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透了,许棠眠合了眼,又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披上外套下了床。
现在是十月份,白天还可勉强穿个短袖,夜里秋风可凉得很。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可她不想让虞春生发觉自己起来了,因而没有开灯。
推开门,原本黑乎乎的天像是人为地拉了一层亮度,竟于黑夜中看出白天的光景来。
秋虫吱吱地叫着,树叶也沙沙响,许棠眠轻轻迈动步伐走出虞春生刚垒好的小院,便看到远处田埂上一个背着几圈水袋的身影正提着手电往前走,灯柱一晃一晃的。
她想再跟上去看看,可想着他已走出一段距离,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在夜里随意走动,于是又退了回去。
许棠眠睡得浅,大约夜里三四点的时候,虞春生终于回来了。
供销社八点上班,虞春生七点就必须从家里出发,算上洗漱时间最快也得十分钟,六点四五十就得把他喊起来了。
他只能再睡不到四个小时。
虽说她和虞春生认识没多久,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到虞春生这一天都忙活了些什么,明天又要面临怎样的工作,许棠眠还是为他心疼了一秒。
她的学校距家步行二十多分钟,但想到累了一天的虞春生,许棠眠还是听到鸡叫就爬了起来。
快速而安静地洗漱完毕后,她从柜子里拿出几块钱来回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买了几个包子又打了一碗豆浆。
翻出怀表一看,才六点出头。
她将早饭放回锅里又盖上盖放在炉子上,看了会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了客厅将虞春生晃醒。
只是在晃醒之前,视线不免在他支起的小帐*篷上多看了一眼。
原来男人早上会升旗是真的。
许棠眠红着脸将掉到地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重新给他盖上,尤其盖住了重点区域后,才晃了晃他肩膀,“虞春生,再不起来迟到了!”
虞春生下意识转过了身,被子也被他举到了头顶裹住,可下一秒他忽然坐起,发现许棠眠在床边后抓住被子裹住了上身,急道:“你怎么在这?”
许棠眠将怀表一掀,“快七点了,再不起来迟到了。”她顿了顿又道:“放心吧,你是清白的。”
说着憋笑离开了现场。
她站在门口放空了一会,就见虞春生已经穿戴整齐推着自行车出来了。
“等会!”她赶紧回厨房将锅里的包子用报纸包上,塞到了他车上的包里,又递过去一个搪瓷茶缸:“先把豆浆喝了。”
虞春生有些惊讶,“你买的?”
“不然天上掉的呀?”许棠眠翻了个白眼。
“你吃了吗?”他又问。
“我给自己留了一个包子,你不是赶着上班吗快走吧。”许棠眠催促道。
虞春生又将茶缸还给她,“一个包子能吃饱吗?这豆浆你喝吧。”
“哎呀我不喝,我不爱喝。”许棠眠拿着茶缸就往他嘴里灌。几股豆浆从虞春生嘴角漏了出来,他只能咽下去又攥住她手腕。
反正也只是强迫他喝又不是要呛死他,许棠眠见好就收,手往前推了一下示意他自己端着。
“那谢谢啦。”虞春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收回,几口喝完了豆浆将茶缸递给她又道:“放在那等我晚上回来再洗吧,我得出发了,回来再说。”
“别忘了我那东西!”许棠眠又提醒他。
——
吃完了饭,许棠眠顺手将茶缸洗完放了回去,又慢悠悠地朝学校走去。
今天实在起得太早,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哈欠。
想到要开介绍信,路过校门口时,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高冷,而是破天荒地同几个老师主动打了招呼。
办公室的老师都是三四十、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实在是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唯有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老师,不苟言笑的看着不好亲近。
许棠眠想咨询一下介绍信的事,犹豫半晌走向了办公室看起来还算好说话的一位四十岁的女老师,她正在和学生说话。
刚要开口,“啪”的一声,女老师一掌拍向桌上的练习册,尖着嗓子吼道:“说!为什么不交作业?别跟我说你没带,这借口你前几天用过了。”
许棠眠站在她后面吓得抖了一下,缩了缩脑袋又回到原位,却见那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年轻女老师在捂嘴偷笑。
许棠眠闷声靠近,屈指在她桌上叩了两下,“李老师笑什么呢?说出来大家一起笑笑。”
李老师抬起头,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没有啊,我想笑就笑喽。”
许棠眠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她们,又勾指招呼了一下,“出去说。”
李老师忽然板着脸,朝后缩了一下,“我就是觉得你刚刚挺可爱的,没有别的意思。”
许棠眠哑然失笑,她有这么吓人吗?
“我有事想问问你,在这不方便。”她朝办公室外走着,一回头却没看人跟上来,又跺脚道:“真有事!大庭广众的,我还能打你吗?”
李老师眉头一挑,“也是。”
两人朝走廊上一站,许棠眠率先开口:“我记得李老师不是本地人吧?”
