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伏抬眼,静静看着他:“把这些没用的东西证实了,能改变什么?你觉得,我会因此放你走?”
他从肩线处捏住孙陵白的外套——他的外套,把它剥下来挂在衣架上。
随后对睁大了眼不解其意的人轻声说:“你不会还幻想着能活着离开这儿吧?”
孙陵白眼皮一抽,说“没有”。
他前一刻的脸真称得上血色尽失,但再开口时已是随遇而安的姿态:"既然要仰仗梁长官那么久,你也不好不给我改善处境的机会吧?
否则,也太不近人情了。
“再有,既然一辈子无法外出履行谱定义务了,我就是您的附属品了......即使这样,您还是不敢坦然面对我、面对你的内心吗?”
他炯炯地盯着梁丘伏,像只以痛苦为生的异种,非要从他这里搜刮到养料不可。
梁丘伏猛地蹙了下眉,神色像是吃痛,他忽然拔出后腰的枪支,举起戳在孙陵白的额骨上,于是那得意的眸子就僵住了。
“我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如果真是蒋横舟做的好事,在查清后,我会最大程度地在自由塔里弥补你。”
“但要是你非要挑衅我——之前我能网开一面留下你,现在也能因为别的念头杀了你。”
他面色语气一样的冷,孙陵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见跳蚤似的人终于呆住,梁丘伏松了口气,他捋起孙陵白的额发,把手掌贴上他的皮肉。
而刚才枪管嵌上的那片冰凉,非但没有被融解,还被摁向了更深处......
梁动用了执行官权限。
“你的下一个大节点,在四个月后——迎‘复生’。”
“如果你被证明是非自愿入塔,我会启用克隆人替你完成它。”
孙陵白勉强笑了笑,还因为被枪抵着脑门脸色发白:“那真是谢谢梁长官了。”
梁丘伏收回手,在床边坐下了,古井无波的幽蓝眼睛注视着他:“现在,把你身上不该有的东西都卸下来。”
孙陵白后退半步,握紧了衣帽架:“我听不懂梁长官的意思。”
梁丘伏把枪放在被褥上,歪头看他:“你不喜欢被枪指着,我也不想总这样对你。”
孙陵白紧了紧牙,觉得自己的枪和眼前这人犯冲——第二把了!
他痛心疾首地把枪丢到地上。
一抬头,这“土匪”还盯着自己。
孙陵白被他的这道目光一电,从容的姿态再也撑不住了,跳脚道:“你什么意思!梁丘伏?”
“除了地点,你和入狱也没什么区别。我是在对你进行正常的排查,请你脱掉衣服,配合我。”
孙陵白咬牙瞪了他一会。
梁丘伏平静地等待着,那副轻描淡写又笃定的姿态,叫孙陵白想掐死他、摔碎他......直叫他也崩溃颤抖才好。
可事实是,孙陵白不得不一颗颗扭开自己的扣子,压着吐息把唯一敝体的衣物丢到脚边。
梁丘伏自始至终注视着他,目光像出太阳前一刻凉透的海水,爬上来,漫入孔隙,叫他被封死在窒息中。
孙陵白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不得不违抗心意地在另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即便他从不为自己的身体羞耻,但也因自主意愿的被违抗和侵害,生出刻薄的恨意。
他把手放上了丝绸的裤沿,用几欲碎去的神情注视着梁丘伏,终于换来了赦免——
“够了,进去洗澡。什么都不许拿。”
孙陵白便赤着脚进去了。
水洒到他的身上,颤抖分不清是更剧烈还是在被抚平。
孙陵白扶着墙缓缓下滑,手在瓷砖上拖出湿漉漉的一条,他再也压抑不住轻声的呜咽。
余光里,浴门外久留的人影终于离开。
孙陵白收回目光,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他摊开手掌——
一只漆黑的传讯器正跳着绿光。
......
三日后,天还没亮,孙陵白的房门就被掀开了。
他懵然睁眼,见到蓝眼睛的执行官裹着海风而来。
“你去,见任择了?”
孙陵白仍躺在床上,把被子往下拉,露出整张不耐烦的面孔——
“那我不是回来了吗?”
竟然连装都不装一下了。
梁丘伏沉默片刻,夸他:“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昨天晚上,换了个新的人来送晚饭,竟被他三言两语混到了房卡。
——这也许与梁丘伏没料到他还有出逃的胆子,交代得不到位有关。
他将枕头装作自己,用被子一裹,就离开了房间。一路直往四层的审讯室去......
