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学堂波澜起

腾出的无忧园是留给张越为非作歹的,反正陛下的原话就是不要打扰张越学习,其他随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精巧绝伦的一句话,不愧是一代帝王。可以说张越要做什么,只要不过分,都必须让着点。也可以说,能压制住张越就压制,压不住就算了,但是一国之学堂,礼不可废。纵容张越鸡飞狗跳,还是要学业有成。于是第二日,还是正常上课。

可昨日出了那么热闹的事,众学子都是年轻浮躁的心性,很难收心。有人一直眼瞅着门口,希冀着那劳什子小魔王再现。关于那一场闹剧,众学子议论纷纷,但碍于皇家颜面,他张越还有皇子颜面?大抵他母亲长公主和他舅子皇帝还有一点,于是众人只能给张越取了外号点评他。有人甚至作诗抒情,抨击恶毒的皇权国戚势力。到底是没有眼力见的读书人,迂腐又正直。

在众学子心神不宁之际,白祭酒突然拿了戒尺敲着木桌,试图唤醒涣散的人心。众人开始正襟危坐,然而某个人还在歪头看着门口,丝毫不为所动。

“沈右!看什么看?”

名为沈右的少年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自觉的伸出手来。

白祭酒用戒尺重重一打:“不像话!”然后又指着众人,“还有你们,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注】!浮躁,都太浮躁了!《诫子书》给我抄上三遍,现在就抄!字要正楷,不得凌乱!”

他张牙舞爪,怒目圆睁,众弟子心底腹诽:暴跳如雷如野兽,究竟是谁浮躁?有口难言,只得默默拿出白纸来,翻着《诫子书》,正襟危坐,握着笔,沾了沾墨,端端正正地写字。

整间学堂就这样安静下来,只留翻书和笔墨相濡的声音,众弟子心里或多或少憋着气。就在此时,在世小魔王一个头露出来,又缩了回去,反反复复,直到被身后的白京九揪住耳朵:“张公子在看谁?”

“疼疼疼,老师老师……”

张越龇牙咧嘴,笑得勉强,又不敢直接拿开白祭酒的手。实在粗鲁不雅,他总不能当着芳芳的面出手吧。

“知道疼了?滚去里面坐好,抄书!”

白祭酒向来一视同仁。

无忧园,草木做的房子,天蓝色的卷帘。门上挂着铃铛,随着门被打开,叮当作响。阳光拉出单薄的身影,那人径直走向床边,拉开被褥。里面的人仿佛个不能见光的老鼠,抢过被子又蒙头盖上。

“春桃?”锦兰拉长尾音,“你怎的一直在屋里?”

春桃背影晃动,双手在瓶瓶罐罐中捣鼓了许久,听到叫唤,回头看了一眼:“锦兰姐,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个胭脂,还有这个簪花,衣服,哪样好看?”

锦兰上前,才见到春桃桌子前堆满了胭脂水粉和衣服首饰,再仔细看她左手穿一件桃色衣裳,右手穿一件浅粉衣裳,脸上是五颜六色的胭脂。刚来的时候她就奇怪,春桃大包小包两箱东西都已经和公子一样多了,锦兰还戏谑她说这是要搬家呢?事出反常必有妖,锦兰虽然不过十七,才大春桃两个月,却也已经懂了些闺中女子的心事。虽说她们是奴婢,可是人,总是会有爱欲。只是春桃看上了在这国子监里的……能被春桃看上的,人品相貌至少都不会太差。

锦兰看见春桃束手无策,笑了笑,春桃这人平日里比她还会捣鼓公子的美貌,这会儿倒是不会打理自己了。

锦兰挑了件桃色的衣裳,然后认真的帮春桃描了个精致的妆容,再点缀着一枝桃花玉簪,扎了几个的辫子,别上额头,几朵小桃花散落在左鬓上。锦兰叫她笑一下,春桃露齿傻笑,却也让人觉得清新脱俗,真犹如满园的春色百花齐放,一枝桃花逃出墙外展出笑颜,别致优雅的美。

“谢谢锦兰姐。”春桃拿着小镜子看了又看,心满意足。

她又笑了: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锦兰也跟着她笑,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渐远,还是心里露出了担忧。

淡雅的长裙已经过了奴婢的衣摆,精致的妆容加上放肆的别花样式,春桃无疑是逾矩了。

但愿此人,值得你如此吧。

费尽心思的装扮,日头已经到了午时。春桃刚像路上的弟子打听了宋哲的去处,白书院的学子都彬彬有礼,施施然一礼,然后腼腆客气地告诉她:“这个时辰,该,该是去了书楼。”

“去什么书楼,我可瞧见他去了澡堂。”一旁有学子纠正道。

澡堂?大中午的洗澡啊?这么爱干净。

春桃谢过二人,想了想,她是张越的婢女,所以破格在白书院里晃荡,但总不能厚着脸皮去人家澡堂吧,所以春桃决定在去澡堂不远处的湖边亭等宋哲。

等到了湖边亭,三三两两的学子对着春桃张望,等春桃回看时,众人又是低头。春桃正奇怪,却听见附近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原是张越躲在假山后面,压低声音大喊春桃。春桃不解的跑过去,他把春桃拉进后山躲了起来,像做贼心虚一样还偷偷瞄了几眼,确认没有人了才放心的转头,然后眼神不对劲的把春桃瞅了几眼:“你发情了?”

