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也觉得有用，倒不是心理原因，而是青鹿身上似乎会分泌大量镇静镇痛的东西。

外面还在下雨，他可以看见这些雨细细密密的，像针。

“嘶。”

错误的比喻，这么一想他骨头缝里真有针扎的感觉。

青鹿偏过头来看他，看见脸色苍白的人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尾巴在木地板上“咚”的敲了一下。

他皱眉：“很难受？”

“还好，”夙夜实在不能再看扎进雾里的雨了，瞥过脸问他，“你变异的时候也这样？”

青鹿的眼神飘的有点远，像在回忆，最后语调淡然：“可能是吧。”

夙夜不理解：“可能是吧？”他觉得眼前人又在避重就轻说胡话。

“不记得了，”青鹿说，“我在实验室里变异的，谁知道那些疯子对我用了什么。”

夙夜神情一凛：“你说谎。”

难受引起的烦躁让他的眼睛又红了一个度，瞳仁那点黑缩成一条极细的黑线，盯青鹿像在盯猎物。

这一路青鹿对夙夜的各种反应都没奇怪过，甚至还能淡定处理，现在“你说谎”三个字，让他有点慌了。

但这种“慌”很短暂，青鹿张口解释：“我没说谎，你清楚组织运作，不稳定的变异体会被研究，为了防止出现危及组织的行为，每次研究后就会被休眠，有关自身变异细节，你觉得会被保留吗？”

夙夜一顿，自己之所以还会如此清晰的感受和完整的记住，都是因为脱离组织，还有青鹿在身边控制。

毕竟自己的确有很多有关组织的具体细节是模糊的。

如果没猜错，组织可能还会定期清理他们的记忆数据。

但这也不对，夙夜忍不住问询：“那你为什么会了解突发变异的人需要怎么处理？”

“韦恩斯·莱特小镇聚集了很多变异体，”青鹿见怪不怪，“有生来就是的，有突然变异的，也有从各种实验室逃跑出来的。”

“这几天我都通过处置局了解了。”

提到处置局，夙夜“诶”了一声：“也不对啊，你这几天通过处置局了解？季拾级可说他们在你休眠前就请你了。”

他忍着疼痛的语气很像在咄咄逼人：“青鹿，回答问题前串好口供啊。”

房间里陷入寂静，青鹿的侧腰靠着书桌，声音比屋子里的气氛还冷淡：“这冲突吗？”

夙夜后脑勺一麻。

他看着青鹿偏过脑袋笑笑，眼底的蓝色光线在黑夜里流动了一下。

的确不冲突，青鹿在变异前“醒”过，“醒”到变异，不知道间隔了多久，反正不会比夙夜短，只要好好隐藏，处置局有足够的时间找上他。

如果要脱离组织，双方完全可以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

也许在某次出任务就能拔掉追踪芯片，来到这迷宫一般的世外桃源。

但……他回看青鹿的眼睛。

青鹿很快就明白了他在思考什么：“我回了一趟组织。”

夙夜诧异挑眉：“为什么？”

青鹿这才皱了眉，摇头：“记不清了。”

不知道青鹿经历过多少次实验，夙夜开始理解他说的“不记得了”、“记不清了”，更何况他的某些程序还被自己修改过。

夙夜有点愧疚了，尾巴不安分地晃了晃：“一点也记不清了？”

青鹿的眼神变得晦明，注视了他许久。

外面的雨好像变大了，有些打在窗户上，夙夜耳稍微动，撑着桌子的手臂肌肉颤了颤。

夙夜有点扛不住：“当时我没有修改你的记忆芯片，只……”

只把毁灭程序口令设置成了自己控制。

青鹿问：“你查过我的记忆芯片吗？”

夙夜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大价值的东西：“太匆忙了，没想到。”

青鹿：“毁灭程序启动会清除组织觉得不能保留的东西。”

夙夜：“……”

不是错过大价值，好像犯了大错误……

他的脸更苍白了几分。

“但我没有要回组织的迫切感了，”夙夜还是很放松的，“也许当时回去的时候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或者完成了需要完成的任务。”

夙夜赶紧点头附和：“肯定是的。”

等房间再次寂静下来，夙夜仿佛能听见自己身体里长出棘刺的声音，青鹿更直观，看见他额头的尖角在一点点变长，尖牙却突然缩短了。

它们慢慢变得比正常牙齿大和尖，却不突出。

“等等，”夙夜突然醒悟，“你本来就是想要离开组织的，并且在休眠状态需要人唤醒，我并不算完全利用了你。”

你多少也是沾了点我的帮助，他把这句话堆在舌尖没说出来。

青鹿这才一副“你现在才明白啊”的表情，终于忍不住伸手碰他的角，手感比刚长出来时硬了点。

夙夜偏头躲，拧着眉“啧”了一声，要炸毛。

“你确实利用了我，”夙夜坐下来，“但我也利用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夙夜撇嘴：“真好听。”

