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守夜

孙陵白只有拉伤,没有脱臼。

做完检查,梁丘伏要送他回家,这人却发起烧来。

问他什么,答得都慢慢的。

要是留他一个人,指不定烧傻了都没力气打120。

梁丘伏盯了他半分钟:“送你回医院吗?”

“不要。上班去就够烦的了。”

“......那把你扔路边?”

孙陵白说:“梁丘伏——你送佛送到西,还有另一个人在追杀我呢......”

他心有余悸、迷迷瞪瞪地察看定位图,也许是倒计时结束了,发现那个黑点消失了。

梁丘伏用执行官权限关闭了他的族谱:“常联退房了。”

孙陵白狡猾地衔起笑,盯着他说完。

“......去我家。”

孙陵白干咳了声:“噢。”

没想到梁丘伏被他惹得毛了:“你什么意思?”

孙陵白故意翘了翘唇角:“没什么意思。小梁长官不稀罕我,我是去和晴晴住。”

梁丘伏扯了把他的安全带,把孙陵白勒回去。

然后默不作声地开车,免得越吵架输得越惨。

孙陵白还不放过他,飘着虚浮的嗓音,在他耳边呵笑:“还是说——你想和我睡?”

梁丘伏没再理他。

想揍他。

他是合法公民,不能揍。

捏起的拳头想拍下方向盘——这是夜里,不能扰民,不能有路怒症。

冷静。

梁丘伏沉着张脸停在万青湾,自己家楼下。

“下车。”

这人装睡。

梁丘伏把他摇醒:“下车。”

孙陵白眼皮粘一起了掰不开:“你走吧,我睡车里。”

那人果然利落地走了。

片刻后,他这侧的门被打开了,来人怨气冲冲地说:“夏天车内有起火风险。”

孙陵白扭过了头,显然被他吵得烦了。在心里想:那烧死我。

那人凝视他片刻,最后把他抄了起来。

“孙陵白......我下次再带你回来,我就是神经病。”

孙陵白勉力钻出昏沉,好心地纠正他:“精神病。”

勒着他腰的手臂一紧,好像要谋杀。

出了电梯,不知道是几楼,梁丘伏抱着他开门,指纹摁了几次都识别失败,千辛万苦出了成功的音效,指示灯又暗下去了。

梁丘伏用力压了几下把手,开不开。

打开业主群问了,才知道施工队把电线铲坏了,整栋断电,修好至少要半小时。

“......”

梁丘伏垂下目光,注视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孙陵白,想扯他睫毛。

每次碰上他,不是爆炸就是杀人,不是跳楼就是停电。

算了,不能迁怒他。

梁丘伏迷茫地抱着人,透过猫眼徒劳地往里望——但退一万步讲,养了晴晴这么多年,它怎么就不能学会从里面开门呢?

是晴晴的错。

现在摆在梁丘伏面前的,有三个选择。

一:原地等。

二:走二十一层楼梯,回车里等。

三:走二十一层楼梯,开车找宾馆——但是这货不一定带了身份证。

梁丘伏手有点僵,他缓缓靠着墙角蹲下去、伸直腿坐在地上,然后把孙陵白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像俩相依为命的流浪汉一样干等。

他无事可做,自然而然地垂眼琢磨起这个人。

目光从他被额发虚笼着的眉骨往下,一路过鼻、唇,像在描山峦的剪影——

很窄的眉眼距,平时笑着不觉得凌厉;眼头尖尖往下,表里如一的狡猾。脸边颧上有道朝内的阴影,显然是瘦出来的,嘴角绷着,一齐聚起股苦闷凄然的气韵。

有什么好愁的?不是都忘了么?

他轻轻触了触孙陵白的嘴角,见他毫无察觉,又将整只手掌轻轻贴上去。没有摩挲,一动不动。

这是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梁丘伏很快在这人攒动头颅时松了手。

孙陵白发觉他动作,也迷迷瞪瞪睁了眼。

梁丘伏嗓音干哑:“断电了。”

他并不关心,也许还没醒,睁开的眼看到的也是梦里的场景,半声也没应他。

反倒为了躲避他的打扰,把脸埋在他肚子上,伸手环牢了他的腰。

梁丘伏肌肉反射地绷紧,又被孙陵白蹭了蹭,说:“变回去。”

“......”

