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逮捕

孙陵白拉车门的手僵住了,警笛窜到他耳朵里,搅得他脑子里天翻地覆,连带着情绪器官胃也有烧灼的痛感。

他如坠冰窟,掏出枪想挟持徐殷,却被他率先拧脱了关节。

剧痛中他被冰冷的枪管抵到靠背上,徐殷正伸长手臂冷冷盯着他,这个总嬉皮笑脸的预备役执行官,终于展露出与他老师极度相像的一面。

这一次被捕,孙陵白甚至没有看到梁丘伏,他一定是去堵那两辆载着自由党人的车了。

孙陵白对自己的命运心如死灰,只希望作家他们安然无恙,这样也对得起自己在短暂逃脱的两周内,为这唯一一件事付出的努力了。

银白的铁铐又扣上了他的手腕,他一被联邦的东西束缚住,身体就反射性地发起高烧。

他昏昏沉沉地被丢上警车,扔回了刑讯室。

这里的布置是熟悉的刑讯所。

孙陵白又被绑回电椅上,束缚带换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新鲜了。

他强迫自己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想着在被扔回臭虫隔离室的第一秒,就咬破自己的手腕自杀。

他就这样用死亡安慰着自己,然而他心里清楚,也许到了那刻,和自由党人在一起的时光会更清晰鲜明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叫自己在痛苦中怀抱着该死的希望活下去。

并且——他还有事没做。关于战争的。

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消息,虽然这个消息公布与否与如何应对的责任与权力无一在他手上,但他总习惯给知情者施加过多的责任。尤其当这个知情者是自己时。

也许公布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就像在空难前叫醒熟睡的邻座,但他又总觉得所有人都有权力知道将要撞上的真相。

虽然这样“正义”的想法又处于悖论中,因为在邻座醒前,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祂到底愿不愿意直面现实。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孙陵白倾向的决断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观念施加,也是对他人命运的负面干预。

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思考。

他还需要更多的生命参与实验与反抗运动。

他还......不想死。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为了自己活着,为了人们摆脱既定的轨道活着,为了死亡不再是个清清楚楚的倒计时——在那样的情境中,他祈望活着的部分更加凸显。

电流刺激他紊乱的思绪炸开,在茫然中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的联邦高层带着梁丘伏进来。

高层叮嘱:“你在这个反叛者身上屡屡失误,族谱局要求你尽快对他进行问责,并在两个月内亲手处决他。你身上承袭着一条正直、伟大的血脉,我们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你这次再办事不力,那么过去的功勋也无法保住你——”

“你知道的,族谱局是凌驾于一切机构之上的,到时候,我们会下达惩罚你的指令,你会因此失去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经历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这也是我——作为过去的同学所不想看到的,你明白了吗,梁?”

梁丘伏低声说:“谢谢。”

那高层似乎很久没见他了,拍了拍他的背,叹气:“也许我该再为你预约一次记忆清洗术了......”

随即那人转身出去,只剩消瘦许多的梁丘伏站在刑讯室里。

孙陵白并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愿,梁丘伏也没有抬头。

说真的,梁在这两周内憔悴的程度远超孙陵白的意料——他湛蓝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像是被磨去琥珀层的朴素石头,下半张面孔也瘦得骨相更突出。

他久久站在那里,翻看着桌边对孙陵白情节的判决书,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丢失了宝石的乌鸦。

孙陵白想:看来联邦对他的警告的确很重。

判决书翻过了最后一页,梁丘伏的眼睛终于抬起看他,里面像是失望,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的了然。

“风信子被虫蛀了。”

——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孙陵白有些放松下来,以为他开口不是审讯,就还是那个会给自己留一线的梁丘伏:“没有每十日一次的除虫,肯定会蛀的。”

刑讯室的摄像头转动的声音很大,咔哒咔哒的,像红砖房下园丁在修剪枯树的纸条。

空气中的尘粒在不明出处的震颤中躁动着,和院子将要下雨前的声音极像,也许那是蚯蚓和瓢虫钻洞翻土的动静。

但抬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简直像生命最后时刻上帝的审判——事实上,也不只是“像”而已。

什么都没有了,不只是眼前。

孙陵白望进对面那双熟悉的蓝眼睛里,被里面冰冷的温度浸透,但他又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要让他的身躯死于严冬而灵魂死于酷暑。又或者梁丘伏根本没有那样复杂的情感,是他自己病了,他在发低烧。

他不知道。

他只是在这一刻,心里有点空洞洞的,想要重复梁丘伏的那句话。喃喃的,像两个共同劳作的园丁哀悼同一株植物的凋亡。

但他们并不是园丁。由他们创造的又是什么呢?

