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醒来又是一个三天后，入眼还是那盏藤编小灯，只是没有阳光了。

韦恩斯·莱特小镇此时阴雨密布。

如果不是身上的变化，他真以为自己还是刚离开坤岛的模样。

托青鹿的福，那晚的变异没让他完全被拆了筋骨，而且维持剂的药效姗姗来迟却强劲，失去意识前听见抱着他的人说了句“最痛苦的你已经捱过了。”

夙夜看着窗外的雾气吸了口气，低头看见利爪一般的手。

还是有人类的皮肤的——至少胳膊和胸膛没变，他摸了摸腰腹的皮肤，没有想象中那么粗糙，类似某种兽类。

红色的眼瞳还透着光，尖牙还没收回去。

夙夜侧过身看背后的棘刺，又看着自己的脸一愣，脸上的皮肤也没有变化。

他想起了青鹿变异时候的脸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等完全变异，也会那样吗？

刚摸了两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凑近镜子看，猛地把额前的刘海撩开。

虽然不太明显，但脑门上已经冒出头的尖角触感特别清晰。

“我去……”夙夜忍不住低声嘟囔，才觉得那两处隐隐发热。

季拾级在外面敲门。

“你醒啦，”他还挺高兴的，“饿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夙夜的眼神很直，最内层狭长的瞳孔看起来有点吓人，季拾级缩了缩脖子，咽口水：“不知道你的食谱是啥样的，只能先一点一点的试哈，如果不对胃口，你别……生气……”

他越说越虚，在心里暗暗吐槽青鹿让他说这些，夙夜现在的样子可太可怕了，感觉食谱绝对非常变异体。

说吃同类他都信。

夙夜却没思考吃什么，往头顶上看了一眼，看着藤编小灯：“先前我在船上就好奇，怎么一睁眼青鹿就好巧不巧找过来。”

季拾级：“……”

“安了监控吗？”夙夜撑着门，半变异体态下，本就比季拾级高的人又壮了一圈，威慑力满满。

“安了，”季拾级不敢看他的眼睛，“是因为怕你出事才安的。”

又慌张解释：“昨晚这屋子里的监控是关了的，没人看见……”

夙夜问：“我身上有吗？”

季拾级不明白：“啊？”

夙夜“啧”了一声：“我是说，你们在我身上安没有？”

这是个傻瓜问题，长期被安装追踪芯片的人，不可能感受不到身体里的异样，季拾级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明白了他哪是关心监控，在意的是后半句里的人。

季拾级老老实实回答：“没在你身上安，青鹿能找到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

不可能是偶然，夙夜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觉得说出来也没甚作用，跳过话题：“青鹿人呢？”

这个好答，季拾级赶紧说：“去处置局了，要晚上才回来。”

夙夜：“？？？”

“他现在和处置局什么关系？”先前巷子里的斗殴者就说他是处置局的人，这么快就跳完槽了？

季拾级很坦然：“青鹿去上班。”

夙夜缓了半天，这比自己变异都难以接受，特别是这真的是很正常的上班。

季拾级继续说：“拿工资，获得社会福利的……那种上班……”

夙夜：“……”

这算什么？有人千辛万苦逃跑，有人不知何时已经做起了正规社畜？

青鹿叛逃组织就是过来入职的吧？

季拾级还补充：“是处置局请他的，其实也不是很需要天天去，就是最近他刚离开你们那个什么组织嘛，要处理很多事。”

还带了一个你，季拾级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过一遍再嚼碎了咽肚子里。

夙夜眉尾一挑，感情还可能是高薪外聘？

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理不清这中间的来龙去脉了，问：“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一直被组织休眠着吗？”

“啊……”季拾级张张嘴，“他被休眠前的事。”

夙夜：“？？？”

*

青鹿是踩在日落前回来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盒子，一靠近夙夜就闻到了丝丝的血腥味。

