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择一头雾水:“他在跳大神吗?”
孙陵白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在挂羊头卖狗肉。”但他不知道那“狗肉”究竟是什么滋味儿、有没有毒。
莱芬轻轻拍着大腿,环顾已跃跃欲试和报价的竞拍者,微笑:“两倍。”
前个出价的人咬着牙,面色扭曲地加价。
莱芬不动如山地重复:“两倍。”
就是天王崽子来了,他也有本事继续“两倍”。
万熹带着白手套,轻轻摩挲着闪耀的金画框。他瞧着底下陷入疯狂的人群,陶醉地眯起眼。
在察觉到莱芬视线时,抽筋似的又冲他wink了一记,好像要夹断他的财路。
莱芬哼了声侧开头。
他再次嘟囔:“反正我又不亏。”
微埃特在旁边小声地念叨着什么,锦传风握牢了他的手,又或者一直没松。
孙陵白被他神经质的行为震慑,不由也提起心来,隔着个任择朝他问:“什么?”
却见任择已猝不及防白了脸。
“二十一岁,没有后代与父母,绝对自由人。正序自由人。”
“技术移植。和——”
孙陵白捏皱了任择的袖口:“和假的已做好的表面族谱。”
“技术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么?”孙陵白想,那岂不是他们已深谙族谱的特性与运行“代码”?
莱芬安抚他:“并没有哦。微埃特也说了,是移植。你是医生,应该最清楚成功率最高的是哪种。”
任择问孙陵白:“哪种?”
“**移植。”
任择震惊又恐惧:“他能这样明目张胆?”
这话把莱芬听笑了:“西园在地底下,哪里明目张胆了?唔,不过你的表情是对的......”
——“的确,万熹就是地下城的族谱。”
孙陵白敏捷地嵌进插话的缝隙:“但是我不明白,正序绝对自由人是没有族谱的,除了那层假族谱,还能移植什么?”
莱芬唉了声,又懒懒抛出句“两倍”,在后排一众面红耳赤的竞拍者的怒视中,转向孙陵白——
“重点不是竞得者得到了什么,而是他摆脱了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根本不是为空虚而痛苦的,是为被不分青红皂白施加的东西痛苦的。”
任择说:“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我觉得我还是很缺钱的,如果我有钱,我就可以把我漫无边际的空想主义狂印两亿本,上街塞给百八十万万个人......”
孙陵白想:他好像知道莱芬在说什么了。即便金钱匮乏的痛苦切实存在,但根源并不在此处,而在被垄断限制的资源。
原本人们可以合理竞争这片栖息地,现在他们非逼你买房;原本人们可以工作三个小时摘完果子就躺着数星星数太阳,现在吃的卖可贵,你得打工十三个小时才能勉强糊口......
问题就出在这里,人们要拼尽全力,才能刚好让自己活着。
可人本就活着,是覆压下来的权力和社会性的概念统治了人们,统治了他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让他们被驯化,让他们无暇思考只能力求喘息。
而族谱还要统治人们的性命,委顿的思想已无力抗争,苗头的火焰都生不出。人类还活在糖晶般的工业玻璃房里,但思想已回到了人类诞生以前。
他们几乎已经不会生发火种了。
孙陵白终于意识到,旧世界只是个比新世界好一点的东西,但它仍是坏的,都是很坏很坏的。
“人无力的时候就会走向空想派。”孙陵白突兀地吐出这句话。
任择不知道他又做了一番翻天覆地的思考,只以为朋友在肯定自己,快乐地龇牙笑了。
孙陵白又回到莱芬接的话上:“所以Lan的意思是,他们把竞得者的族谱转移到自由人身上,并通过摄取自由人的表层身份,完成社会性上的替代?”
莱芬跷腿:“嗯哼。”
微埃特喃喃道:“就像击鼓传花、转移炸弹,就像踩到了松发式地雷——非要抓另一个人上来,挪动脚、做自己的替死鬼。”
他今晚一直都是这样抽离的状态。写了二十年的创作者,发现一切都不如现实离奇。
莱芬嗳了声:“别害怕,别显得这样吃惊和可爱。”
——“毕竟我们谁身上不揣着个一样的地雷?和揣着心脏一样......它就是我们的心脏。”
任择说:“寄生物。”
孙陵白接:“瘰疬。”
锦传风接——锦传风没接,她微笑安抚他们:“我怎么没看出来,这词语接龙还是击鼓传花的规律?”