一个执行官和一个反叛者,难道能共同创造什么,而不是在毁灭中掐紧对方的动脉吗?

孙陵白不知道。但这一次梁丘伏不会再回答他这样的问题了。

梁丘伏沉静地陈述——判决书上的内容、他的所见所闻:“你是反叛者,孙陵白。”

孙陵白盯着他绷紧的下颌,想: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你也是自由党人。”

分明是一派镇定坚决的神态语气,但他念得慢慢的,孙陵白仿佛从中听出一种费解。

什么都暴露了,而对于这次活动来说,孙陵白又觉得这是值得的。他本来就会死于过去的任何一步,但因为自由党人的帮助,让他化险为夷,又让他眺望时常见希望。

唉,世事无常,唉,运气已经很眷顾他。

孙陵白捻紧两根手指,感受接触的一瞬间,电流跃起仿佛脱离指尖的触感。

他从前没想到会以这样的神态——如过往问“小梁长官要不要去喝个咖啡”时一样的微笑表情,向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是自由党。我加入已经很久了。”

——一年,算很久吗?应该是不算的,但孙陵白骄傲地含糊了表述。

都要英勇就义了,就让他装一次吧。

他以为梁丘伏听到这句话,会仍然惊愕,或者痛苦、悔恨,但他没想到,自己迎来的竟是梁出人意料的愤怒——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孙陵白!”

“我知道!”孙陵白的眼睛用力和他对视着。

——“我的人生从没有这么明晰过,我知道我是族谱反对者,知道我的行为就像反抗自己的眼睛、心脏、肠道——反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族谱是人们生来就有的东西,但并不影响它的真相——它是阴谋的寄生物!”

“你敢说联邦没有掌握编辑它的技术?没有通过他控制群众?这是新世界的精神刑具,而我宁肯死也不愿忍受!”

梁丘伏面肌微微瞤动着,孙陵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这番话对他毫无作用。

也许每个自由党人被捕时,都要慷慨激昂地吐出类似的一番话,他们已经习惯了,和每日清晨通勤公交上播放的广告一样,谁也不会认真去听。

这些话的作用,也许只是在孙陵白的幻想中给予他安慰,告诉他这样的处境并不是孤独的。

在他激动陈词时,梁丘伏走近了他,愤怒已经熄火,只有眼睛里剩些情绪,像一点幽微的难过。

孙陵白心里叹了口气。

他并不希望是梁来审讯他,这不代表他在面对梁时会动摇,而是在立场不明时梁救过他那样多次,他们也有那么几次亦真亦假、堪称亲密的交集,叫他难以将梁完全看作敌对的执行官。

他不想面对梁。

自己的确欺骗了他。虽然信仰面前,欺骗得换个说法,也更有底气几分......

“梁丘伏!梁长官!”

他摆出一副挑衅的神情:“声音大谁不会啊?你那样问我,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在被高层全程监视的刑讯室里,你应该把我电得口吐白沫,对我施与严苛的刑罚,在我清醒的间隙逼问我自由党的名单、计划和其他机密,而不是抓着既定的事实不放,还这样似哀又愤地斥责我个人的所作所为。

“我在做什么,用不着一个反叛者管。”他咬音砸字地道。

他对反叛者似乎有很大恨意,孙陵白不明缘由,只是想:也许联邦培养出来的执行官都这样。

“接下来,我要问你问题,如果你如实回答,可以免去一部分痛苦。”

孙陵白认真地说:“太可惜了,如果是别的条件,我一定会答应。”

面前的人静了一静,在监视器转定前,突然掏出手枪,顶在孙陵白额头上。

孙濡湿额发的冷汗也仿佛被这个动作冻结。

他眼神僵直了一瞬。

梁丘伏抿了抿唇:“我不是在和你聊天。”

孙陵白下意识想给他捧哏:“嗳,谁说是呢?”

但枪管太冷了,他头部以下身躯都吓软了,说不出来。

蓝眼睛的执行官正低声警告他:“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是反叛者,我会亲手处决你。”

孙陵白压着呼吸,在僵持中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食指抖什么......帕金森吗?”

“原来执行官大人......也会对‘错误’产生怜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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