他的眼睛亮了亮。

整个白天，他都被季拾级和莫白“摧残”，他们做了许多十分不合口味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有点麻。

其实也不是什么黑暗料理，恰恰相反，莫白的手艺很不错，鸡鸭鱼肉样样都做出了花。

只是都是生的。

夙夜非但没尝试几样，还对有些露出了厌恶的脸色，并且是已经极力在压制了。

季拾级看着最喜欢的生烩鱼杂流口水：“怎么会有变异体不喜欢生烩鱼杂，这简直是世间极品，很抢手的！莫白天没亮就去排队，还要用抢的！就算是上了年纪的变异体看见了都能一个箭步抢十斤！”

接着他又看向身边的生拌牛脊骨：“这个也是，一头牛可没多余的脊骨了！精华部位更是只有这么一点！”

夙夜：“……”

这小孩的样子除了惋惜，还有“夙夜你真是太不识货了”的悲叹。

牛脊骨是夙夜叉了一筷子的菜，刚闻到味就面目扭曲。

正常人的时候他不挑吃食，对食物甚至没有色香味评定的概念，但现在完全不行，有的东西没沾到舌头都能直接想吐。

特别是鱼类和内脏。

几个人叫苦不迭。

莫白坐在一边也对着桌子沉思，最后给出解决方案：“要不……点外面的？”

她能力实在有限了，只能期望外卖能不能解决一下眼前问题。

夙夜看着各色各样的饭店小馆，脸上更是难看。

很多变异体的口味都挺奇怪的，并且噱头十足。

他明白这里的一切都和常人不太一样，但特级变异小胖熊是什么东西？优质突发变异黄金鱼又是什么？

而且为了让食客对食材的新鲜程度有所了解，“现变现杀”、“变异七天内新鲜无催变素”，和“今日刚变异，肉质绝佳”这种宣传语是什么跟什么？

多冒犯啊。

刚变异，还没变完的夙夜把手机一扔，把季拾级吓一跳。

他和莫白互相瞪眼睛，用“眼语”：咋看急眼了？整个小镇都没有他能吃的东西吗？

莫白摇头：不知道，我尽力了，小镇里都没有他看得上的，怕是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所以季拾级一见青鹿，就跟有人来救大命一样，但也开始抱怨：“哎青鹿我跟你说，夙夜他！他真的太挑食了！太挑了！”

青鹿看着一桌子赛满汉全席的吃食，看了一眼夙夜。

他拍了拍盒子：“你的情况有点复杂，不能用正常的变异体生活衡量。”

莫白和季拾级这才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夙夜他是突然变异的！维持剂都打不住，啊，是我们平凡变异体考虑欠妥了！”

季拾级实在是太不会说话，夙夜神色沉沉：“什么叫平凡变异体，我正常人做不了，连正常的变异体都不能做了吗？”

青鹿闻言一笑，让这俩小孩把桌上的菜都收拾了，该干嘛干嘛。

等两人走，饭厅一下就清净了，桌上的东西撤干净更是宽敞了不少。

青鹿挽了袖子，开了柜子拿出把剔骨的刀。

箱子里是匹粗壮的腿，也就成人小臂的长度，但夙夜一眼就看出是选取了肉质最紧致的部位，冒了点血到木质台板上，一闻就很新鲜。

他的眼睛更红了一点，血液又有了沸腾的感觉，一时没忍住，尾巴还没控制住地摇了几下。

他对此很错愕，赶紧收住了。

青鹿拿着刀的手顿了一下，后退半步看他的尾巴：“小动物表达喜爱的时候也会摇尾巴。”

夙夜：“……”

青鹿丝毫不在意他的龇牙咧嘴，十分熟练地把胫骨和肉分开，还拿着骨头摇摇：“你看见骨头会想吃吗？”

逗弄痕迹太明显了，夙夜起身：“你留着自己吃吧，我走了。”

腰被触须圈住，他被稳稳当当地按回椅子上，青鹿的嘴角勾得明显：“坐着吧，马上就好了。”