李老师点点头,“我家是河北的。”
许棠眠“嘶”了一声,“那你每次回家买票,是不是要开介绍信啊?”
“对啊。”李老师一脸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探亲,但是不知道怎么开,找谁开。”
李老师笑了笑,“就这事啊。”她指着隔壁道:“你要去找校长,写个申请书讲明情况,他就给你盖章了;然后拿着申请书去乡政府,找王文书给你开个外出介绍信,最后拿着介绍信去县公安局,找户籍科换他们的介绍信,有了这个介绍信就能买火车票了。”
许棠眠:“……”
买个火车票这么难?
见她面色犹豫,李老师又道:“觉得复杂啊?其实还好,校长挺好说话的。你哪天课少跟他说一声,都不用请假。一天流程这些就能跑完了。”
“行,谢谢了。”许棠眠微笑着寒暄了一句:“改天请你吃饭。”
本就是客套话,岂料李老师认真地回她:“哪天?”
许棠眠:“……”
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哦。”李老师低头苦笑了一下,“客套话是吧?我还真以为有人会请我吃饭呢。我来这都一年啦,每天无聊得要死。想看电影找不着人,想看电视没电视,闲得我都快发霉了。”
许棠眠深有感触,大概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那种情感,让她在无形之中对这个年轻姑娘的好感又深了一点。她浅笑着道:“怎么是客套话呢?我这几天有点忙,等我事办完了,就请你去镇上看电影吃饭。”
“真的?”李老师伸出小拇指,“拉钩。”
跟孩子似的…许棠眠伸出小拇指和她拉了钩,正要去校长室,却被她拉住。
“还有事?”
李老师又道:“你这几天忙什么?要我帮忙吗?对了,看你之前不是在学校住的吗?怎么今天从外面进来的?”
许棠眠:“…我从外面进来你都知道?你关注我啊?”
李老师笑了笑,“你之前在这住,有啥事副校长都找你办了。今天他突然问我有没有住校的打算,我就知道他在找下一个倒霉蛋了。”
“这样啊。”许棠眠没当回事,“我找到地方住了。”
“恭喜恭喜。”李老师抱拳摇了两下,“原来是忙着搬家。乔迁之喜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大家说一下,我们几个凑钱给你买挂炮放啊。”
……
“你太客气了。”许棠眠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一番,“房子简陋,没啥好庆祝的。”说完她余光看到校长从办公室里夹着个包往外走,赶紧道:“改天再聊,改天再聊啊!”
“校长!校长!”许棠眠飞奔过去拦住了他。
“许老师?”丁校长扶了扶眼镜,“你有事?”
“有事!有事!”许棠眠看他带着包就多问了一句,“校长您这是要出去?”
“对,这不是马上冬天来了?咱们好几个教室的窗户玻璃都碎了一直也没换,我想再去上面多跑跑,看能不能趁着没降温都给换上新窗户,孩子们冬天就不用拿旧报纸堵了。”
这是好事,许棠眠犹豫了一下又道:“那您先去吧,我这事不急,等您回来再说。”
“行。”校长拍了拍她肩膀,“好好工作啊。”
许棠眠点了点头又回了办公室批改作业,一直等到下班,校长都没回来。
乡村小学课程比较简单,上午四节课到十一点半放学;下午两节课,三点半就放学了。
之前她在放学后都是回宿舍看书、写教案、种花除草,猛地一下不住这了,回家还不知道干啥。
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四点,太阳都还没下山。许棠眠回家转了一圈,米面粮油都齐了,菜还没买,便又拿钱去集市走了一遭。
农村虽不像市区那么繁华,但春风已然吹至。这学校门口偌大的一片空地,学生刚放学,陆陆续续就有人推着板车过来了。
谁家老母鸡下蛋多了吃不完的,地里菜太多再不吃要烂的,果子刚成熟的,都会拿到这里卖,不需要票证。
许棠眠捏着几块钱在鸡蛋摊子前站了一会,有些心动。
肉菜吃不上,多买几个鸡蛋,虞春生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她买了十来个鸡蛋,一块豆腐两个西红柿和一把韭菜,欢欢喜喜回了家。看看时间,也才五点多,虞春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厨房后面的小河蹲了一排孩子在钓鱼,许棠眠看着好玩,便趴在厨房窗户上看他们。不知过了多久,听着一阵铃铛的声音,许棠眠便知道是虞春生回来了,特意拿着买好的菜要去“邀功请赏”。
可出了门才发现,来了一群人,虞春生推着车在他们身后缓缓走出。
不等许棠眠询问,其中一人便上前道:“这就是弟妹吧,真俊啊。”
许棠眠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下意识要给虞春生递个眼神,可他的目光却在院外。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许棠眠看到一个竹竿若隐若现晃动着,随后一个人捂着耳朵跑了进来。
“啪啪啪啪啪啪!!”
许棠眠吓得捂起耳朵。
这谁啊!真有人来放鞭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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