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这雨来得急齿白咧,走得时候倒是墨迹起来,淅淅沥沥的,一直下到傍晚才停。

傅秉渊听着自家夫郎同李二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待醒来时,檐下已经没人了,庖屋里炊烟袅袅,冉冉白雾自烟囱飘飘然而出,屋子里弥漫着米粥的清甜。

晚饭是一碗米粥配上一小碟子酱菜,这夜里不须的干活,庄稼人吃食上便简单多了,席间傅有良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祭祖的事情,傅家这一脉在高桥村还余了不少人,祭祖自然是长辈们出面安排,作为刚成婚的新人,傅秉渊只耐着性子听了两句,便拉着打哈欠的叶湑起了席,左不过他俩到时出面,对着老祖宗的坟头磕上几个响头便是,何须要操心这么多,尚不如早早地回屋里搂着小夫郎困觉呢。

夜里,傅秉渊洗漱好,兴冲冲地进屋,满脑子想得都是终于可以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夫郎困觉了,一推开屋门,叶湑缩在墙边,紧闭着双眸,薄被一整个盖到下巴处,炕上余出来的空位还可以塞下傅有良两口子。

傅秉渊僵立在门口,对眼前这一场景,说不出的心塞,他那么大一个夫郎,跟自己不亲近了,他三下五除二脱去外衣,厚着脸皮蹭上炕头,贴着叶湑身边躺了下来,困意汹涌而来,一闭眼的功夫,就见了周公。

直至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叶湑才睁开双眸,汉子火气大,他只觉身边躺了个滚热的大火球,靠着傅秉渊的胳膊已经出汗,他往墙边又凑了凑,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地打量起身侧的人,傅秉渊眉骨生得很高,浓黑的剑眉向上而生,他眼眸深邃,下颌线紧绷,没有表情时整个人看起来凌厉又凶悍,无端让人不敢接近,眼下睡着了倒是显得有几分憨厚,也没有外面传言那般令人生惧。

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如今他已经嫁进了傅家门,成了傅秉渊的夫郎,那便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后若这人肯好生善待于他,他必也会好好同他过日子,他娘说了,两口子心往一处使,这日子,总归不难过。

这般想着,叶湑生了困意,他闭了闭眼,翻身背对着傅秉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打算入睡,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不咕不咕”的鸟叫声,正疑惑这夜里怎么会有鸟叫,只觉身后的人动了动,继而好似是坐起身来了,叶湑忙闭上眼。

傅秉渊睡不很熟,迷迷瞪瞪地听着有动静,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真又是耿年的暗号,禁不住心里暗骂一句,这次高低也得跟耿年说道说道,可不兴再这么折腾人了。

他掀开身上的薄被,给靠着墙边“熟睡”的叶湑掖了掖被角,这才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挪到炕沿儿,捞起布鞋,摸索着出了屋门。

殊不知他刚把门带上,叶湑就睁开眼,他探出脑袋瞧了瞧,见傅秉渊垫着脚尖,小碎步往门外走,不知要去做什么,自己竟也起身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临近院门,才听着门板外傅秉渊特意压低的声音。

“我说,年儿,下次有什么事儿,你能白天来不?”

年儿?耿年?叶湑禁不住咂舌,谁能想到,这家伙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相会的人,居然是自己个儿的小跟班,他愈发不理解,黑灯瞎火的,整这出是要做作甚?

可听着傅秉渊说道完有一会儿了,都不见一句回声,叶湑透过门缝向外看去,耿年蔫巴巴地倚在门框边儿上,像丢了魂失了筋骨似的,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这..这怎么了?耿年儿,有事说事,咋一天不见,你就这副模样了?”傅秉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实在是耿年今个儿太奇怪,平时那小嘴叭叭个不停,没赶上他能说的了,如今乍一安静下来,那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耿年面露难色地看了眼傅秉渊,又低下头去,双手紧搓着衣角,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听着他蚊子哼哼似的回话,“老大,我没法跟你去杞县了,我娘今天从炕上下来的时候,把腿给跌伤了。”

“这个大个事儿,你咋不早吱声呢?!带你娘去看大夫了吗?李叔怎么说?能治好不?要不去镇上杏林馆:这事不宜迟,你等我,我去大山叔家借个牛车!”傅秉渊说着就要往外走。

耿年也不知是哪来的劲儿,一把将他拦住,挡在他面前,“老大,你别着急,我找李大夫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我娘毕竟年纪大了,骨头筋儿松散了,摔一下的,难免得搁家静养几天,恢复恢复,你也知道的,我家是迁居高桥村的,没什么亲戚,家里就我跟我娘,我娘这一出事,身边离不了人,这杞县,我肯定是去不得了。”

听着老太太没太大事儿,傅秉渊随之松了口气,他拍拍耿年的肩膀,安抚道,“无妨,自是你娘的事儿更要紧些,你且在家好生照看你娘,其他的之后再说。”,似是又想起什么来,他转身就往屋里去,一面推门,一面叮嘱耿年,“年儿,你等我下,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叶湑一直搁门里面听着,忙不迭,先傅秉渊一步逃回了屋,大气还没喘匀,便听着屋门“咯吱”一声响,由外向里推开,朦胧间,有一高大拔地的身影大步迈了进来,先是走到床边给他重新盖好被子,接着,他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

傅秉渊循着前世的记忆,从柜子里抱出个不咋地起眼的陶罐,打开来看,里面果真有自己先前去跑商赚来的钱,除去大手大脚花掉的,还有那么几两碎银子,他悉数将它们揣进怀里,顾不得物归原位,起身就往外走,路过门口时,往炕头上瞥了一眼,忽而顿住脚步。

叶湑大气都不敢出,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就在他担心傅秉渊是不是看透了自己在装睡时,冷不丁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摇了摇,他装成被吵醒的模样睁开惺忪睡眼,声音故作沙哑道,“怎...怎么了?”