肉被切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很整齐，没有去肥肉层和浅皮，黄油在锅底慢慢融化，肉下去的时候滋滋响，夙夜一闻着味就翘起了尾巴。

他心里堵，但又抗拒不了肉香味。

青鹿看着他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眼神再一次变得调笑。

“你现在应该也控制不了，”肉被装盘，放在夙夜面前，“和它和解吧，昨晚上的感觉可不太妙。”

说起昨晚上，夙夜还有点不知怎么开口，一直在回避回忆。

青鹿好像并不避讳。

他现在已经没有杀心了，还维持着一种观察死对头变异程度的情绪。

这让夙夜更难习惯，但此时面前的肉太香了。

就很奇怪，这肉没有被腌制甚至没在烹饪中加一滴调味品，青鹿只是让它在锅里过了一遭，肌肉层里甚至还有血往外小心翼翼地渗出，但他觉得这很美味。

青鹿看他脸色挺满意的，就转身回厨房煎其他的肉。

夙夜拿着刀戳戳：“这是什么肉？”

青鹿的声音都没起一下：“人/肉。”

夙夜张张嘴，看了一眼支在垃圾桶里的骨头，如果它真的是胫骨，那这个人的体格得是正常人的三四倍大。

他“哦”了一下：“这个人得有六百斤以上吧？”

青鹿把一片片的肉放进手边的大白瓷盘里，轻笑：“你看你是不是长高了也壮了？”

夙夜：“……”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他试探性地切了一小块肉，虽然身体和血液已经告诉他自己将会很享受这些，但他依旧不愿意当着青鹿的面表现。

他尽最大力让自己十分矜持，但在一大盘肉放上来后，自己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越切越快，尾巴控不住，眼睛红透了。

他甚至没发觉脑袋上的尖角都更突出了几分。

“诶？”青鹿前一夜没发现他长角，手开始欠，按着他的头发，“昨晚上没看见你长角啊，新长的？还有点嫩。”

夙夜脑袋一撇。

自此，夙夜是彻底感觉不到青鹿的杀意了，真的对逗现在的他兴致浓烈。

他哈了口气，青鹿装看不见，还按了按那俩尖角。

“青鹿，”被按角的感觉很糟糕——至少夙夜这么觉得，整个后背都在起鸡皮疙瘩，“你手痒的话我可以帮你剁掉。”

青鹿挑眉，收了手坐他边上看他吃。

夙夜：“你没事了可以退下了。”

青鹿：“我得看着你，别等会吃饱了又出去，在路上变异了怎么办？”

夙夜恼火：“我不会了。”

青鹿只是看着他，很闲适：“今晚月亮升起来，你还会的。”

夙夜：“……”

青鹿把盘子往他身边推：“多吃点才有体力，昨晚我看你都要虚脱了。”

这真的不能说，夙夜顿时停下了刀叉，眼神变得恶狠狠，像是随时能举刀嘎人。

青鹿却突然正色：“我认真的，在变异途中失去意识很危险，你真的很特殊，没处理好的话，要么变成人类也没有意识，要么……”

他顿了一下，夙夜的心里也跟着一顿。

“要么你就捱不过来，比我还早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现在看来，你应该不会出现第二种了，”青鹿肯定了死对头顽强的生命力，但是叹了口气，“不过成为第一种也和死掉没什么差别，我会直接杀掉你。”

没有意识且不可控制的强变异体简直会成为灾难，夙夜也知道，对青鹿说的话一点都不诧异。

他耸肩：“到时候再说吧。”

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已经超载了，对食物的渴望占据了上风，脑子里只有吃东西。

他俩算是暂时收起了锋芒，但在门外蹲着的季拾级和莫白就怕得要死，在沙发上佯装看《小镇一日要闻》，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季拾级拿着报纸遮住鼻尖以下：“什么就杀掉？什么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莫白也听见了：“青鹿要动手吗？可是昨天他才救了夙夜！”

