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牙

梁丘伏打开门,晴晴又叫了声——这时候知道装委屈,想让自己帮他讨回别人的欢心了?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梁丘伏绝情地想:晚了。

而那个“别人”正坨在被子里,安安静静的,像只寄居蟹。

梁丘伏摸不准他是睡了还是醒着,轻轻叫了声“孙陵白”。

里头闷闷应了声,半晌从壳里露出半张脸,闷得通红,那对眼睛也烫出惊人的亮度。柔软的黑发垂下一绺,黏湿在鬓角,他胡乱捋了捋,眼神躲闪,简直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浴室很滑,我擦过了,但你还是要——”

梁丘伏话没说完,就被这人打断了:“哈......”

“睡衣啊?”

梁丘伏垂眼,确认自己浅灰V领的缎面睡袍没有不妥,再抬头时便带了两分困惑三分警告。

孙陵白笑了笑:“还以为你会穿着制服睡觉。”

“......”

执行官上了另一张床,翻开记录本写着什么,俨然一副严肃工作勿扰的模样,只是微微侧转的动作,还昭示着他轻易生出的气恼。

孙陵白又笑了声,把手机塞进被窝,揣上换洗衣物去冲澡,路过晴晴时顺手拍了记猫包,等他拉上浴室门,果然听到外头不绝的猫叫。

成功把烂摊子留给从容不迫的执行官,孙先生的心情好了不少。

然而一想到自己有一周不能出门,在半年内或是案件侦破前都会被执行局跟踪,他整张脸又垮下去。

这要他怎么去地下诊所和研究室?真要成特工了。

到底是哪个神经病盯上了他?最好不要被他知道,不然孙陵白做鬼也要咬死这个防事的家伙。

浴室里闷得很,孙陵白仰头换了口气,很快顶着头湿漉的黑发钻了出去。

外头一片狼藉。

梁丘伏正在抱猫,半床被子耷拉出床沿,记录本折在地上,睡衣被扯得乱七八糟。

他看了孙陵白一眼,默默扯过被子把腿盖上了。

“......”几个意思?

孙陵白往床头一坐:“没想到,你会养猫。”

梁丘伏顺了顺缅因的背脊,猫就立刻成了个“凹”字。

“说真的,梁丘伏,”孙陵白清了清嗓子,“猫这么凶你,不会因为它是你抢的吧?”

——“咪咪走在四下无人的夜晚,忽然,有个穿着风衣的高大执行官出没,脱下外套猛一下兜住了它,并桀桀笑着:‘小猫咪!你想跟我回家对不对?你以后就是我的猫了嘿嘿嘿!’”

孙陵白捏起嗓子怪声怪气地演。

“晴晴就是这样被你吓坏的。”

梁丘伏仍然不理他。

直到一刻钟后拉了灯,他才突兀地说:“弃养是违背道德的。”

哦,果然晴晴是他捡的。

孙陵白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朝向他:“你在说猫,还是你自己?你们执行官也会期望有家人吗?”

黑暗里,梁丘伏的声音没有那么冷硬了,像是沙沙的夜风响:“没有那种东西,我们是族谱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他不答了。

孙陵白又问:“如果我只问梁丘伏呢?”

薄纱一样的月光透进来,朝昏暗里最亮的那双蓝眼睛靠近、收拢,叫它活像一对莹亮的猫眼石,让人止不住探索与珍藏的渴望。

然而被它嵌着的人,就跟条大木桩子一样,死板、无聊。只有在很少的时刻,譬如现在,会流露出一点类似孤独的情绪,但那也足够叫人惊奇了。

那人说:“不知道。”

声音轻轻的:“那是世界给多数人的配置。但必然存在的,不一定是天然有益的。新世界诞生伊始,家人就只是为了契合族谱的规则,不是为了填补个人的情感需求。”

至于文学中思想上的积极宣扬,不过是为了叫人们更轻易和平地接受它。

孙陵白说:“梁丘伏,我发现你说话真绕。”

梁丘伏“嗯”了声:“睡吧。”

孙陵白还想着那份覃越风和梁丘伏的DNA亲子鉴定——累积非父母排除概率大于0.9999,累计亲权指数为250745.773。

讲人话就是,覃越风是梁丘伏他妈。

一个在地球上存在的活人,是执行官的血亲。

这足以颠覆过去几千年,新世界对执行官来源的主流认知。

孙陵白在昏暗中注视着梁丘伏的轮廓。

他像一座山峦。被透气的窗缝顶动的窗帘,像他的瀑布,他们正和谐地组成世界的一角。

“梁丘伏,我还想说句话。”

“嗯。”

“你认为你——认为执行官是游离在新世界外的吗?认为你们天生就没有后代与祖先?”

