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名为自尊心

江姜因为这通电话,差一点点就坐过了站。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在车门关闭前挤下了车。

他执拗地看着简易地图,左拐右拐,终于走到了菜市场跟前。

然而即便是“菜市场”,也跟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江姜一个个摊位看过去,这些菜看起来确实比较新鲜,但是要说品质,肯定是不如村里的。

“刚进的本地西红柿,又沙又甜!”一个大娘看江姜瘦小又白净,立马招呼他:“小帅哥来看看!”

江姜被她这句“小帅哥”叫的脸热,探过头去看,结果发现这西红柿个头虽然大,但是颜色不均匀,也不鲜艳。他纠结了一会儿,礼貌地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这样大棚里催熟落下来的西红柿,和沙、甜几乎没关系,他没点破,也没停留。

绕了一圈下来,江姜买了几样看得过去的蔬菜,他心里计算着价格,发现还是会比家里那边要贵一倍左右。

到了肉摊前,他更是皱着眉头。鸡鸭全是处理好放在台上,当眼处的几只明显的不新鲜,其他肉类更是被紫红色的灯光照着,看不出好坏来。

卖肉的大叔也没想到江姜看起来年纪不大,挑肉的眼光确实十分不错,拒绝了他好几次推销后,精准地看中一刀漂亮的五花肉:“就这块吧,多少钱一斤?”

“三十二一斤。”

江姜咋舌:“这么贵?”

肉贩心里有些没底,面上却装出震惊的表情:“这还贵!?你去其他家问问,这么好的肉,谁家能比我家便宜?”

带着一点方言口音的话让江姜有些没听清,但也许是肉贩口气太冲,把江姜吓了一跳。

他硬着头皮:“便宜点,太贵了。”

肉贩子打量他一番:“三十,卖给你三十一斤我都不赚钱!”

在乡下讨价还价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肉贩子太过理直气壮,让江姜瑟缩了一下。

“……那好吧,”江姜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拿出了钱包:“就要这一条。”

肉贩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江姜不愿意去听,只盯着电子秤上的数字。

“一共五十四块六,你给五十四吧。”

江姜掏出一张五十块和一张十块纸币。肉贩接过皱了皱眉:“我这没有硬币,那就找你五块好了。”

“怎么这样?”江姜着急道:“不是才五十四块六吗?哪有这样抹零的呀?”

肉番也有些不耐烦:“我没有硬币啊!那你扫码付钱。”说罢他将纸币又扔回到台面上,江姜盯着纸币,又看了一眼钱包,所有硬币都在公交车上用掉了。

“本来五十四块六,四舍五入就是五十五啊,哪有计较这四毛钱的。”肉贩用江姜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嘀嘀咕咕,江姜不敢反驳,慢吞吞拿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扫码付钱:“那我付你五十四。”

肉贩没理他,转身去干别的事。江姜有些羞恼,输入数字的时候还是输了“54.6”。他不是计较这四毛钱,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态度让他觉得不舒服。

江姜拎着菜走出菜市场老远,还在为肉贩那副嘴脸感到憋闷。

他站在路边,刚准备掏笔记本原路返回,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声。他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一辆纯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以为他挡到了这辆车的去路,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准备绕开。

他正绕到侧面,副驾驶的车窗忽然降下来,周丰年阴沉着脸把着方向盘,头顶上架着一副墨镜:“这儿不能停车,快点上来。”

江姜先是一愣,又赶紧小跑过去拉开车门。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他抱着一大兜子菜坐下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周丰年踩了一脚油门,伸手去把副驾驶直吹的空调口调开。

江姜见周丰年黑着脸没说话,有些忐忑,于是话里带了讨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周丰年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手表定位的事情,加上心里还有气,淡淡地说:“猜的。”

“那你猜的还真准!”江姜对周丰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他看了眼时间,问:“你吃饭这么快就结束啦?”

