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日蛋糕

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一磨蹭竟然就这样到了天黑。江姜这顿饭也从午饭变成了晚饭。

米饭快要煮好时,有人在敲门。江姜听见后正准备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开门,却被周丰年抢了先。

他看着周丰年从一个穿着西装制服的男人手里接过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礼貌地说了谢谢。

然后周丰年转身向他走来。

周丰年似是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和情绪。他知道他和江姜之间的矛盾不可能通过争吵来解决,因此他选择暂时搁置,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他把盒子顺手放在了餐桌上,走到厨房门口,轻轻倚靠在推拉门上,像是在撒娇般伸手去拉江姜的:“快开饭了吗?好饿。”

即便周丰年内心还是不愿意让江姜忙前忙后,但他刚才在书房,查阅了大量青少年心理学、留守儿童心理学的相关期刊论文。他快速做了一个综述,认真地去分析江姜初来S市可能产生的心理偏差和逻辑不自洽等问题。

最终他选择保持“情绪表达的低唤醒状态”,以避免触发江姜的防御性心理定向——简单来说,他尊重江姜的意愿,不再去阻拦或打扰江姜在厨房的工作。

江姜不知道周丰年闷在书房里一下午,就憋出来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他以为周丰年真的饿了,看了一眼锅里炖的红烧肉,估算了一下时间:“快啦,可以去洗手了。”

周丰年乖乖听话,跑去卫生间洗手。回来后帮着江姜端菜、盛米饭。江姜在厨房里转圈忙活,他既不插手更不催促,只站在厨房门口默默看着他。

“我来吧。”直到江姜准备去端闷着的滚烫砂锅,周丰年才没忍住,拿了垫手的抹布上前帮他。

江姜也没有拒绝,让到了一边:“小心烫呀。”

“嗯。”

最后一道炖汤上桌,二人终于在桌边坐下。这时候江姜才发现那个四方盒子是一个蛋糕,一下子有些脸热。印象里自己没怎么过过生日,在村子里时最多有一碗奶奶给他下的长寿面,卧两个鸡蛋,就当是生日的特别待遇了。这种奶油生日蛋糕他见得少,更没买过。

他看这个蛋糕精致又漂亮,下意识想问周丰年,是不是很贵,然而话到了嘴边,突然又想起今天周丰年非要送他的那个手表和手机。

便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了。

江姜有些沮丧,他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会不会让周丰年觉得他小家子气。

他以前只知道周丰年是城里人,家里应该条件不错。谁知道等他真正到了S市,见了周丰年的房子、车子,还有家里的一应用品,才反应过来,周丰年家里岂止是条件不错……

他早上偷偷去看了垃圾桶里昨天午饭的小票,上面的数字让他数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漏看小数点——明明是那样一顿再普通不过的饭菜,明明周丰年不过是随手一点,看似稀松平常的事情,却要花那么多钱。

江姜知道自己和周丰年之间有很多不同。但好像和周丰年恋爱、相处以来,他曾觉得这些差异正在被慢慢缩小、消除。比如周丰年非常适应村里的生活,从不像其他城里来的学生时常叫苦叫累,还能利索地帮江姜干一些农活;比如江姜没什么文凭、有时候说话跟不上周丰年他们的节奏,周丰年却总愿意把一句话、一件事掰碎了、展开了,极有耐心地慢慢解释给他听,直到他真正听懂。

他以为周丰年能适应乡下,他就也一样能适应城市。可是今天他满头大汗站在公交车站台上,手足无措地等待手机页面转圈时,那种局促不安深深笼罩了他。

周丰年问他,有没有怪他没有陪着自己。江姜知道,他从来没有怪过周丰年。

他只会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总要让周丰年挂心。

“吃吧,尝尝味道怎么样。”江姜强撑着一副自然的表情,让周丰年先动筷子。

周丰年从善如流,先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到江姜碗里,然后才夹了一筷子自己品尝。

这方肉确实很好,江姜的手艺就更好。五花肉炖的酥软,放进嘴里一抿就化,咸甜适中的调味让肉肥而不腻。周丰年由衷地赞美:“好吃,真的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江姜听了这话终于又笑了,奈何这笑容实在有些牵强,他心口一直闷闷的。即便是美味可口的红烧肉,他也吃不出什么好滋味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江姜大多数时候提问,问周丰年组会开的怎么样、项目弄得怎么样,他拼命回忆自己在实验站食堂偷偷听到的谈话,学着那些学生的样子问周丰年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周丰年很乐意和江姜分享自己的一天,便将这些事尽量简化成江姜能听懂的版本说给他听。