青鹿失笑，捏了捏耳垂：“在组织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是死对头，但现在已经到了新的地方了，你说有没有可能……”

他的声音依旧很淡，像在说一些平常的小事，但突然停了下来。

夙夜的神志突然清醒异常，化干戈为玉帛的感觉几乎来得顺畅，冷热相撞的血液突然维持平衡，稳定了。

“可能是当时变异，也可能是记忆植入，谁知道呢？”青鹿扯嘴角，“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有任何芯片和管道束缚，也没有被任何人监视，有没有可能可以和平相处？”

滚热再次覆盖血管，血液快要沸腾，强烈的变异反应来得突如其来。

青鹿的眼睛颤了一下，看着瞬间爆炸般散出的血色薄雾。

夙夜有一瞬间的失神，思维也是被自己瞬间拉回来的，他分不清自己此时的状态，胸腔有东西在不断包裹心脏，又像是有什么要把心脏剖开。

冷汗直冒。

被青鹿的触须包裹后都难以消解，但随着冰冷的气流覆盖身体，他的心口不再焦躁，但漫出一股浓烈的悲伤。

青鹿在他耳边说话：“今天的反应没有昨天的大了，是好现象，别放弃。”

夙夜急促地吸了口气，按住心口，感觉到有根触须覆上了他的手背。

“这里难受吗？”青鹿看着他有点散的瞳孔，夙夜的心脏震动得吓人，常人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还能坚持吗？我还是让季拾级拿针维持剂上来吧？”

夙夜抓紧了那根触须，眼眸回神：“能吧……就是这难受劲有点怪……”

青鹿疑惑，看见夙夜因为深吸气而绷紧的锁骨。

“不致命，”夙夜喘了口气，“你再捂捂，我觉得会好点。”

青鹿把他拉得更近，让他坐在自己煺上，有点不解地盯住夙夜的心口看。

好半天，他才移开眸光看窗外。

屋外，细雨与浓雾之间，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一些身着黑衣的人在远处拉开了几道警戒线。

*

夙夜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什么都看不见，能听见各种怪异的野兽一般的声音。

等他看见了眼前的黑暗，发现又身处一片密林，他被拽着跑，抓着自己的人手腕上有条黑色的带子，衬得白皙的皮肤近乎惨白。

脚下软泥石块交杂，两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彼此的呼吸相互撞击。

这很累，前不见奔赴之路，后身快速被漆黑包裹，但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有更加巨大和急促的脚步袭来——有人在追赶他们。

“还能坚持吗？”

夙夜突然醒来，心跳剧烈，跟切身跑过一趟似的，他还在为梦里青鹿的声音震惊，这是第二次梦见那片林子，梦见年少的青鹿带着他逃跑。

身边没有青鹿的身影，只有一点淡淡的气息，他身上也有，他忍不住嗅了嗅，努力把林子的细节记进脑海里。

他没见过，但就是觉得异常的，熟悉。

也有可能是自己被淡化的记忆，现在因为变异和失去控制而被唤醒，也因为都是青鹿在身边，梦境构造得理所当然。

小镇又升起了太阳，这次还有点热烈，进入窗户爬到床上，夙夜被阳光一晒，整个身体舒服了不少，尾巴往上一挥。

季拾级又上楼来，看他的样子倒吸了口凉气。

夙夜往门边的镜子看了自己一眼，瞳孔里的赤色趋于稳定了，黑色眼仁因为阳光变成类似猫科动物的长线，一皱眉就感觉要扑人咬脖子。

身上的皮肤倒是褪了点，黑色到腰际到小臂，就是爪子更加锋利了。

让季拾级吓一跳的是他身上的尖刺，应该趋于稳定了，呈现出神色的红，且看起来个个锋利无比，额头上的角微微往人前弯曲，弧度不大，暗红近黑色，没有任何分支，像没有饮过血的两柄刀。

夙夜疑惑皱眉的样子像是微怒的邪/恶之神。

“那那那个……饭做好了……”季拾级的声音有点虚。

前一夜的吃食滋味席卷味蕾，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角，确实是饿了，季拾级后背一凉，夙夜的样子的不像是去干饭的，像是去吃人的。

沿着香味，夙夜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脚，转头问季拾级：“你有没有觉得，有问题。”

季拾级贴着墙，这里的过道本就窄，被夙夜身上的气息给填满了，他有点难受，强大的气息把他包紧了，有点迷糊：“怎么了？”

“屋子外面围着东西，”夙夜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数数，“1个，2个，3个4个，这里被变异体围住了。”

季拾级：“！！！”

突然，房间里的玻璃碎裂，门也被剧烈的冲击给震开，巨大的嘶叫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