“没吃饭,”刚好等一个红灯,周丰年将墨镜摘了放在中控:“那边突然有事,就取消了。”

“那等回家我做给你吃,”江姜有点开心:“我买了一块很好的肉。”

周丰年不知道要不要和江姜生气,他长舒一口气,心里烦闷地很,降下车窗后摸出一根香烟点燃,没有说话。

江姜也没怎么见过这样低气压的周丰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丰年的脸色,试探地问:“学校那边不顺利吗?”

“没有。”

“那怎么看你,好像不太高兴?”江姜困惑地问。

周丰年吐了一口烟雾。红灯结束,他扭转方向盘:“是不太高兴。”

江姜先是看着他,又垂下眼看着怀里装着菜的几个塑料袋。

周丰年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听我的?”

江姜自然知道他在说那件事,抿了抿嘴,片刻后说:“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呀,我一个人可以的。”

“可是你这样做也很没必要。”

江姜的手躲在塑料袋后,轻轻抠着指甲边缘。

周丰年看着前方的路,脑子里想着的全是刚才太阳底下,江姜满头大汗,上衣都快湿透,拎着几个大塑料袋左顾右盼,眼睛都睁不开,又迷茫又慌乱的样子。

他深呼吸了一下,“姜姜儿,我最近忙,没办法事无巨细地照顾好你,对不起。”

江姜听见周丰年的道歉,心里一紧。

“但是就这一阵子而已,我今天已经交接了很多工作,接下来我就可以好好陪着你,去适应、去学习。”

周丰年说这话时嘴里泛着苦涩,他想起刚才看见的江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你初来乍到,一个人跑这么远,我真的很担心你。”

江姜不明白:“我只是出来买菜而已呀……我没有乱跑。”

周丰年哑然。

他一时间也不明白自己这样紧绷的神经是为什么。江姜是一个成年人,不是小孩子。虽然不太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但是他也在自己努力学习,手机用的不利索,却还是下意识靠自己去摸索。他顿时也感觉是不是自己太紧张,总觉得在他看来事事需要依赖他的江姜,离开他一个人在这城市中行走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自己搜地图,自己坐公交车,自己开乘车码……

其实换到另一个十九岁的人身上,这些事真的是太过稀松平常。江姜虽然没有学历,身体不好,反应稍微迟钝一些,但他并不笨,甚至在感知他人情绪时,还很敏锐。

江姜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哥哥,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

突然袭来的无力感和自责笼罩了周丰年,他灭了烟,升起车窗,将外面的嘈杂隔离开,只能听见江姜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周丰年涩然:“可我,真的担心你。”

正在开车,江姜不敢去碰周丰年,他将身子转向他,恳切道:“我自己真的可以的,像今天,我就学会了坐公交,还学会了扫码买菜。我觉得真的不难,真的,我一个人也可以学会。”

车内忽然只剩下转向灯的响声。

沉默压抑着江姜,让他止不住轻颤。半晌,周丰年开口:“姜姜,你会怪我没有陪你吗?”

江姜不明白,明明只是出门买个菜而已,为什么会有责怪呢?为什么他要责怪周丰年呢?

于是他问了出来,周丰年却没回答。

他看着周丰年略显疲态的侧脸,心里有些酸涩。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周丰年停好车,江姜正准备解开安全带,却被周丰年拦住。

“你把手扣开一下。”

江姜闻言沉默,艰难道:“哥哥,我不知道什么是手扣。”

周丰年也愣住,片刻后他倾身过来,伸手打开了江姜副驾驶前的收纳:“就是这里。”

他拿出一个白色盒子递给江姜。江姜拿在手里,有些迷糊。

“这个是手表,给你新买的,”周丰年说:“你以后就戴这块,出门也方便。还有,”

他又伸手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子,“这是给你买的手机。”

江姜睁大了眼睛看他:“为什么要突然给我买这些?这,这些都很贵吧?”

周丰年看他愣愣的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把纸袋子塞在他怀里,又伸手去轻轻捏他的脸:“不贵,有奖学金。”

江姜这会儿没被他糊弄,他摇摇头,要把纸袋子还给周丰年:“不行不行,肯定很贵的,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呢?”

