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甘乐赶到公司门口时，潘江早已候在门口，一见到他就迎上来，神色慌张。

工厂里面是一排排停车位，一辆迈巴赫赫然停在中心位置。甘乐皱眉，甘强盛也来了？那辆车是甘强盛的门面，平时只有他在开。

这是追责来了？

潘江边走边说：“优品零食退货原因是微生物检测不合格。那边让我们赶紧出一个方案，如果不能按时上架，那咱们还得赔付宣传费！”

甘乐停下脚步，一股寒气涌上心头，没休息好的脑袋隐隐作痛。

他是项目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这批退货的手撕鸭脖成本百万，工厂因此本就损失惨重，如果再加上宣传费，那这次工厂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到底还是未刚出社会的小年轻，还没有那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此刻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每踏出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

口袋中手机微微震动，是顾修远的来电。

他犹豫片刻，关了声音不理会。他现在还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顾修远。

早上顾修远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一惊，让他别着急，自己去公司问清楚情况。

可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甘乐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但此刻已不允许他思考这些儿女情长，目前一场恶战悄然来临。

他休整心情，抬头挺胸进入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里没有窗户，惨白的灯光照射至每一个角落。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甘乐一进门，所有目光汇集在他身上。

甘强盛板着脸，看不出真实心情。不过肯定不好就是了。

他一向更加重视甘耀文，连这个项目都是顾修远帮他争取的。现在在他手中出了这等事，心中怨念必定颇深。

甘耀文点头打招呼，眼神示意做他旁边。

他微微皱眉，眼中皆是愁绪，却并未有半分幸灾乐祸。

甘乐胸腔微微一酸，脚步顿了片刻，大步坐在甘耀文一旁。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甘强盛语气冰冷。

“最近这批手撕鸭脖，优品零食检测部门表示微生物超标，要求全部退货并且新品已宣发，要求我们一个月内找出问题并按时交付。”

“甘乐，这个项目是你在跟踪，你说说看问题出在哪里。”

甘强盛将目光投向甘乐，皱着眉头，眸子中带着些许不耐。

甘乐虽没有经验，但外有顾修远帮衬，内有甘耀文把关，且项目全程跟踪，连中试都屁颠屁颠跟着，全程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怎么到优品零食手中就出现微生物检测不合格的情况了？

甘强盛将矛头指向甘乐，脸色不善。甘乐不过沉默片刻，甘耀文就急得在火上烤一般。

甘强盛脸色越来越难看，甘耀文刚要开口，甘乐就道：“中试的时候，每个工艺步骤我都在跟进，检验部门在每个步骤都有取样，检验报告我看过，高温杀菌后微生物均合格，我是在数据确认无误后才签字发货的。”

“甘总，这是内部检验报告。”

此人微胖，看起来四五十岁，身着灰色短袖，戴着黑框眼镜，圆圆脑袋在冷光灯下照得反光，正弯腰将报告递给甘强盛。

甘乐有些疑惑，他在这里工作时并未见过这号人。

甘耀文看出他的疑虑，低声解释道：“这位是检验部的负责人。”

甘强盛离得近，两兄弟低语自然毫无保留地流入耳里。这个项目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算了，连公司里经常打交道的员工都不认识！可见平日里有多么偷奸耍滑，看来舒玉珍说甘乐经常矿工的事都是真的。

他气不打一处来，不顾在座颇多外人，直接骂道：“甘乐，让你来公司是干事儿的！你倒好，整日无所事事，连黄工都不认识！你说说，一天到公司到底都学了个什么玩意儿。”

甘强盛似是气急了，面目狰狞，将手中报告框框砸在桌上。手中报告因大力击打而变形，最后将它随意一丢，手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个个跟鹌鹑似低垂下头，不言语。

甘乐眯起眼，甘强盛的话如战场上锋利鄙人的剑，刺在心口。虽以不再对他抱有期待，但不可否认，寒语伤人，让他心脏都跟着皱缩。

甘强盛眸中尽是失望与愤怒，两父子对视后，待看清与前妻五分相似的眼中皆是冷漠与痛楚，他心突然一顿，后续的追责狠话再也说不出口。

此刻甘强盛正在气头上，如若此次会议只有父子三人，那甘耀文毫不犹豫会为甘乐解释。甘乐对这个项目尽心尽力，他是知道的。

但......

