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又接了新的委托,启程之日也就要提上日程了。
雨娘劝说无果,整日忧心忡忡,时常唉声叹气,她是真的怕赵涟岁又莽撞胡来。
赵涟岁哭笑不得,指着自己问她,说:“雨娘,难不成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这般不靠谱吗?”
雨娘点头,说:“姑娘年纪尚小,我实在忧心啊。别管沂水城那些破事了,就让他们狗咬狗就好了。”
赵涟岁蹲在她面前,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眸带笑意:“雨娘,纵使我行事鲁莽,但沂水城一事,我自有办法,他们欠你们的,我会让他们一分一毫都不差的还回来,你信我吧。”
雨娘心中一惊,拧眉问道:“姑娘,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赵涟岁靠在她膝上,说:“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雨娘,这是我第一次当执棋的人,你且信我吧。张家也好,梵音佛寺也好,我都会解决好,由我来替你收敛尸骨,立长明灯,就点在梵音佛寺气死他们那群秃驴。”
雨娘陷入沉默,良久不见人回答的赵涟岁抬头,忽见那美艳的女子眸含泪光,咬着贝唇看她。
“姑娘啊……”她低头,青丝垂下,就这样落在赵涟岁指缝中。
“雨娘,别哭,要开心才对,你终于要自由了。”赵涟岁抬手替她擦拭泪珠,柔声说着。
赵涟岁从第一眼见到雨娘开始,就知道她是非人之物,加上她平时轻易不见阳光,去哪里都拿着一把纸伞,她再怎么样也能猜到雨娘的身份。
起初她以为雨娘是同那些亡灵般,只是贪恋她的生气,与她相处中总是忍不住别扭,后来长大懂事了,才知道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在照顾。
所以赵涟岁才会将心思分了一些在她身上,热衷观察她与常留观的不同,对她也产生了依赖。雨娘于赵涟岁来说,就像母亲般弥补了她成长中缺失的母爱,让她逐渐敞开心扉。
身为孩子的她,自然要替母亲了却凡尘执念。
“雨娘,佛不渡你,我来。”赵涟岁说。
“如果是姑娘,那么我愿意的,只是千百年的怨恨怕是早成了伥鬼,姑娘怕是要吃一番苦头。”雨娘心疼道。
赵涟岁笑了笑,心想,没关系,只要能替她收敛尸骨,吃点苦头算什么呢。她侧头看向院子中静坐的宋庭照,青年对她颔首,同意了她的做法。
“我们会将你的尸骨带回来的,你在家等着我们,”她又回头看向雨娘,笑容明媚,“我和师兄,一定不让你失望。”
宋庭照执意要同她前往沂水城,那边只能全盘告知自己的计划与打算,万万不能让我方队友什么都不知道就陪她出生入死。
坐在宋庭照旁边的余子成偏头看向屋内,再次忍不住猜测雨娘在酆都的身份,他成为灵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雨娘,她如“鬼魅”般跟在他身边半年有余,一直到他能独立解决忘川的一些事情后才离开。
此时此刻,听到赵涟岁与雨娘的对话,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对它们的了解很少。实际上,因为赵涟岁的叮嘱,他从未离开过北衡,关于忘川的大部分事情都是雨娘亲自处理,他能做的寥寥无几。
“我真没用是不是……”余子成垂头丧气嘀咕道。
“……”宋庭照莫名其妙听到这一句话,多少有些无奈。
“还是得强大起来,不让就帮不到老师了。”他自言自语,也没期盼宋庭照能理他。
“因为与忘川之主有过契约,所以历代灵主多是出生在沂水城张家,也只有沂水城张家的灵主,才是真正的灵主。”
宋庭照环住他肩膀,安慰他,同时向他解释:“所以你也好,岁岁也好,都是规避规则才被选上的人,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雨娘经常同我称赞你,不要妄自菲薄才是。”
宋庭照猜测,因为契约一事,非张家出来的灵主做何事情事情都会受天地法则限制。赵涟岁的不同,是因为她是被赵无暇等人特意培养出来的灵主,是天下棋局的一枚棋子,所以她要做的事情就必须多。
余子成则不一样,他除了赵涟岁一年一次的教习,几乎很少接触忘川的事情,能发挥的作用自然也没多少。
余子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抱着剑就盘腿坐在宋庭照旁边,也不说话。他这两天已经开始去归一书院学习,每日回来都是一脸灰头土脸,把余父心疼的要死,又不敢在赵涟岁面前乱说话,只能避开旁人偷偷抹泪。如此努力的孩子,怎能不心疼呢。
他们不是没问过余子成在书院的生活如何,但他只是憨憨一笑,含糊了几句说都好。赵涟岁又不像以前那么鲁莽了,不能一言不合就冲到归一书院给他报仇,而且他性子温吞,也不适合太出头。
几人商量下来,还是决定把雨娘留下来照顾余子成,一来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怕遭有心人迫害,另一方面是雨娘不能靠近沂水城自然也陪不了她们前往,留下来照看余子成才是最好的选择。
宋庭照低头看着少年沉默的模样,忽然开口:“修行一事,量力而行就可以了。”
余子成闷闷点头,自己几斤几两他都知道,旁的比不过人家自然只能努力些了,这样才能追上那些天骄啊。
宋庭照说:“我少年时,并不比你聪慧多少,道行不够,心性浮躁所以我家中长辈就把丢给了另一位老师教导,我在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事情,即便你再怎么着急,他都是一副无所谓、天没塌就别慌的模样。”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想起了齐扬城的往事,与赵无暇和赵涟岁的相识。
“所以你别着急,也不用担心,很多事情都在我们掌控中,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小孩来顶着。”
