却依旧不愿落于下风,在对面不是人的情况下更甚,定是要叫对面就算赢也赢的不痛快。

水梧栖呛道:“你怕不是还是个宝宝吧,有眼睛都不会用,我们不是小人难道你是?”

他这话虽然听着别扭,但可没说错,梦魔的身体已经占了半条街,跟他们一比就如同土狗见大象,可不就是小人?

梦魔听了果然暴起,水梧栖手腕一翻,和着急促的琴音毫不拖泥带水地提枪上前跟它打的有来有回。

“雪儿”指尖早已被鲜血染红,顺着手指的动作滴落在地,显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刀光剑影间,她在识海里崩溃大喊:“哥,我快没灵力了!”

水梧栖脚尖点在虚空,屈起食指关节揉了揉发麻的太阳穴,粗鲁的啐了一口唾沫,带着烈烈火焰的枪尖直指梦魔,大喊道:“魔物,看枪!”

梦魔冷笑着再次在黑色漩涡前竖起一道黑墙,挡掉飞窜而来的火团。

“故技重施,你还真当我是宝宝了?”

黑墙坍塌的瞬间,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那是水梧栖将长枪扔进河里而迅速升腾的雾气。梦魔控制着雾气消散,对面岸上的两人一鸟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它仰天长啸:“卑鄙!!!!”

此时双脚刚接触到实地的水梧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看着妹妹嫌弃的表情他毫无诚意地道歉:“估摸着是黑宝宝在骂我呢。”

林梢隐心有余悸半天都没缓过来,迄今而止所经历的一切相较于他之前所处的世界都过于光怪陆离,但听到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称呼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雪儿”毫无形象地大大咧咧坐在地上,指尖在还喘着粗气的水梧栖身上擦了擦,水梧栖毫不在意地侧侧身子,让她能擦的更方便。

“哎呀,给你擦,给你擦。”

林梢隐看了一会儿:“你的手没事吧?”

“雪儿”仔细地观察了自己重新变得干净的手指,满是不在乎,懒洋洋道:“没事儿。”

水梧栖插嘴笑道:“哎呀,她一会儿出去就好啦。哥你没事儿吧?”

林梢隐回道:“没事。”我一只鸟能有什么事,倒是把“雪儿”的头发扯掉了几根。

林梢隐又道:“你的枪呢?”

水梧栖无所谓的笑笑,“没事儿,逐星是我的本命武器被我收回去了,要不是现在没灵力了,我还能召唤出来给你看看。”

水涟漪忙补充道:“我的探月也是。”

林梢隐琢磨着,逐星、探月应该是指武器的名字吧。

他默默记住了陌生的词汇。

水梧栖盯着“雪儿”头上的小东西看了半晌,“哥真的恢复了啊……”

“雪儿”用手肘捅了捅水梧栖,惊奇道:“欸,哥,你怎么知道阿隐哥会恢复啊?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水梧栖撇了一眼雪儿,颇有点洋洋得意,“嗐,我今儿个下午在花园那边闲逛呢,正好遇到了朱砂姐姐,她自个儿上来跟我说她听见阿娘算出今儿个晚上阿隐哥要恢复了,那我们阿娘是什么人啊?整个修真界最厉害的天命书!十八年前随便一卦就能救我们家于水火,我当时就信了,想着要给哥留个好印象,还专门回房换了身衣服。”

水涟漪看着他哥不仅缺心眼还傻兮兮的样子,连连摇头,又想起水梧栖那一柜子一模一样的衣服,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林梢隐看了看水梧栖,水梧栖用发带束了个马尾,如今已经变得有些歪了,穿着金色翻领衣袍,脚踏鎏金黑靴,还带着些尘土,金丝黑腰带勾勒出有力的腰身,虽然现在从头到脚都很狼狈,但依旧掩盖不住扑面而来的贵气。

虽然刚刚草草扫了一眼就知道水梧栖和“雪儿”很像,但林梢隐还是忍不住感叹:这哪是像啊,这分明就是一模一样。只是“雪儿”的轮廓更为柔和,水梧栖的线条更为硬朗。

不过衣服确实不错,他在心里如实评价。

水梧栖继续道:“我换完衣服后拔腿就往哥院落跑,‘哐哐’就砸响了院子里的外门,我寻思着吧,先在外面问问小厮看看自己帅不帅,结果刚进卧房就看见哥睡下了,我不信啊,走近了看,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我一跳,哥那哪是睡着了,那分明就是迷着了!我一时情急,就直接进来了。”

一番说辞是慷慨激昂、抑扬顿挫。

水梧栖又道:“欸——不对啊!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雪儿”叹道:“这我哪儿知道啊!前两天我不是闭关嘛,正练着功呢,直接就被拉进幻境了!”

