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员把位置让给他：“所有近两周参与实验和新收纳的实验体，都在这个链接里整理好了，您可以自由察看，点进去会关联到定位。以及手术和实验的过程，您可以在这个‘眼睛’程序里拖动查看。”

“我先去整理器械了，一会儿老师来了，得骂我了。”她抱歉地笑了笑。

孙陵白如愿以偿，冲她点点头。

她出去了，孙陵白就如掉进米缸的老鼠，疯狂地搜索起来。

但糟糕的是这里没有录入名字，只按收纳顺序排列的编码，和基因组号。

任择的好找，刚才被研究员调出的第二段就是他。

孙陵白颤抖着喘了口气，简直想说感谢上帝。

他都快忘了，任择也是自由人，这身份也保了他一命。但当看到他的录像中，他被抽了800cc血时，孙陵白僵住了。

这也算“一般检查”？

这都算大失血了。

他的呼吸和录像中面色苍白的人一样，变得急促短浅，活像从刺猬的背上一截截顿挫下来的。

他简直不忍去看更多的内容——

在这里活下来，真的比死了要好吗？

他的手点过一个个视频。他不知道。

在十分钟内，他飞快地把8月15号前后一周的手术都翻了一遍，仍没有看到小林。

更糟糕的是，外面的大门传来了“滴滴”声。

——有新的人来了。

也许是那个研究员的老师，也许......是被他冒名顶替的执行官。

他急忙退出录像，预备凑到两间的隔门处窃听，却忽然记起，上次医院体检前，有收集小林基因组号的文档。

这里信号很差，他打开了于前给的“小天线”插件，在逼近的脚步和谈话中，看文件加载符迟疑地转圈。

他的心脏开始疼痛，仿佛已在煎熬的博弈中被沉入海底，巨大的压力作墙挤撞过来。

幸好，在门被打开的那刻，他已找到了林相生对应的住所：D-22区，c45室2床。

在四楼。

他应当快速关掉页面，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串基因组号后的备注：“融合失败，已报废。”

什么叫“报废”？

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他不知道这行字背后的意思，并且像一滩淋在冰山顶的咖啡，犹疑着对抗地心引力，不敢去消化显见的事实——做出最基本的好或坏的判断。

隔门被拉开了，更明亮的蓝色进入他的眼睛。

他抬头，发现走进来的是个年长的研究员，应该就是那个女孩的老师。

“您的名字是？”她询问。

孙陵白微笑：“抱歉，欠您的酒钱我现在就去拿。”

她果然放松下来：“你看看你，连制服也不穿了。第二次来这，越来越随意，当心被举报吃处分。”

孙陵白摇头：“不会的，我这就去拿。”

说着他站起身，朝外走。

然后就当他快出外门时，这个一时被蒙混过关的研究员忽然道：“不是——你不是他！你是谁？”

孙陵白眼锋一凛，将门一甩，跑到维修人员的梯口处，飞快地朝下爬。甚至在研究员追出来前，把瓷砖盖上了。

坚硬的铁架划得手心生疼，他开始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身高？眼睛？声音？他暴露出的实在有限。

他从系统监察提醒中，看到执行人。又在拖拉录像中，碰巧看到他的来访记录，了解他和研究员的交流，知道研究员替他代付了酒钱。

孙陵白想了又想，最后记起那人是个酒鬼，有长期的轻度酒精中毒，步态不稳。他走得太急了。

他爬回了五楼，再想往下时，发现下面的梯子被撤走了。

他有想过直接跳下去，因为他记得安全通道平时是锁的，而电梯需要虹膜识别，这里是唯一能“走”的路。

但他估摸了下高度，发现这条也是绝路。

如果能混进电梯呢？如果能制造烟雾让安全通道应急打开呢？

他离开维修室，往外走去，他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蒋横舟就等着自己捅完篓子收网，六楼的研究员一定也发了警报。

当他走到电梯处时，它恰好打开，孙陵白吓了一跳，立即要装作路过朝旁边疾走，却被里面的人叫住了。

“进。”指令意外地短。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说话的是分别不久的蒋横舟，还有个下属跟在他身后。

孙陵白走了进去，发现蒋横舟把所有楼层都按了一遍。

孙站在最近门的位置，知道蒋横舟在注视他，如芒在背。

很快也听到他问自己：“就这点本事？你的目的是来参观自由塔吗！”

孙陵白说：“我要一把消音手枪。最好还有一把小刀。”

反光的铝塑板映出蒋横舟上挑的眉毛，四层已经到了，他摁着开门的键不放，对下属说：“给他。”

