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治疗

孙陵白来到寻岸花园14栋,敲开门,锦传风和任择正在一楼客厅里改剧本,裁缝在楼上,作家去了地下学校。

客厅里拉着窗帘,昏暗得像傍晚,一瓶粉百合绽放在茶几上,他们的文稿边。

孙陵白有些奇怪,任择立刻说:“锦老师也认同,这样的氛围有助于剧本的写作!”

孙陵白套上鞋套,也走到沙发边:“什么样的文稿,我能看看吗?”

锦传风点头:“当然能。也许你是唯一看过这一版的人。”

被传递的纸上,一行字格外醒目:“如果族谱上写着人类要灭亡呢?”

孙陵白说:“有点厚。”

任择笑:“是的,幕序还是乱的。你这么一小会儿一定看不完。”

孙陵白换页的手一顿:“我翻到结局了。”

——【世界化险为夷,但我们仍在族谱的掌中。灾难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也许明天就来。】

“一个并不黑暗的结局。”和现实一样,没有好一分坏一分。

任择说:“黑云压城城欲摧,怎么着也是‘昏暗’的。”

锦传风把百合挪远了点,免得人多手杂把它打翻:“结局要是有保留有希望的,人们才能抓着那点光攒劲站起来。不然,我怕他们把我打成悲观派、虚无派、自损士气派。”

她又补了句:“大光明结局......到底不甘写。硬的策略没出来,怎么也像白日做梦。”

孙陵白说:“斗争让作家写。”

锦传风把稿纸重新叠好,压在百合底下。

闻言微笑起来,话却有淡淡的凄惶:“他么,到底也只是个理论家。”

孙陵白跟着她往楼上走,知道要去做重现记忆的催眠了,但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我等着你们的剧本——带斗争的那版。”

楼里都做成了内置旋转楼梯,除却一层是落地窗大客厅,往上每层——统共五层,都是一条长廊,左边或右边嵌满四五只房间的布置。

他们要上到顶楼的研究室去,经过四楼时,就看见个穿孔雀蓝丝绸睡袍的金发男人,正哈哈笑着,楼梯与莫须有的白蚁巢都跟着颤。

任择说:“那就是莱芬。”

孙陵白一时只觉得名字顺耳,记不起在哪听过。

但等到那蓝衣金发的人转过来,张嘴说第一句话,他就全记起来了——

他说:“小妹,这是你提过的,自愿接受那个疯子实验成果的......医生么?”

随意的称谓,俯睨来的一眼,高傲十足的“上流人”派头。

金头发转向他,露出寒暄的神色——同恍然大悟有些像:“欢迎欢迎,你接受了基因改造?我从前也研究过这些,即将推出的第四批克隆人、也是首次要全面推广的那批,有一半的血肉源自我的资助。”

......一个投钱给联邦的暴发户。

是于前提过的,来自由党买存在感的家伙。

“Lan先生做的远不只这些,如果你认识自由人——”那个原同莱芬说着话,罩着灰衣身材矮小似影子的家伙插话道,“他们的出生,许多得益于Lan先生的产业。躲避族谱追踪的核心技术,是Lan的研发中最了不起的地方之一。”

莱芬矜持地翘起唇角:“那的确投入了巨大的精力。我很荣幸,他们改变的历史里,有我的一份功劳。”

“可惜,反追踪的技术人员弃明投暗了,又或许始终在模糊立场,后来与我割席了。”

说到背叛自己的员工,怒火风烛般在他眼里明明暗暗,最终烛泪在嘴角凝结,浇铸嘲讽的角度。

孙陵白不忍打搅深陷回忆的人,况且他明显很神经质,于是只朝他点了点头。

锦传风说:“我们有急事,先上去了——Lan先生一向有吸引人才和办成大事的能力。”

将莱芬抛在顶楼的隔音门外后,任择恐吓孙陵白:“你惨喽,莱芬一定讨厌上你了。”

“哦。”

孙陵白取下口罩:“那他讨厌的人还蛮多的。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反装腔作势党’。”

任择凑过来:“你也膈应他?”

锦传风准备着生物体征监测仪,轻轻瞥来一眼。

孙陵白说:“我很占理,没住他的房子,有和他合不来的权力。”

“怎么合不来?说说、说说。”

“你知道四川有个词,叫‘龟毛’吗?”他字正腔圆地念出来,像把烂泥糊的房子整个拽高,中间空了大块,虚得人心里痒,痒得人想发笑。

谁都能脑补出那句醺醺的四川话:莱芬这个小伙子,龟毛得很哟!