林梢隐终于清楚了,原来真就是幻境。

他开始庆幸自己不是真的鸟。

“雪儿”将林梢隐动作轻柔地放到手心,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身体,林梢隐痒的啾啾叫。

水梧栖忙道:“欸,你悠着点,阿隐哥现在没记忆。”

“没有记忆?噢……那就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对吧,我叫水涟漪,你的小妹!”水涟漪朝水梧栖的方向努努嘴,“他你现在是知道的吧,我的哥哥,你的二弟。”

水梧栖惊奇道:“欸,你怎么知道哥知道我是谁了?”

水涟漪露出一个看傻逼的眼神,没好气道:“刚刚你喊的那么大声,全城人都听见了。”

林梢隐在心底默默点了个 1。

他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水梧栖道:“等。”

水涟漪面对林梢隐的不解耐心道:“我们现在在边境边缘,它一时半会儿感应不到我们。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一定能出去。”

只要有我在?

水梧栖插嘴道:“什么话,什么话,难道只要是阿隐哥不在这里那空也仙尊就不会来救我们吗?”说完他自己都有点没底,沉思片刻,一拍脑袋讪讪道:“欸?好像还真不会……”

水涟漪嫌弃地看了水梧栖一眼。

林梢隐疑惑道:“什么意思?”

水梧栖张了张嘴准备解释,光线却突然暗了下来,两人一鸟一抬头就对上两个黑黢黢的漩涡——那是梦魔的眼睛。

二人一鸟瞬间被吓成梵高的画,兄妹俩齐声惊叫:

“啊————”

叫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尖锐,声音大到能震碎林梢隐的耳朵。

虽然他现在没有耳朵。

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哐啷——那是两人撞倒了许多杂物发出的声响。

身后的东西早就知道了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如猫逗小鼠般不近不远地跟着,时不时烫个脚给他们点压力。

梦魔所过之处皆为一片黄土,街上所有的东西全都被它吞进了身体里,它变得越来越大。

水涟漪道:“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水梧栖道:“废话,你刚刚流了那么多血,找不到才怪了!”

水涟漪怒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水梧栖没底气道:“我这不是刚想起来嘛……”

水涟漪道:“我要和阿娘告状,说你居然没保护好我和阿隐哥!”

水梧栖不甘示弱回道:“那我就说你和陌生男子在梦境里拉拉扯扯!”

水涟漪威胁道:“你再乱说?!”

下一刻两人同时在原地弹跳而起,避过梦魔故意甩来的“逗鼠棒”。

抱着林梢隐的水涟漪头发都变得散乱,崩溃大喊:“你去那边引开它啊!”

水三小姐这话着实无理,两人经过刚刚的战斗全都精疲力尽,现在全靠着本能驱使才跑的这么快,好在水家二少并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一旁的水梧栖喊道:“你怎么不去?”

水涟漪喊道:“我要和阿隐哥在一起!”

水梧栖学着水涟漪的语气喊道:“那我也不去,我也要和阿隐哥在一起!”

水涟漪大声说道:“闭嘴!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水梧栖不甘示弱回道:“你也喊的很大声啊——”

喊完后空气更静了,忽然一阵清风拂过两人面颊,天空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一片竹叶带来一阵淡雅的清香。

两人猛然停住脚步,激起一片尘土。

水梧栖勾起唇角转身抱胸,语气嚣张,一副狐假虎威的姿态,他道:“哈哈哈!魔物,你以为我刚刚跑那么快是因为小爷我怕你吗?不,小爷我是可怜你啊!可怜你年纪轻轻还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就要死了!”

梦魔怒道:“废话少说!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咪咪啊?”

水涟漪一脸高深莫测,叹息似的拍了拍水梧栖的肩,“太可怜了,给它留个全尸吧。”

它狞笑道:“就凭你们?老子见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就你们两个小毛头真以为能唬住我?”

林梢隐瑟瑟发抖:“不跑吗?”

兄妹两人异口同声:“不跑。”

林梢隐面前的“黑色水晶泥”膨胀着变得更大,稍微一动身体里就自动渗出黑水,滴落在地还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它直冲向前方的两人一鸟,哈哈大笑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水梧栖双手合十默哀道:“我会生很多白宝宝来纪念你的。”

下一瞬兄妹二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的笑,一阵飓风从他们身后吹来,带起他们凌乱的发丝。

梦魔的身体就此被迫停住,属于化神期的威压铺天盖地袭卷而来,吹刮着它的要害,压的它动弹不得。

一道声音像是带着扩音器似的响彻在云霄,叫人听不真切。

“敢动我的人,你倒是活腻歪了。”

它慌的不行,没出息地张开嘴求饶道:“喵,主人我是咪咪。”

那声音哑然片刻,兄妹俩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

那声音怒道:“滚出去!”

一阵罡风直直袭向它,以它的身体为中心出现了大量的竹叶有风带着形成漩涡,而两人一鸟离它极近那漩涡却未伤到他们分毫。

水涟漪甚至心情很好地捧起手心,如同献宝似的举起林梢隐,“喏,阿隐哥你看,就是这么个意思。”这算是在回答他之前的话了。

林梢隐:“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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