余子成挠挠脸,窘迫道:“我没敢那么想,只是觉着自己跟你们比起来,跟书院里的天骄比起来差太多了,我怕让你们失望。”
他在书院见到了不少天之骄子,他们各有各的神通,相比之下他就无甚出彩的地方,修为低微,悟性也不算高。
宋庭照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挺直脊背,说道:“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他们只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不妨也试着寻一下自己的道。”顿了顿,他继续说,“将灵主的包裹抛去,只做你余子成。”
余子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拉伸肩膀,又弯腰将地上的佩剑拾起,就这样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
有目标的人,才能勇往直前。
他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抛去灵主的责任,他想回北衡,希望能将败絮其中的北衡镇妖司的毒瘤连根拔起,还北衡一个清白为民的镇妖司。
灵主的责任固然重要,但是赵涟岁说了,若是此次沂水城之行顺利的话,那么关于忘川和灵主的一切因果起源,都能就此了却。
千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姑娘,我们等着你带来胜利的消息。”雨娘泪眼婆娑,她抚摸着赵涟岁的脸颊,指腹临摹着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等你替我们结束这昏暗无日、阎罗地狱般的梦。”
赵涟岁神情温柔,歪着头看向她:“好,你且等着。”
年幼的赵咏穗非常曾经害怕它们,它们会突然出现恐吓她,抓弄她,甚至没人相信她的话,觉着她一个小孩子就是想博取大人的关注。
我讨厌你们,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害怕。她哭着哀求,那些张牙舞爪的小鬼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五岁那一年,在水流湍急中它们托举了自己,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年幼的她会害怕,但是长大后的赵涟岁会感激。
赵涟岁不是没想过那次到底是常留观的示意,还是那些意识混沌的小鬼自发的行为,但始终是它们给了自己一条命,让她成为赵涟岁。
她始终欠忘川一条命。
漫长的,虚假的黑夜终于要褪去,它们即将迎来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忘川,不再被人桎梏在人间、寻不到往生轮回之路。
为了提高胜算,不拖后腿,赵涟岁连着几日都在闭关绘制杀伤力足够的符咒,同时她没再炼制以前的法器,而是花时间和精力开始在自己的识海里刻下一道清心咒与一道净化符。
一次次的引灵气篆刻符文,其中过程艰难实属不易,既是考验对灵力细致的掌控,又是考验画符者的画符造诣。
画符不能中断,赵涟岁现在的修为不够,每当灵力快要枯竭时,她就拿起一旁的灵石,吸收它里面的灵力,或是磕宋庭照给的丹药补充消耗殆尽的灵力。
一连十天赵涟岁都在闭关,等她终于画完最重的两道符咒,才踏出了房间门。
“哟!”赵涟岁一打开房门,就见宋庭照正在指导余子成剑法,认真地纠正他的姿势。
“老师!”余子成惊喜地放下胳膊,叫她一声。
宋庭照蹙眉,贯穿严师风格,说:“动作别停,她出关她的,你练你的。”
赵涟岁打了个寒颤,仿佛回到齐扬城他训诫自己修行不够认真的场景,她没敢向着余子成,只说:“听到没有,趁还有人在,赶紧多学学啊!”
宋庭照无奈看向她,明明她才是余子成的老师,最后指导他的却是自己,也幸好弟子够听话认真,不然宋庭照也懒得理。
赵涟岁一出关,他们出发的日子就真的近了。两人开始跟望京城的好友告别,赵涟岁还是去见了江灵锦,她变得沉稳了许多,身边跟着程良康。对于那天给他的那一脚,程良康冷哼一声,没什么表情,大概是因为江灵锦所以没有再找茬。
几人说了好一会的话,最后要分别时,两个女孩子还是红了眼睛,言语中无不担忧着对方,但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江允博。
“灵锦,若是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出现,一定。”赵涟岁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郑重地许下承诺,只要江灵锦需要,那么她赵涟岁一定会挡在她面前,替她举剑对敌,不会脏了她的手。
江灵锦噗呲笑了一声,又哭又笑地摇头,她想拒绝,但是看见赵涟岁脸上认真的表情还是点点头,“好,我会的。”
回去的路上,宋庭照抬头看向暮色将近的天空,问:“赵家呢?要不要去一趟?”
赵涟岁步伐没有停顿,开玩笑地说:“不必了吧,师兄你以前不是不想让我接近赵家吗,怎么现在反着来了。”
宋庭照停下了,他一停赵涟岁动作也慢了下来。他说:“对不起。”
赵涟岁恍惚了一下,垂下头,说:“别说对不起,师兄你没错的,是我一向固执,我知道她们没有不要我,但是我过不去那道坎,我心里别扭,我……我同他们也早就尽了缘分,一个赵萤就够了,再来个赵咏穗,我受不住。”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上,宋庭照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站在长街上两两对视,是赵涟岁先主动牵起他的手。
“师兄,我没有后悔,所以你也别后悔自责。你能陪着我入局,我就很高兴了,以前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