下属反应慢了点，屁股上就挨了踹，叫他扑摔在地，不敢等蒋横舟再重复，狼狈地拔下枪和刀，捧给了孙陵白。

孙陵白说：“谢谢。”

他走出了电梯，门在他身后合拢。

四层和地图上记录得一样，走出电梯廊，是一个小型的蓄水池，加上周围的草木，像个公园。

但他们把这里叫做“新生地”。

孙陵白路过时，一排、十个自由人正在经历“新生”。他们念诵“接受教育，奉献身体，移植族谱，弥补残缺”一类的精神控制用语，被一个年轻和蔼的“老师”鼓励着，浸头入水。

如果有人率先抬起，她会遗憾地轻揉那人不懂事的脖子，查看完“原始”“实验中”或“报废”的状态，做出不同的惩罚。

有个运气不好的，就被摁下了爆炸按钮，后颈植入的控制器立刻爆炸，血肉溅在最近的几人脸上。

孙陵白没有停顿地走过去，这里来往的自由人并不算少，他也并不瞩目。

出了公园，视野更加开阔，进入了居民区。

两边的墙壁扩远消失，要不是还有天花板，简直像来到了室外。虽然天花板也是蓝色的，并且很高。

如果长久地困在这儿，没准他会催眠自己这就是真正的天空，从此只用余光对它。

他看了眼路牌，发现自己在D08区。

用地图上回忆的方位，他朝D22区快步走去。

路途中甚至有家便利店，孙陵白听到他们不靠金钱结账，而靠“贡献值”。一定是参与实验一类的报酬。在这里，联邦几乎建立了一套新的国家体系。

大约疾行了一刻钟，他和D区的指示牌相撞，才为找对路松了口气，就与一队执行官擦身而过。

最初是他们吹着口哨，表达某种信号，随后广播响起，让所有人到新生地接受检查。

人群从楼中泻下。像白蚁舍弃蚀透的巢穴。孙陵白站到绿化带的秃斑里，仔细打量路过的人，甚至还扶起个被搡倒的，问他认不认得林相生，一个戴上半框金眼镜的女医生。

得到的当然只有囫囵的摇头。这里谁知道谁的名字呢？

都是叫D几abc几。

他没发觉这样立于人群外的行为多么醒目，很快有管理者怒斥着逼近他。

巨大的人流仿佛将氧气也裹挟走了，孙陵白因缺氧呆愣了几秒。

随后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拽入了人群，叫管理者一时抓不到他了。

孙陵白脚后跟挨了几脚，抓着旁边人趔趄好几下才稳住，终于在混乱中转头时，眼睛都瞪大了，又惊又喜，又有担忧：“任择！”

任择紧紧握着他的手：“你也活着！我就知道你活着......”

他声音骤然低了，然后告诉他：“但小方死了。”

孙陵白来不及多感慨什么，和任择两个人倒豆子似的把有效信息都抖出来——

“小林也活着，在D22、c45、2，你有见到她吗？”

“是的，我有见过，她今早被选中带到新生地。”

孙陵白猛地愣了下，想到刚才浸水的人里也许就有小林。

“我被蒋横舟放了出来，他要我为非作歹，再咬死是梁丘伏带进来的。”

“梁丘伏？”

“是的，他今天上任管理者。我有一把刀和一支枪，你有什么？你知道要接受的检查是什么吗？”

任择注意到他面色苍白，放轻了拽着他胳膊的力道：“我有一瓶花露水，还有打火机。检查你做不了，必须想办法溜。”

在拐过大楼后时，任择拉着他脱离人群，落到楼房的阴影里。

孙陵白说：“我们可以从维修室溜出去，到五楼去。我把梯子从楼上扔下来了。”

任择点头：“千万不要被抓到。他们有最新的仪器，可以检测反叛者。”

“危险指数仪器那样的？精密度提升？干扰失效？”孙陵白问。

任择说不是：“更糟糕，是针对自由党人的定位器的。”

他拉下后衣领，给孙陵白看脖颈上的割伤。

“我用一瓶花露水的碎玻璃，割开自己的皮肉取出来了。锦老师她们也许以为我死了，定位没有了。”

“当时小林定位信息突然消失，我猜想也是受到检查、被剥离体外和破坏的缘故。”

孙陵白带着他去找这层的维修室——仍要绕过池塘，当然他们也不可能不从那经过，毕竟小林还在那。

幸运的是，“新生”中的人已换了一批，小林藏在人群中，被他们找到了。

见到孙陵白，她神色很复杂，虽然早知道他来救自己了，但真看到时，喜悦削减了，担忧漫过她苍白的面庞。

孙陵白紧紧攥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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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