窃窃私语这一会,竞拍价已经超过了万熹和莱芬说的“红线”。
莱芬在“第一次”“第二次”。
孙陵白睁大了眼,勉强回神只来得及叫半声“莱、飞”。
莱芬扬起眉毛,摇头:“不要。”
瞧着错失研究机会的几人怏怏下来,他往后一瘫:“嗬,我才不做冤大头。”
跟忘了刚才说“不亏”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孙陵白看他的眼神里不由带上点奇怪。
却听他不负众望地说:“这种东西,我早有了。”
“......”
任择眼镜滑落:“靠。”
《A690》被那个脸最红鼻孔最大的人拍走了。
万熹和莱芬都得偿所愿。
“噢,太巧了Lan,这是你我合作交货最快的一次——我的朋友在北区见过这位青年,”莱芬指着小林的照片,“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你知道的,我在北区远没有在这儿来得自在,我和‘那位’还不好撕破面皮。”
莱芬垂着眼皮,说:“《A690》未免太过廉价。”
万熹眼皮一颤,低落的瞬间像两道闪电:“哪里就这点价呢?我还能向你保证,她没有被产出‘永恒之心’‘永恒之肝脾肺肾胆’......”
“你是知道的,‘那位’用完的东西都会丢给我,把我当流水线传送带的下游。但我没有见过她,意思是——用你和你小伙伴的话来说,叫做‘无论生死,尊严尚在’。”
“也许她现在离开了西园。虽然这是没有先例的事情。”
“好吧,亲爱的——亲爱的们,我会叫橙以二带你们去西园问问,并且会让那些——瞧见了么,守门的大块头们护送你们,保你们有来有回,去得快些,也许还来得及吃上晚饭呢。”
被点到的侍从躬身,迟疑道:“主人,我不叫橙以二。”
“没关系,”万熹轻易原谅了他的多话,“你在这位‘两倍’的大功臣前,就是‘橙以二’。”
橙以二:“......”好吧。
“各位随我来。车在两分钟内配好,走到门口正来得及。”
他们拜别了自以为风趣的臭屁主人,跟着橙以二再次穿过辣眼睛的长廊......
一路上车都在颠簸,他们先行驶在绿洲,渐渐穿过沙漠——当然那不是真的,只是废旧的灰黄,密集的人流,肃立的工厂,偶有一阵狗叫被他们撇在身后。
这半个小时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时间本身已经在磋磨他们的希望。
微埃特说:“上帝保佑她。”
这个和小林只见了几面、但已深深被她的生机和信念感染的自由派思想领航人,竟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车依次经过了“第一园区”“第二园区”,在最后一块没有写字的减速栏前,车被截停了。
旁边的监护亭里探出个脑袋,说池先生已经知道了他们来访的消息,让他们就在这儿等。
看来“池先生”就是北区管事的,也是被万熹称作“那位”的人。
莱芬问:“他们没说我会来吗?”
侍者说:“尊贵的Lan,你的钱财只会让他们流口水,而不会让他们心生畏惧。”
对与夸赞自己沾边的话,莱芬仍旧照单全说,只是又哼了声:“看来你主人给我的酬劳、给池鸟的货款还是太少。”
侍者沉默了一会:“十个新的自由人信息,已经不少了。”
任择似乎想说什么,锦传风摁住了他。
作家摘下了眼镜在擦拭。
坐在客车后排的保镖提醒孙陵白:“您手机响了。”
任择也趁机转头向他,好掩饰自己神情的变动,然而却不防又瞧到了震惊瞳孔的东西——
“医、医生......这个‘装货闷骚男’是、是谁?”
医生荧荧的手机屏上,正显示着:[三条新信息:来自“装货闷骚男”]。
孙陵白:“......”
车内其他人:“??!”
孙陵白眯了眯眼,脸不红心不跳的:“梁丘伏,不是备注,是他自己的名字。”
众人都像被雷劈了,难以置信又恍恍惚惚。
联邦最优秀的执行官,会顶着“装货闷骚男”的昵称混迹在各大行动组群里吗??!
这个梁丘伏还是太复杂了。
作家最先掀动嘴唇:“他说什么?”
孙陵白两指夹着手机,轻轻一抛,它顿时稳稳落下反扣在他大腿上。
——“没有意义的话。”
“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们。”想到他刚才混在人流中离开,孙陵白啧了声,也不知道在啧什么。
翻过手机来看到——“猫在徐殷家。”
哦,徐殷,他那个学生,在晖宜乡时他推过名片给自己。
还没加呢。
下一条:“订了FLOUR HOUSE的位子,下周五见。”
隔了两分钟。
——“别的地方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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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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