春桃差点没忍住要扇他,想到自己确实是孔雀开屏,便转身要走。

张越本来只是揶揄她几句,怎地还耍上脾气了,拉住她道:“大胆春桃!我准你走了吗?”

春桃只能蔫蔫的听话,转身回来,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张越立马又变了脸色,压低声音说:“芳芳不是被罚抄书了吗?我就抢过她的书想替她写,可她不领情。我就拿着她的书跑了起来,然后她就追我,于是整个学堂,满天的白纸笔墨飞舞,白老师突然变黑老师了,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非得给我剥皮抽筋了才舒心,此刻我要先从这里出去,你就且与芳芳说,不必太想我。”

春桃的脑子这几日都被话本深深毒害了,将张越的话转换成一段生动的话本故事:好学的相府嫡女女扮男装混入学堂,痴情的纨绔公子哥紧跟其后,严肃的老师罚学生抄书,公子哥坐在嫡女身旁,就要替嫡女抄书,嫡女瞪眼警告公子哥,公子哥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抢过嫡女的书,又看到嫡女生气都我见犹怜的模样,忍不住想要逗弄,于是他跑,她追,这边吵一下那边闹一会儿。鸡飞狗跳,笔墨横飞,砚台砸中了白京九,墨水顺着头顶四面八方的流下来。

春桃还沉浸在老套惊悚的话本中,张越已经爬上那棵桃花树,顺势摸到了墙瓦,脚下一蹬,身子横在墙上,双脚翻过墙。春桃不知她家那弱不禁风的少爷何时学会了翻墙,想惊呼,却被张越手一指双唇,示意她不要出声。春桃及时制止,然后那原本弱不禁风的张越手一松,心里吧嗒一下,悬着的心终于还是落地了。张越一只手根本抓不紧瓦片,整个人掉落,摔得四仰八叉,屁股疼得少年嗷嗷叫,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听见。

“宋哲,有人来了,你没事吧?”

春桃眼尖的看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朝外面大喊一声。

墙外的张越知道春桃的用意,这是多年来主仆二人之间的默契,便只见张越揉着疼得火辣的屁股,一瘸一拐,斯哈低吟的逃离此处。

“宋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清脆悦耳的声音虽然极力压起来,却终究一耳识破,更别说那娇小的身板凸凹有致,独属于京城美人的五官,即使束发穿上男子衣装,也是一眼能看出来。

堂堂国子监焉能让女子入学?

不过话说回来,张越的贴身婢女春桃锦兰能入,张越那在世小魔王,混账得不能再混账的纨绔子弟都能入,何故那堂堂的相府嫡长女,忠平侯府嫡孙女不能入?

春桃的戏要独唱下去,跑出假山,面对着赵沁芳和她身后几个学子:“宋公子不小心摔着了,此刻已经没事了。”

“怎会如此?”赵沁芳眉眼生出疑惑来,仔细打量春桃,全身上下无不招摇,粉色的衣服,粉色的簪花。

厌恶爬上赵沁芳的眉梢,不想再搭理春桃,只想要去看看那个假山后面是何究竟,却被春桃阻拦:“不可!”

赵沁芳眉毛拧成一条:“为何?”

春桃灵机一动想要编故事:“我,因为……”

赵沁芳冷笑抢答:“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宋哲,刚才那个,怕不是想逃出去的张越,你只不过是想替他打掩护,我本不想搭理你,可是你……该打!”

赵沁芳练过家子,重重两巴掌甩下来,啪的两声,春桃左右脸侧翻,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赵兄!切勿冲动,何必与一个奴婢一般计较!”

身后的学子拦住她。

赵沁芳心平气和地道:“好啊,国子监果然不能让女子进入,我看啊,如今张公子逃出国子监,那么他的下人,也不必留在这里了。”

春桃被扇肿了脸,嘴角溢出血丝,眼眸中的狠厉差点就掩盖不住,她异常冷静地发问:“凭什么?”

赵沁芳面不改色,掷地有声:“凭我是当朝宰相之子,赵沐薪!”