梁丘伏把手臂抬起,遮住了额头或是眼睛——

“新世界的谜底尚未破解,就不要用旧世界的逻辑去思考它的表象。”

又打太极。

太极大师。

孙陵白痛惜和他费的那点嘴皮子:“那你一辈子都不要思考好了,反正就你活着的这点年头,也来不及看破它。”

说完,他也卷着被子翻过身,和梁丘伏屁股对着屁股睡。

*

如果孙陵白是个普通医生,循规蹈矩的医生。

不了解自由党,没有暗度陈仓的地下诊所,再幸运点,没有两年后必然残疾的命运——他还会走上这样冒险的“歧路”吗?

孙陵白想:会的。

——这不是由空想得出的,而是三年前的自己刻下的事实。

他将傅原和梁丘伏有关“族谱病毒连环杀人案”的录音,都整理上传给作家。

看见“发送成功”时,他忽然与过去被忘记的那个自己有一瞬的重合。他确信自己品出了一角建立地下诊所时心里的滋味:对群体处境的愤慨、对自己命运的不甘,和终于豁出去的爽。

也许就是有人天生叛逆,在孤僻中审慎地选择要接受的观念,对一切保有过分的敏感。又或许不是“天生”,但失去记忆的孙陵白已无从得知。

锦传风热心地提出,可以尝试唤醒他的潜意识,了解到被封藏的记忆。

孙陵白欣然接受:“只是要排在于前的后面。我已经答应成为第一代X蛋白修饰产物的接种志愿者。”

详细来说,于前和陈科合作发现:因X蛋白异常而裂解的细胞,会分泌一种物质,能反过来抑制X蛋白的毁灭程序,他们将这种物质提取,制作高浓度溶液,将X蛋白浸入其中,使之保有‘长寿基因’功效而不会自毁。

然而这也存在两个问题:危险性和反作用性。

即它仍存在自毁可能,与它毁灭程序的中断,可能也意味着和族谱关联的中断,那么也无法通过X蛋白的植入去影响族谱。

但这些都要到实践中去验证了。

聊天最后,锦传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见面?”

孙陵白说:“一周后,我会尽量找机会再带02号去万康。”

她显然告诉了作家,而作家误会了。“等待03”的群里,作家艾特于前:“你们三周前才取的实验材料又不够了吗?”

于前:“?”

任择:“锦老师和我说了,我都怀疑医生不是为了实验,是为了‘公报私仇’。”

锦传风:“不要铤而走险,没有人会觉得在一处昏过去两次是正常的。”

于前:“?”

0个人展开给于前讲讲。

任择私聊了孙陵白:“说真的,医生。你对他有很大的恶意——超出了自由党对联邦的,为什么?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要是不了解内情,我会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孙陵白指尖滞空很久。

“他杀了我的一位......战友、朋友。”来自联邦的命令。

“但我也并非出于恶意做这些。我不想转着轮椅下第四大厦的地道——那太糟糕了。”

对面的任择发来个安慰的表情。

*

等孙陵白从常联宾馆被放出去,外头已经闹翻天了。

——虽然族谱病毒没有出现第三个死者,但随着案件录音的传播,恐慌已如瘟疫般扩散开。并且一号死者的母亲拿着病毒攻击族谱的证据站了出来,令“要求尽快彻查凶手、分析病毒”的呼声愈高。

发展了几日,在自由党人的引领下,“要求公开族谱真面目”的呼声也破土了,混在这一丛乱竹中。

傅原和梁丘伏当然不会主动承认,经过变声处理的音频出自自己口中。但也不约而同怀疑起孙陵白。

孙陵白仍当做不知,问起来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窃听装置那样发达,连我儿子都给我装了七八个,你怎么能那样武断地怀疑我呢?说不定,是你身上被人粘了耳朵!

梁丘伏捏着“抗议事件”文件的一角,抬头看他的时候,窗外落日沉入其中,叫里面的情绪古怪得很——似乎并不愤怒,平静之下有股浓烈的无奈与哀伤。

像是早知捞不起那轮太阳。

孙陵白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收拾好东西就预备离开。

只在两人给晴晴画的一堆纸片前顿了顿脚。

梁丘伏忽然说:“等等。”

“让我看看你的牙。”

孙陵白心里一紧,朝后退了两步,还是被梁丘伏堵住了。

孙陵白干笑两声:“亲爱的,没必要这么不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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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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