也许是开车开了一路,周丰年终于把心情平复下来,他握着江姜的手,专注地看着江姜:“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姜姜儿。原本准备晚上零点再给你,但是我有些忍不住,想快点跟你说这句话,”

周丰年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江姜,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江姜捧着纸袋子,呆呆地望着周丰年。

他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

分明二十分钟前,周丰年还在罕见地发脾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抚。他心里很慌张,甚至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应该就像周丰年说的,乖乖在家里等他回来。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周丰年却吻了他,对他说生日快乐。

江姜知道,自己心里此时是高兴的,但他却不由自主被一种迷茫和悲伤笼罩,以至于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牵强:“谢谢你,哥哥。”

周丰年说:“你从没主动告诉我你的生日,我给你买票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身份证号码,抱歉,是我自作主张。”

这已经是今天周丰年第二次跟他道歉,江姜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从他们俩在一起、从他来到S市,一直都是周丰年在照顾他,为什么周丰年要道歉?

他不想这样的,他虽然从没敢奢望自己能真正帮到周丰年什么忙,但是他一直在努力,想要尽量让周丰年不觉得他是一个累赘——他不想拖累周丰年,不想在生活上、或是心理上,任何一个方面,成为周丰年的负担或是压力。

周丰年被江姜突然流下的泪珠下了一跳,赶紧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怎么哭了?别哭呀姜姜。”

他一看江姜哭,心就揪紧成一团,疼得他轻颤。

江姜摇摇头:“没什么,我是……感动的,我很久没收过生日礼物了,谢谢你哥哥。”

周丰年有预感,江姜这句话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他看着怀里江姜下垂的睫毛、哭红的鼻尖。

近两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江姜离他很远。

明明他正把人抱在怀里,是最亲密的关系和姿态。但不知为何,他像是被江姜的回避和沉默伤了心。这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裹挟着他,几乎要让他窒息。

周丰年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种情绪。

他从小到大,除了父母离异短暂的让他觉得悲伤,其他所有事情、选择几乎都是顺风顺水。他少有烦恼,哪怕在做实验时遇到挫败,他也很少真正放在心上——科研本就是客观、理性的,如果因此牵连自己的情绪,于实验进展、于自身健康都很没必要。

但是江姜不一样。

他身边的人、江姜身边的人,都在反复地强调他们所谓的“不合适”。但是周丰年从来没把这些话听进去过,他坚信感情是绝对主观的、是不容他人置喙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所以当他在江姜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逃避、隐瞒、不确定性,他在这段感情中承受的来自外界、来自自身的所有压力就倾泻而出,打乱了他全部节奏和思考。

二人从下车、到上楼,最后回了家,一个人进书房,一个人去厨房,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他们都怀揣了自己的心事,更是都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向对方开口。

周丰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自知自己一向有些自负,但他过往的优越成绩给了他自负的底气和本钱。然而在与江姜的恋爱关系中,他却是个新手、是个“小白”——他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心动,第一次主动地、迫切地想把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揉合到自己的人生中,因此事实上他每一个举措、每一个行为都带着种紧张的试探,对江姜的反馈格外敏感。

而相较于周丰年的烦闷,江姜心中则是无穷无尽的内耗。

江姜在收拾今天买回来的菜,他像是故意想消磨时间,好能在厨房里待得更久一些,一点点地用指甲去剥洋葱的薄薄外皮。

他颓废地承认,他好像和周丰年吵架了。

才来S市第二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好像突然间天翻地覆,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样。

更令江姜感到悲伤的是,他发现这都是自己的问题。

在村里时,他也是事事都听周丰年的安排,周丰年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那时的他明明乐在其中、毫无怨言,甚至内心还有因为“他是周丰年在意的人”这个想法而感到雀跃和开心。

江姜打开水龙头洗手,他抬头,在窗户的倒影上看见自己的脸。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慢慢黑下来,对面的大厦灯火通明,路上行人入织、车水马龙。

江姜不知道,自己心里忽然翻涌的、莫名的倔强,名为“自尊心”。

芜湖[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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