此刻，会议室中还有外人在场，现在为甘乐说话无异于打甘强盛的脸，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说不定解释后会让他更加气急败坏，更加助长会议室冰点氛围。

甘耀文罕见地犹豫了，他歪过头，间甘乐只静静与甘强盛对视，面上冷静万分，但他看得很清楚，桌底下那双手紧紧抓住那褐色裤子，力气大得手背青筋拱起，甚至有些颤抖。

甘耀文这才知道甘乐根本就没表面上的平静。

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他忽然知道为何甘强盛没那么待见自己和原配的儿子了。他自从认祖归宗来到甘家后，这对父子几乎每次碰面都针锋相对。

他们一个刀子嘴，一个贼倔强，两人碰面总是免不了摩擦。他想，如果甘乐性格再软一点，会和父母撒娇的话，会不会也是一位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孩子。

如果甘乐不善言语，那他作为大哥，理应站出来成为甘乐与甘强盛之间沟通的桥梁，这或许能微微弥补母亲对甘乐所作的恶。

“甘总，黄工这阵子休了长假，所以甘乐才没与黄工打过交道。”

甘耀文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响起，虽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甘乐愣住，他知道甘强盛脾气有多大，在场的各位前辈都不敢直面，但这个便宜哥哥，居然在此等情况下为他说话。

眼眶微微发热，他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抑制住喉间哽咽。不是因为甘强盛的冷言冷语，而是甘耀文如三月阳光那么温暖的话语。

回过神来的黄工本急得冒汗，害怕触霉头，这甘耀文给了台阶，他也顺着道：“对对对，我媳妇生了二胎，这次索性就将调休假和产假一起请了，甘乐先生没见过我很正常。”

果然，这样一说，甘强盛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脸色尴尬一瞬，冷哼一声后，一屁股又做回主位，轻咳两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甘强盛将谈话拉回正题，“生产的时候到底是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

回到正事上，甘耀文正色道：“这批鸭脖的微生物数据我也看过，没有问题。”

甘乐毕竟是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项目，甘耀文怕甘乐因经验问题出现纰漏，所有报告也经他之手，以确保万无一失。所以虽明面上是甘乐负责，但他也熟悉项目各部分数据。

张五德是研发部总监，项目出了问题和他脱不了干系，按照公司的尿性，公司损失的钱将会平摊到各个员工头上。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抓紧找出问题所在源，后期公司能赚钱后或许不会计较这次失误。

他本已到了总监这个地位，不需要全程进车间跟进。但这次为了照顾甘乐，甘耀文特别嘱咐好好带带甘乐，所以这次中试每个步骤他也在场。

要说某个地方有问题的话......

他眼镜一亮：“中试的时候确实有个地方有问题！”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顿时将他看得有些紧张。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鸭脖在炸制的时候，数据其实不太稳定。”

中试时，通过鸭脖炸制前后差值，计算得率。在研发产品时，定然是得率越高，公司越挣钱，所以在研发产品时还要考虑其得率。

在测试时，先将鸭脖尽数倒进油炸框里，将油炸框缓缓降至油面完全没过鸭脖即可。看似简单的步骤，但里面也暗藏玄机。

众多鸭脖堆积在一起，并不能均匀受热，所以在生产过程中，要求每个员工每隔五分钟就要翻动鸭脖。由于全程只有这个步骤熟制鸭脖，既要保证得率，又要保证熟度，所以当时在这个地方卡了很久才确认参数。

张五德耐心向各位解释，“这里确实需要员工按照要求操作，否则可能会出现鸭脖炸不透的情况。”

张五德话虽合理，但不对......

甘乐垂下眼帘思考。如果说是因为炸制时间太短了，鸭脖并未炸透，那么过程微生物肯定会超标，而上次工作人员给的检测数据均正常，就算人工包装时微生物较多，但后续高温杀菌就能解决，根本不会有太大影响。

他回想起那晚上送报告员工的那双疲惫眼睛，似乎有些眼熟，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