傅秉渊在炕头前立了约莫有一盏茶,才决定叫醒叶湑,打算同他说说耿年的情况,先前是他未成家,手里的钱自是随他摆布,想花就花,想存便存,傅有良和李二花也不曾过问一二,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是有了夫郎的人,钱财上便不能随着自己性子来了,犹豫了又犹豫,他摇醒叶湑,“阿湑,耿年他娘跌伤了腿,我这有几两银子,想先拿给他用。”

叶湑神色一怔,他没想傅秉渊竟是要跟他说这个,当下张了张口,一句话脑袋里过了三遍才说出口,“他娘伤的厉害吗?你这银子可还够?我还有点,你一起拿给他吧。”,说着,他摸黑就去摸索炕头柜子里的包袱。

傅秉渊一把按住他的手,他早先就知道,叶湑心善,定不在意这些,但他说的那点钱,必是秀娘两口子省吃俭用给他存下傍身用的嫁妆,这但凡有点本事的汉子,就绝不会惦记自个儿夫郎的嫁妆,他抿了抿唇道,“不用,我只是同你说一声,咱俩现在是一家人了,我不好自己决定。这耿年,平日里跟着我走南闯北的,帮了我不少忙,他有难,我不能搁旁边干看热闹。”

叶湑点点头,“那你快些去吧,若是不够,只管从我这拿了应急。”

“好。”倘若傅秉渊能再细心一点,必然会发现,此时已是夜半三更,他家小夫郎接受的顺其自然,竟是什么也没多问,但眼下他脑子里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只拿了钱,哄叶湑睡下,自己便又出了门。

耿年躬着身子蹲在院门前的小路上,没精打采的似是天都要塌了,傅秉渊见不得他这丧气样儿,抬脚就踹上去,险些将人给踹了个跟头,“起来,蹲那儿像什么样,你娘还得指望着你呢!别整这垂头巴脑的,拿着!”

他捏住耿年的后颈,像提溜枝枝似的,将人从地上拽起来,把银子一股脑塞给他怀里,“你娘这伤筋动骨的,好好给她补补,钱不够就跟我说。”

耿年起初说什么也不肯要,傅秉渊每次出去跑商都带着他,大钱没赚着,可零零碎碎的小钱分了不少,也算是给自己存了些家底了,如此这般,他又怎好再收这烫手的钱。

傅秉渊懒得听他在这推诿,捏着他的后脖颈扭了个方向,抬手指了指耿年回家的路,“别跟我掰扯这么多废话,赶紧走,我要回去困觉了,你嫂子还在炕上等着我呢。”

耿年知道他老大的性子,知道自己再推辞下去,下一刻,他老大的巴掌就能呼上他脑门,遂住了口,同他道了句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漆黑夜幕下,小路上再瞧不着耿年的身影,傅秉渊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

“跟我道什么谢啊,这都是我欠你的。”

前世,他遭人算计,匪贼找上门来□□掠时,是耿年掏了全部的家底给他还了账,自那之后,人便不见了踪影,只每月,叶湑都会收到一笔银两,头着最难的那两年,他断腿养伤,就是靠着这些钱和叶湑帮人浣洗衣物赚来的工钱过活,只是没能等他将银钱偿还给耿年,自己偏偏就跌进河里一命呜呼,这欠下的人情,便只能留着这辈子来偿还了。

他搁门外站了良久,兹等着腿脚都麻嗖嗖的,才陡然回神,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栓,穿过寂静无声的院子,回了屋。

叶湑一直未能睡着,他闭着眼睛,只听着沙沙沙衣料摩擦的声音,身侧有人挨着自己躺下,摸索着将自己一把圈进怀里,砰砰砰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穿过后心背,肆无忌惮地撞进了他的心窝里,逐渐同他的心跳声共鸣,他方放心下来,这一歪头的功夫,人就跌进了梦里。

次日,

傅秉渊没得提昨夜耿年来过的事情,叶湑也没问,仿佛昨夜就只是一场梦。

吃了早饭,傅秉渊就背上背篓,去离着高桥村的几里地外的村子里收清茶,因着他从前常来,这回熟门熟路地上门,谈好了价钱,付了定金,就只等着过两日祭祖完事后,便可以来取货了。

叶湑见他忙前忙后地准备跑商的事儿,本想问问,耿年这趟不跟着去,他自己一人可能行?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傅秉渊可没同他说,耿年不去祁县了呢。

殊不知,自己这陪着李二花忙活了一白日祭祖要用的东西,入夜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只想着蒙上被子赶紧睡一觉时,炕头上,傅秉渊一个翻身,将他怼到墙角位置,沉吟半晌,吭吭哧哧道,

“阿湑,你想不想同我一道儿去祁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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