孙陵白语气有些虚弱:“我又没找到人,没见到面。”
“他是我爱人......我不可能不去找他。你把他关到哪去了?”
“......爱人?"这两个字在梁丘伏舌尖碾转了一番,他拿出审讯记录给孙陵白看,“可他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呢。”
视频中,被吊打得血污斑驳的任择,一听说孙陵白被怀疑为反叛者,立刻忙不迭撇清二人关系,说他们并不熟悉,也设什么更深的感情。
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孙陵白和他又不是真的一对儿,这样张口跑火车,也不过起到一个丰满来龙去脉与转移往意力的效果。
就连昨晚,孙陵白也没想过要去找任择,是梁丘伏的质问给了他遮掩真相的机会。
但在看见视频时,他还是很敬业地挤出两点泪花,咬紧牙偏过脸去。
而这一转,却露出了枕巾上的大片鲜红的血迹。
梁丘伏瞳孔一缩,伸手去扳他的肩膀,翻过来才看到他后颈的割伤。
血淋淋一道口子,皮肉绽裂,鲜血已流得慢了不少。
血腥气被埋在打翻的花露水下,最初叫梁丘伏没分辨出来,只觉得刁钻,现在看见了伤口,血味就自发分离出来,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直叫他面色更难看了。
他伸手捂住了伤口,沾了一掌腥湿:“这是什么?孙陵白,你想死?”
孙陵白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以为,存在剖后脖颈自尽这样不衬手的死法。
“摔的——摔下去时被梯子划了一道。”
梁丘伏愈发心烦起来,眼前这人永远在给自己找罪受,出去一趟要真办成了什么、平安无恙地回来还算他聪明,但人怎么能笨成这样?
他在凌晨五点半拨通了医生下属的电话,叫他带着破伤风针和伤口缝合的东西过来。
原本要十点才来提取克隆信息与做各项筛查的下属,崩溃地赶来了,他第无数次希望,自己的长官能换个事少的情人往塔里带。
——是,自由塔进出是很严格,但历任管理者偷偷带上自由爱人入塔,几乎已成心照不宣的事。除非因此捅了大篓子,否则执行局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此时此刻,崩溃的下属简直有了举报上司的冲动。
等包扎和免疫注射结束,他们对孙陵白进行了危险指数和依据自由党定位器特性设置的反叛者筛查。
这时,梁丘伏的神情格外警惕。
孙陵白晃了晃腕上的监测手环,抱怨道:“都有这个了,你还总这样猜忌我?”
梁丘伏瞥他一眼,意味很明确:就是反叛者,也鲜有他孙陵白这么不安分的。
孙陵白仍举着手腕,在凝时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你当时是靠这个手环,在铁桶里找到了我?”
他越想越对:“自由塔上的信号屏蔽很严格,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不会接收到我的信息,对吗?但你是怎么定位到那么小的铁桶的?”
在凝视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梁丘伏搪塞他:“管理者抓捕作乱分子的直觉。”
下属已经出去了。窗外的那只红日,正被困在海浪不断吞、吐的捉弄间。
孙陵白有一下没一下颤动着睫毛,它的下面时同时带着困倦与浅笑的眼。
光笼到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庞上,有一种宁静脆弱的美。
他开口的声音很轻,要同时让海水与心跳安静,才能不听漏了去——
“啊......为什么不是梁丘伏对孙陵白的直觉?”
他问完了,就这么安静地等候着回答,像天底下最不会惹祸闹腾的人。
纱布与绷带裹着他的脖子,并不像蚕茧,像被蚕丝困住的蝴蝶。半挣不挣地,在旁人的领地里。
这个“旁人”垂下眼,蹙起的眉头昭示着一场思想的斗争,其激烈程度叫孙陵白担忧他的睫毛会打结。
当他终于抬眼,吐出了惊雷似的一句话——
“从今天开始,我搬来,和你一个房间。”
是为了监视和控制。
孙陵白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笑道:“好啊。”
“不过我睡觉不规矩,还请梁长官担待。”
梁丘伏说:“你看起来没有因任择犹豫片刻。”
孙陵白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那挂的?”
被抹黑的梁丘伏转身就走。
晚上。
梁丘伏侧边的壁灯开着,晕开绒绒的橘光。
孙陵白躺在了床上,一脚蹬歪了旁边的被桶。
梁丘伏仍在右边窗前的办公桌上批阅文件。他略长的头发搔着脖颈,轻微的侧转间,又藏入丝缎制的蓝睡袍中。
海浪折射着和他睡衣一样的光,在昏幽的环境**同渲染开一片谧静安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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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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