那个病恹恹的赵家二公子赵沐薪吗?

春桃的东西被人丢破烂一样的丢在了门外,锦兰抬手摸了摸春桃,刚想开口安慰一下春桃,但春桃只落寞了片刻,便生龙活虎起来。她拉着锦兰站起来:“别收拾了,我们就这样去名人楼找公子,总得讨要一个说法。”

狗仗人势她也会!她甚至挠乱了自己的头发,扯断了衣裳,然后对着锦兰也如此。锦兰其实知道,春桃断然不可能会为了这两巴掌和丞相府闹起来,而张越断然也不会因为一个贴身婢女就要去找丞相府理论。

身份尊卑如何,她又不是不懂。春桃最终没有去找张越,而是去了药铺,搜刮了身上的钱财,买了一盒药膏,换洗了衣物。

“锦兰姐,这不就是大好的机会吗?”

春桃甚至挑眉看了一眼锦兰,涂上药膏,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不少。

锦兰苦笑,她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了自己重要的事。春桃帮张越打掩护,不得不拉出宋哲,巧的是半路杀出个赵沁芳,误打误撞的触动了逆鳞,被扫地出门。

“春桃,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往后莫要让他人伤害你。”

“锦兰姐,我知道了。赵小姐只是意外,公子刚欺负了她,她正有气,巧的是我又拉着她的心上人做挡箭牌,别人或许只是吃醋,而她是真的有气,打我两巴掌算轻的了,倘换作其他人,说不定现在你就看见我的……”

锦兰捂住她的嘴巴:“切莫说胡话,你记得那十几户人家吗?”

“我只能记得几家。”

一天下来,春桃和锦兰总共去了四家,询问之后,皆是无果。二人看着脚下走烂的鞋,无奈的对视一眼,往名人楼而去。

世间事不能知万全,亦然不能万全。

张越讲的故事中掐头去尾,赵沁芳想针对的原本不是她。春桃小小谋略失策,而能出手相救的宋哲,却躲在人群中看着她。她其实看见他了,那又怎么样呢?人各有命,各有各琐事,不必事事牵连。他先前对她的好,她后知后觉,他或许只是在套她的话,或者说,他接近自己,有一种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目的,她有什么价值,能被他利用?

而在张越的那个讲述里,真实的是相府嫡女不屑于跟张纨绔争抢那本书,也不想招摇喧哗,于是心里默背,安安静静的抄书。

张越见此,就凑近别的桌,跟别人讨要抄好的纸张,别人不给。

巧的是那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名被白祭酒点名打手的少年沈右。

张越点头示意知道了,撤身之时却伸手偷偷拿了几张纸。

沈右不傻也不瞎,这种光明正大的偷简直就是掩耳盗铃,他抓住张越的手就是大喊:“老师,他要偷我抄好的书!”

“抄书要静心,你安静抄书哪里知道他来偷书?”

白祭酒只能睁眼说瞎话。

于是张越光明正大的又偷了几张,甚至挑衅的朝他做了个鬼脸。

沈右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阴沉沉地盯着张越,幽幽回道:“老师说得是。”

于是少年站起来走到别人的座位旁,抓起来就揉成纸团砸向张越,别人一急,你字才说出口,他就已经模仿老师的语气:“抄书要静心,继续抄你的书吧。”

“沈右!”

白京九和张越同时叫喊。

沈右又去了别桌抢来纸张,揉成团,砸向张越。张越也没了好脾气,抄起书本就砸向沈右。沈右也开始丢书,二人抓起学堂上的东西就开始扔。白祭酒势单力薄,根本阻拦不了那窜天猴一样的沈右和张越。众人又是凌乱又是生气,牵一发而动全身,都纷纷参入战斗中。

白京九仿佛被一道雷劈得外焦里嫩,绝望的坐在地上。

在这慌乱之中,有两个人最先退出门外。默默随行几步,离了那乱成一锅粥的学堂。二人四目相对,宋哲唇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赵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能屈能伸。”

赵沁芳也微笑:“彼此彼此,宋公子既然入了丞相府,又何必来这白书院?”

宋哲脸上的笑意收敛:“来白书院,不也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吗?”

“宋哲,那件衣服你不肯收,是因为她吗?”

“何人?”

“娶我就这么让你难为吗?”

“该去澡堂了,等一会儿可抢不到好位置了。”

少年故作轻松,转身走了几步。

赵沁芳不解:“相府嫡女哪里比一个婢女差了?”

少年的脚步一顿,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

他摇头,他谁也不喜欢。

她那双纯净透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时,他也会不自觉的脸红。

她每次都会说:“宋哲,下次再见。”

可是三娘,这次见,我没有救你,也没给你药。

注:选自诸葛亮的《诫子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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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闹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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