季拾级：“处置局已经在关注夙夜了，估计给青鹿施压了。”

莫白点头：“夙夜真的太特殊了，我没想到他会让靠近的变异体们都失控。”

前一夜夙夜不知道，他当时释放的气息让周围的变异体都陷入无意识的状态，处置局出了三个小队才压下混乱。

当时这处房子被血一样的雾包裹着，一靠近还会被雾气化成的小尖刺刺伤。

当即处置局就下了评级：特级不稳定变异体（观察期）

和青鹿直接一个等级了。

只是要摘掉“观察期”，就要完全变异后为稳定状态。

那边都在看着，要是有个意外，只能直接扑杀。

想着季拾级颤抖了一下，低声：“你觉得夙夜要是不可控了，处置局能压得住吗？”

莫白：“压不住，所以他们需要青鹿帮忙。”

季拾级有点欲言又止。

莫白：“你说。”

季拾级才开口：“我觉得青鹿也悬，他好像下不了手。”

莫白：“？？？”

*

吃饱喝足后夙夜靠着椅子“玩”尾巴，努力和现在的身体和解。

但尾巴老是会突然抽动一下，连着尾椎产生难以形容的突然感。

夙夜忍不住拧了眉。

青鹿和触须相处得就很融洽，能一动不动地站着洗碗，触须灵活接过，把干净的盘子和锅放到相应的位置。

洗完了青鹿一边理袖子一边往饭厅外走：“可以准备休息了。”

夙夜放弃“教导”尾巴，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去楼上。

“我和你住一间？”他看着要跟着自己进屋的人，“真没别的房间了？”

他们的这间屋子不大，挨邻面包店和花橱，从外观看挤挤攘攘的，更像个堆货物的隔间，三间卧室已经算布局极限，谁都没想到青鹿会带回来个夙夜。

青鹿理应和他待在一块的，这屋子里只有青鹿控制得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青鹿先前的手贱，夙夜觉得冒角的地方一阵一阵发烫，还有破皮感。

轻微的刺痛沿着额头到尾巴尖，尾巴开始不安且急促地左右摇动起来。

又有血腥味开始刺激鼻腔。

今天和昨天不同，他身上除了蠢蠢欲动的滚热，还有一股又一股的冷气。

胳膊上的皮肤又开始改变，青鹿和季拾级说话的功夫，夙夜脸上竟起了一层霜。

青鹿按着门框：“去把暖气打开。”

季拾级虽然怕，但手脚麻利，三两步奔下楼梯。

等房间暖和起来的过程很缓慢，夙夜被搅得有点坐不住，红着的眼睛和眼睫上的霜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后脊骨的肌肉开始绷紧，骨骼清晰，尖刺有开始有冒头之势。

青鹿捞了条毯子：“能坚持吗？你今天不能打稳定剂了。”

稳定剂对现在的夙夜没什么用处，反而会阻碍变异行程，真就是需要一定程度的硬捱。

房间渐渐变暖，但夙夜觉得完全没用，他在心里发寒发热，像是某种高热寒战的病症，找不到药物治疗。

凝起来的霜慢慢融化，顺着脖颈滑落水珠，分不清里面有没有汗液，青鹿在灯光下看见略带苍白的人染上一层水汽。

此时的夙夜有点虚弱，又因为隐忍痛苦而显得脆弱。

青鹿坐到他身边，也许是出于想起自己以往变异的时光，也许只是一时心软，他伸手抹掉夙夜脸颊上的水珠：“实在难受，我可以抱你，昨晚感觉有点用。”

啊上一章更新的时候我看有一条评论被审核删掉了，想着就三个字怎么就违规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试着申诉了一下，想着不过就再试试，还好评论回来了。

正好遇到这件事我就想说一下，看文都可以畅所欲言啦，有误删除我看到了都会去试着申诉一下的，希望大家看文开心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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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Bomb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