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鹤夜半

鹤夜半。

一个让江湖人唏嘘难言的宗门。

唏嘘它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正派,势力显赫。

难言……其内门人性情怪异,行为诡谲,个个视同门为亲友视他人为猪狗。

江湖里没有统一的盟主,门派各自为营,但若提及鹤夜半,哪怕是无门无派的武士,多少也会顾忌三分。

不止是武术内力,鹤夜半闻名于世的还有情报与医术。

没有人会保证自己一辈子无病无灾,也没有任何高官显贵、名门正宗敢言自己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初春清寒,树叶枝桠尚未生绿。

积雪也尚未消融。

青石粗糙冷硬的平台上,身形单薄的少年跪着,光从他挺直的身板上,就能看出明显的不屈。

“景纸,还不认错?”

堂上的老者肃冷,看地上的少年死活哽着不吭声,脸色渐渐阴沉下去。

翛然站在后面,看着少年硬气的样子也是气笑了,如果不是碍着老阁主在上面,他亲自上场按着景纸的头给台上的长者们挨个认错。

到底在倔什么?鹤夜半的长者看着冷漠,对于自家门人,却一个比一个心软好说话。

错就是错了,好好认罚就好。

闹成这样,请来了老阁主,可善不了了。

翛然嘲弄地扯唇,目光飘忽起来,忍不住瞟老阁主后面身形颀长的青年。

那人沉默地垂眸,比未消融的积雪都冰冷。漠视地看着跪在下面景纸。

长睫掩盖了眼底的色彩,青年冷淡漠然的脸上更看不出什么情绪。

翛然一看见他,视线就跟定住了一样,漫不经心地想,如果景纸真惹怒了老阁主,也就只能祈求少主能动容了。

可是,鹤夜半的少主……

向来孤傲独行啊。

“我凭什么有错?”景纸沙哑地开口,打碎了一室的沉默。

他抬起头,眼眸发亮,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是名门正派吗?我只是救人,我有什么错!”

景纸坚定的话语大声地回荡在司惩庭。

翛然回神,下意识扭头去看老阁主。

台上的长者叹气摇头,中央的老阁主果然也彻底黑了脸。

老阁主站起身拿过侍从手上的宗卷就狠狠砸在下面的少年身上。

这一下可用上了内力,景纸头被砸得偏向一边。

“混账!”

宗卷漫天散落,整个司惩庭的人噤若寒蝉,没人注意到那位高高在上、冷淡清隽的鹤夜半少主指尖微颤,蜷缩了手心。

老阁主怒道:“救人?悬策阁给你的悬赏是让你去救人吗?”

“可是她一个食不果腹的流民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才五岁!鹤夜半的悬策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悬赏任务?”

“就当我我放弃悬赏又如何,就当我任务失败,我认罚……”

啪——

景纸的话被响亮的巴掌声截断。

唇角流下血丝,景纸不可置信地慢慢扭回头。

是翛然,他那个向来吊儿郎当又待人极好的师兄。

手中被翛然塞进一纸卷宗,是刚刚老阁主气急砸过来的其中一张。

翛然再不打断这个笨蛋讲话,恐怕他就要犯众怒了。

“自己看。”

景纸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卷宗。

管理悬策阁悬赏的长者石乘酩冷笑了声:“悬策阁的悬赏代表鹤夜半的名义,不接弱者仇杀,不接奸淫掳掠。”

“你就肯定那个五岁的孩子真是她的孩子?食不果腹?哈,你以为一个普通无害的流民,凭什么会被悬赏?”

石乘酩嗤笑:“既然质疑我悬策阁的悬赏,又何必留在鹤夜半。”

景纸手里的宗卷被他捏到折皱。

少年的脸色也愈发苍白,死死地咬着唇。

“悬策阁的悬赏可以放弃,不可以失败!你当行踪情报是大风刮来的吗?”石乘酩嘲弄地说,“你心善放过目标,那你刺探情报的同门谁来可怜,感情风险不是你承担的你就慈善?真是好一个慷慨!”

景纸眼眶通红:“……什么?”

什么意思?

他去看老阁主,可只是老阁主冷哼一声拂袖不应。

他只能拉住翛然的衣袖,艰涩沙哑地问:“师兄……?”