在村里时,周丰年也会问江姜,今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小鸡和猪崽吃食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要做的农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周丰年看着碗里被酱汁浸染的饱满米粒,心里也堆积了情绪。

自己确实想得太少,江姜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江姜不是愿意被关在家里当吉祥物的人,恰恰相反,他迫切需要通过劳动来体现和感知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想到此处,周丰年有种顿悟的感觉,同时对自己白天浮躁、不稳重的举动和言语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自觉比江姜大几岁,见过的世面、经历过的事情也更多,所以下意识地站在江姜身前想要替他遮风挡雨,想把他护在身后。却忘记了站在高处,看江姜的视角就变成了俯视,忽视了江姜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需求。

因此等吃完了饭,周丰年拆开了蛋糕,点燃两个数字蜡烛。“2”和“0”组合在一起,火苗静静燃烧,在江姜漆黑的瞳孔里落下淡黄色倒影。

周丰年揽过江姜的肩膀,柔声道:“宝宝,许个愿吧。”

江姜被这句“宝宝”叫得脸热,他学着电视机里的样子,乖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许下愿望。

——希望江姜能和周丰年,长长久久。

——希望江姜快快长大,变成能和周丰年站在一起的大人。

想到这里,他有些挫败和羞愧。

江姜看着数字蜡烛拼凑成了“20”,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二十岁。他对于年龄的概念好像从初中毕业那一年就停滞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度过了“十”开头的年纪,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孩子。

可惜,他现在的模样,也很难被称为一个大人。

周丰年看江姜有些愣神,眼睛里像是包了一团眼泪,心头一酸,揽着江姜肩膀的手也下意识收紧:“怎么了?小寿星,怎么不开心?”

他以为江姜在为中午的争吵伤心难过,于是赶紧道歉:“宝宝,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中午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说话,请你原谅我。”

江姜摇摇头,他看着周丰年,有些发愣,慢吞吞地说:“哥哥,我没怪你——我只是不太想吹蜡烛。”

是不是不吹蜡烛,他就还不到二十岁?

我不想变成大人——不想变成一个没用的大人。

父母兄姐都夸他长大了,懂事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

他在“不想变成没用的大人”和“想快快与周丰年并肩而行”两个念头里无头苍蝇似的打转,半天没个结果。

江姜顿了顿,像在赌气一般,在周丰年反应过来前忽然把蜡烛吹灭。他轻声笑了,顺手将眼角的小小泪珠抹去:“快吹吧快吹吧,祝我又长大一岁啦。”

周丰年一时跟不上江姜的脑回路,他有些茫然,看着江姜忽然又变开心起来,切了一块大大的、带草莓的蛋糕推到他面前:“快吃吧!不然奶油要化啦!”

他看着江姜一脸期待地去吃蛋糕,转而不想去细问了。

饭后周丰年去刷碗收拾,让江姜去洗澡。

江姜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紧张又羞涩地钻进被窝里。他闻见枕头上周丰年的味道,心间一片宁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就先这样吧。那些事让他俩心烦,那就先不去想了吧。不是有句古话说了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等周丰年拎着纸袋子进来,帮他激活手机和手表,传送数据,再一点点耐心地教他操作和使用,江姜全程听得认真,倒让周丰年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在车上闹别扭的是另一个江姜似的。

弄完这些电子产品,江姜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自己这边的床头柜上充电,躺回被窝里时被周丰年顺势拉进了怀里。周丰年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真不生气了?”

江姜被问得都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软着身子,在周丰年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回抱住他:“真的没生气呀。”

周丰年伸手去摸江姜的脸蛋,垂下眼睛,暖融融的床头灯将他细长的睫毛照出一块阴影。

“如果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把江姜说得真有些心虚,他蹭了蹭周丰年胸口,闷闷地“嗯”了一声。

像是又觉得怕周丰年不相信,抬眼去看周丰年:“我一直有什么话都跟你说呀。”

周丰年下意识想反驳,却还是选择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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