锦传风鼻音一抽,捂出个“hing”来。显然是也乐了。

任择赞同:“他看人从不用眼睛,用鼻孔——右边鼻孔离你近,就用右边的看,然后进鼻腔脑里转一圈,从左边吐出刻薄的话来。要是突然想更‘装’一点——像刚才那样,就用眼神削你,完了还要用正侧面手法吹捧一下自己,好像不抬一下自己的肥臀和踩一脚别人就浑身刺挠。”

当然,任择最不喜欢他的一点,是他对老师的称呼。

小妹?小你八百辈孙子的小妹!

但因为老师在,他只能把最浓的这口怨气吞回去。

锦传风静静等他们蛐蛐完,走过了,一手一只,把他们分别提到监测仪前和后。

“先测一下基本数值,确定机器没问题,也让我有个数。如果待会波动过大,我会叫醒你。”

孙陵白说好,连接上机器,听到轻微的“滴”声。任择已经在依葫芦画瓢地记录。

孙陵白还记着上回锦传风说,越专注越容易被催眠,于是极度配合地瞪着鱼眼,光泽有点像死了还强撑三天不闭眼。

任择被他看得一缩,举手道:“老师,他还没催眠就成傻子了。”

锦传风叹了口气,把房间吊灯关掉了,打开温和的壁灯。

“写吧,任择,难道你很聪明么?”

“好吧,你聪明,我是来给医生做入/党前审核的,不是给你做孩童鼓励式教学的——那要等一会,好么?”

催眠终于磨磨叽叽地开始,但说实话,孙陵白已在他们的对话中感觉困了。

他感到自己融入了一座山体中,有云飘飘悠悠地来——“确认一下,你是孙陵白,在二十七年前复生,对么?”

“是。”

“闭上眼,想一想,你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感受。”

“我不记得了,因为记忆大清洗的事儿。”

“没关系,你去想象:复现时,你周围是坚硬的、还是柔软的,眼前是白色、绿色还是蓝色的,耳边有没有水流声,或是婴儿的啼哭、成人的语声?”

孙陵白紧抓了下扶手,猛地睁开眼:“忘了说了,我有个不知真假的来历——说我曾被‘旧世界派’捡到荒郊野外,生长了六年,然后被我的儿子与执行官抓回这里。”

房间内一时寂静。

锦传风亲和耐心地预备安抚他。

而任择已欲哭无泪,恨不能指着“上帝客人”的鼻子骂:“你你你!那那......我!”

——“我已经写的画的这些,算什么?”

算找手感。

算他勤奋。

算孙陵白整他。

“......”

锦传风又把两只摁回仪器边,终于将催眠拨回正轨......

那是自混沌中醒来的二十七年前。

人们早已习惯在联邦医院产房内,迎接凭空复现的父母。

而父母们总是会哭,因为对世界的陌生。

但这天,哭的是孙陵白的儿子而不是他。

因为他复现在了世界的另一端。产房内空荡荡,好像黑白无常钩子上的那团虚空。

孙陵白一点儿不觉得陌生,有温暖的大手新奇地将他捧起,洗去他身上来自从未降生之人的血肉。他们迎接他,并非带着枷锁般冗长的预言,而像为一位寻常的可爱的客人接风洗尘。

“一二三,哞!”拥有麦黄色长卷发的女人盖住他的眼睛,又突然松开,逗得他咯咯乱笑。

等他不傻笑了,就知道是困了或是饿了。

又或者是慢慢长大了。

他在这片拥有松软泥土与繁茂藤蔓的丛林中,奔跑过一二个年头,有了自己的好友,会说梗直激烈的当地语。

他最喜爱躺在最高的那棵树上,阳光直冲着他的额头,将那处烘得饱满得要起包。鼻间是泥土和动物粪便轻微的腥臭,爬虫喀喀簌簌地经过,他不觉得害怕、也并不恶心。他在这里,同一根树枝并没有区别。

只有当斑斓的游蛇和蹦跳的长腿毒虫亲近人时,要警惕地避开。

时间随意地从枝杈的缝隙中踱跨。所有人对他唯一的期待就是长大,而这又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

他问:“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很奇怪,他突然听不懂“妈妈”的语言,记忆的磨损也许来自时间,又也许拜新世界所赐。

但他记得,妈妈的回答里有“mirror”,有“困住”。当然,语言并不是其中的任意一种。

只有当时的感受,同刻在神经上一样清晰细腻至今——外面的世界,就是那条赤红的毒蛇,危险又陌生。

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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