翛然目光冷淡了下来,陈述道:“死了。”

地上的卷宗,翛然都看了。

才清楚为什么老阁主这么生气了。

心软放走目标是小,任务失败是小,连累同门……才是大罪。

悬赏的目标会是什么好人,都是睚眦必报的亡命人。

“鹤夜半铁律——自招事端而祸及同门者,剔骨。”

景纸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鹤夜半没有蠢货,但景纸是第一次出任务,刚进宗门不久,也不过才十六岁。

少年意气,还未接受教导。

第一次犯错就背上了一条命。

景纸挺直的脊梁已经弯了下来,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黑石板上,他紧紧攥着卷宗,弓起身颤抖。

摇头哭喊着:“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老阁主冷着脸,鹤喙钳刚被人拿上来,他刚接过,苍老的面孔看不出动容。

“愚昧。”石乘酩冷嗤。

景纸恍若未闻,或许也觉得自己该死了。

翛然皱眉,眉宇带上几分烦躁,喉咙像被堵住了般发不出声音。

少年跪在他面前忏悔地哭着,单薄的身子剧烈地颤抖,死死捏着写着牺牲者的卷宗资料。

景纸是他带进鹤夜半的。

年少失双亲,自己带着五岁的弟弟乞讨奔波,翛然在遇见他时,少年正给自己死于肺痨早夭的弟弟挖坟。

当年脆弱悲切的背影,和今日重叠。

翛然闭上了眼,选择走下刑台。

怪也是他,没教好。

“啊——呃!”

少年凄厉悲惨得痛呼出声,左手手臂骤然断落。

司惩庭黑曜石的台上血液浸出。

翛然心里一震,抬头看去。

老阁主手里握着鹤喙钳,本来阴沉的神情现在更复杂了,变换好几番,最后叹气。

“江涑。我说的可是剔,不是断。”

……

没人想到这个发展,司惩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老阁主身后的青年身上。

霁月清风的青年慢慢收回手,冷淡的神情盖不住清隽眉目,像是墨画走出的人难以让人联想和刚刚出手果决狠辣的是同一人。

江涑垂眸:“余下的,我替他还。”

老阁主气的胡子打结,鹤喙钳扔到地上,拂袖转身就走。

“好好,你来处理。结束之后,到悬策阁来!”

……

江涑一出声,气走了老阁主,司惩庭的长者们也不说话了。

连最毒舌刻薄的长者石乘酩也只是冷哼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翛然看向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景纸,心里很复杂,虽然一开始的确对少主寄托了希望,但江涑真出手了,翛然却没多少欣喜。

他在鹤夜半长大,认识江涑的时间比景纸不知道多多少。

江涑天赋卓绝,是鹤夜半的天骄之子。

他性格冷清,却对找他请教的弟子从不吝啬,一视同仁毫无例外。

可以说,鹤夜半没有人不憧憬、仰慕这个少主。

可是为什么,少主愿意为了景纸破例。

翛然看着高位上的青年看得出神,忽然看到那双向来放不进万事的眸子,头一次出现自己的倒影,他怔愣一瞬。

江涑已经走到他面前。

“带他去治疗吧。”

再拖下去,这孩子就要因为失血而死了。

方才的事,只有眼前的人表现出对景纸的关切,想来是关系密切的人。

翛然回过神前,一双狐狸眼就已经下意识上挑盛满笑意。

和刚才判若两人。

他答非所问:“少主还是心软了。”

江涑没有回应

翛然:“少主.....”

话未尽,江涑移开视线,漠视地掠过了他。

江涑示意其他人带走景纸治疗,随后自己前往悬策阁。

司惩庭的人慢慢散开,只剩下翛然还在原地。

他扯了扯唇,有些讽意。也没再关注被带走的景纸,循着江涑离开的地方看了半晌,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景纸是他带回来的,自然担心关注景纸。

他也可怜景纸。

司惩庭上,打醒景纸阻止他讲出更多蠢话也是真为景纸好。

但也并非没有私心。

鹤夜半这个名门正派,可不少亦正亦邪不受束缚者。

翛然又没什么恶毒心思,只是想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他不是不真心待景纸,不过和江涑比起来,谁都要让一让而已。

开新坑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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