梁丘伏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除了拷押犯人,就剩和眼前这个人的了。

明明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甚至还有个糟糕的开头......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梁丘伏不知道。他听见晴晴挠门了,看到孙陵白异常数据和电话时,走得急,他没放粮。

他伸手捂了捂孙陵白的额头,摸不准是自己太冷还是他太烫,这个姿势又很难把头送下去和他贴......于是干脆放弃了,买了个体温计和冷敷贴送货上门。

跑腿到时恰好来电了。

梁提着东西和人,拉开了家门。瞧着病毒定位图上冻结的00分01秒,和红黑几乎重合了的点,沉默片刻,转身把人送进了客卧。

挨到床时,孙陵白仍抱着他。

大约是真不舒服,一副毫无保留依赖的姿态。

梁丘伏忽然很想叹气。

*

等孙陵白醒来,天仍黑着,烧已经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油画,有婚纱照那么大,画着向日葵、山坡和两个黑色火柴人,就挂在床脚头,是整个灰白房间中唯一的亮色。

孙陵白不懂画画,乍一看有点眼熟,想着可能是梵高莫奈那种大家的仿品,然而又觉得无论是多抽象的大家,都不会画俩笔锋劈叉的火柴人上去。

于是纠眉打量了会儿,归结于执行局工作太变态,把还没那么变态的梁丘伏逼疯了,用猎奇的审美发泄。

梁丘伏不在房间。

孙陵白穿着一只鞋,绝望地在床边荡腿,直到梁丘伏握着冰袋进来——

他说了个“你”字,但神情叫剩下的意味已很明显:脑子烧坏了?

孙陵白说:“少只鞋。”

梁丘伏从床底把它救出来,又捏了双拖鞋过来:“穿这个。”

孙陵白一面塞脚一面问:“你没脚气吧?”

“......”

“开个玩笑。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半。”

孙陵白扯裤腿的动作停了,像个油没上好的机器,很卡顿地转向他:“这个世界,终于连时间也倒置了?”

梁丘伏贴了贴他额头,把已经没用的冰袋丢到他手里:“第二天了,孙先生。”

这家伙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孙陵白慢腾腾挪出去吃饭,见到被关在主卧一天的晴晴。

晴晴在补过货的定时放粮器那吃饱了,这会儿就嗲嗲地刨孙陵白裤腿。

孙陵白想到猫主人照顾了自己一天,不由有些心虚,把对猫的十分关爱涨到了十二分:“梁丘伏!你家晴晴是不是又胖了?”

——搀它前爪尚不觉得,整个托起来时才发现重量都沉淀在下头,跟个沙包似的。

重量级武器。

梁丘伏从微波炉里拿出一碟生煎:“没有。猫从来就这么重。”

晴晴不知道谁在说好话、谁又说坏话,仍不分青红皂白地远梁亲孙。

孙陵白喝着南瓜粥,说:“下回,下回我也请你吃饭。”

梁丘伏静静等他吃完,问:“昨天凌晨两点半,监测仪报警了,你对它做了什么?”

孙陵白遮掩似的捂了捂手环:“那也没超过被判异常的时长。”

“你......往我衣扣上装追踪器的事儿,我都没找你算账。”

外头静悄悄的,梁丘伏轻轻剐了他一眼,连油皮都没蹭下来。

微沉的面色里,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警告,辩驳,或者不太切实的关心?

但当孙陵白等不及凑过去,帮他一起把碗碟搬到水槽时,他只是头也不转地说了句:“你回去吧。”

孙陵白一愣,恍恍惚惚被扫地出门。

朝电梯走了两步,突然又敲开门——

“梁丘伏,我想了想,你昨天那么照顾我,还......救了我一命,要不我——”

话在喉口转了两圈,门后那个穿着低领棉短袖家居服的人,正抿唇低着额发,后头一双翡翠蓝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灯光在里面有点闪。

孙陵白舌头一撇:“要不你给我......呃,我亲你一口当报恩了?”

梁丘伏几乎瞪了他一眼。

门立刻就要乓上。

孙陵白急忙伸手扒着门:“等等等等!别皱眉了我又不强迫你——梁长官,我车呢?昨天停山路边的车呢,还在那儿吗?”

蓝眼睛敛着:“给你拖回警局了。龙浜区,离昨天那里最近的分局。”

孙陵白干干“哦”了声,再没理由扒着门了。

那扇门就在两人中间阖上了。

天亮后孙陵白做过了笔录,提回了车。

而梁丘伏还时不时路过镜子,研究那么十几秒:自己真的有皱眉吗?

*

从前两起基因病毒杀人案被爆出来,到如今的一个月中,群众的恐慌与探究如同相依的虬干与寄生植物,不断窜长,搅得联邦失去了表面的平静。

自由党领袖陈枪自远方辗转来信,称这是自由党扩充力量的绝佳时机。

更多的人进入了自由党的地下学校,学习由陈枪、微埃特、霍夫卡等人编整的旧世界知识——知道有这样一种社会:判断一个人是看现在而非历史,认识一个人是从现实而非族谱。

医生会竭尽全力救人;警察会仔细公正断案;在联邦的基因克隆室以外,还存在科学家与发明家——真正的那种,生于灵感,而非扮演的需要。

人们会花上1/2的生命幻想,人们生命的可能来自自己,一切的概率都不是100%,除了族谱的不存在。

那是在自由羽翼下的旧世界。

它的钢筋骨架要从新世界的尸骸上重新建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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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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