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幸近一步解释:“你不要误会,并不是说你这个人不好。而是我不想把自己变成交易,也不想把感情变成交易。”
窗外又一阵呼啸的风吹过,发出唔唔的声音,盛斯遇耐心地听他说。
“我很崇拜你,之前在孤儿院做兼职,见过你和小朋友们讲话,也见过你用很娴熟的手语逗他们玩。”
盛斯遇抬了抬眉,惊讶于原来早在那个破旧的平房区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何幸回忆:“就连他们把饮料洒在你身上,你也不在意。用小脏手包的饺子喂给你,你也吃下去了。”
他看了他一眼:“我很崇拜你,很佩服你。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
“好了,我明白。”盛斯遇微笑,亲手终结了他的局促,“那在加期限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为什么怕我?”
“我……”何幸吞了下口水,实话实说,“只是经常会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我没和你这样的人说过话,更没想过有天会阴差阳错和你坐在一起,谈论婚前协议。”
他是捐款孤儿院的慈善企业家,他是打零工的小何。
他是酒会的座上客,他在打工时看见他如沐春风的笑。
因为相貌英俊,气质冷冽,所以多看了几眼。
他们之间的差距,大概隔着至少两个雅鲁藏布大峡谷吧。
盛斯遇双腿交叠向后靠,两条手臂也环在胸前,矜贵的气质就这样展现出来。
“听你这样说,我似乎也不太了解你。”
何幸抿了抿唇,刚吃过的樱桃余味还在,浆果红染在他唇上。
“那怎么办?”
“这段时间,我们就好好了解一下,让你知道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盛斯遇缓缓道:“也需要呼吸,也要眨眼,补充能量要靠吃饭和睡觉。这些都和你一模一样。”
何幸认真看着他:“还有呢?”
盛斯遇姿势未动,认真想了想:“我也有迷路需要打电话求助的时候,也会因为疏忽在开会时,忘记带一份重要文件。睡觉枕得太高会在第二天落枕,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不让别人看出来。”
话音刚落,何幸没忍住,轻笑一声,局促瞬间瓦解。
原来坐在他身边的男人,也是个凡夫俗子,与他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
盛斯遇也笑,他问:“协议时间听你的,你希望多久?”
何幸迅速算了一笔账。
这张纸上写着盛斯遇会负担他的吃穿住行,他推荐给自己的工作地点应该会有免费午餐和水。
也就是说,未来的生活里,不需要花一分钱,就能活下来。
盛斯遇推荐的公司肯定是大公司,实习期薪水也一定比之前去过的小公司多。还可以利用闲暇时间做些兼职,一个月应该可以赚到一万块左右。
周考潍卖酒打零工,去掉吃喝和房租,奶奶的医药费。
如果他不打架的话,一个月能攒下……姑且算5000吧。
这样算下来,不发生意外19个月就能攒够28万。
何幸心里大概有了个前景,看向盛斯遇。
他微笑:“算清楚了?”
心事总能被他戳穿,何幸眨了眨眼,点头。
“多久?”
“一年。”
盛斯遇眉梢一挑,明显诧异:“这是什么算法?”
“人总要有压力,才有动力,”何幸挺起胸膛,解释,“我可以打零工,还有……万一这一年里,我升职或者有个奖金,年终奖之类的……一定可以攒够钱还给你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懵懂的大学生总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
盛斯遇看着他,眸色幽深。
何幸觉得这眼神很熟悉,轻而易举唤醒了昨晚靠在他胸膛时陡然清醒的那一刻。
与他幽深的双眸对视,看他拿起电话。
沉声吩咐:“小超,再打印一份为期12个月的合同,其他不变。”
说完,就将面前的作废合同扔进碎纸机。
一切都那样合他心意,或许那异样眼神只是他的错觉。
他问:“为什么小超这么听你的话?”
盛斯遇摊开手:“或许你听过一句话叫‘一物降一物’吗,可能我的磁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说完,又轻笑一声:“从小就认识了,那时他就跟在我身边,除了脾气大一些没什么别的不好,我就把他带在身边教导,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
教导……
何幸问:“你几岁了?”
“二十九。”
只比他大六岁,刚刚还说他和小超年纪相同,才大六岁,就用‘教导’这个词……
不过也是,盛斯遇的城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深,再加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可想而知在几年之前,他的思想就一定领先于大众。
何幸探身去拿樱桃,吃了两颗觉得不过瘾,索性把手里还剩的三颗全都塞进嘴里,咽去甜浆汁,一股脑吐出三个籽。
五百块能买多少这么大个又不苦的甜樱桃啊!
唉……五百块啊……
刚打印出来的合约纸还带着温度,淡淡的墨汁气扑鼻。
什么都没变,唯独增添了一条为期1年的时限。
何幸安心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喜悦油然而生。
他用期盼的目光看向盛斯遇,在对方的疑惑中开口:“之前你说过,如果结婚,就可以先把镯子还给我。”
盛斯遇恍然,看向吴超。
红丝绒锦盒重新出现在眼前,吴超问他:“是你奶奶还是姓周的那小子他奶奶?”
“是周考潍的奶奶,”吴超身上永远带着那股子江湖气息,但盛斯遇刚刚说了,他除了脾气大没什么别的不好,何幸老老实实回答,“但对我很好,所以也算是我半个奶奶。”
吴超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何幸偷偷看向盛斯遇,对方弯了弯唇:“小超和你朋友的恩怨不小,我会帮你压制住。”
何幸笑眼弯弯:“谢谢,奶奶她已经住院了,一大把年纪经不起折腾,谢谢你愿意先把镯子还给她。”
盛斯遇毫不吝啬称赞他:“有你做担保,没有人会担忧。”
他又去拿樱桃,这一次打算把碗都拿过来。
手臂需得越过盛斯遇,擦着他健硕的胸膛,脸也贴过去。
盛斯遇垂眸看他的动作,分明樱桃碗就在他手边,偏偏此刻丢弃细心和绅士,只看他一次一次探身过来拿。
皮肤是冷白色,过来时锁骨更加明显,瘦弱的肩膀勉强撑起衣服。
其实黑发更适合他,不过活泼男孩热爱漂染到也正常。
银白色的发没有得到护理,形成不太完美的弧度,刘海有些长了,趴在额头上挡住眼睛。
盛斯遇刚想拨开,何幸已经拿到樱桃碗退回去,指骨擦过他的胸膛也没察觉。
走了的吴超又回来。
“盛总,凯先生十分钟后到纵爵。”
盛斯遇起身,告诉何幸:“我出去一趟,你如果也要出去,可以坐我的车。”
何幸的眼睛瞪大,被刘海寻到契机刺痛,他将头发整个向后拨,光洁的额头短暂露出,又被遮挡。
“你怎么知道我也要出去?”
盛斯遇垂眸看向手镯:“立了功,可不是要急着邀功吗。”
何幸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绕过书桌:“那我去穿衣服。”
他把盒子装进书包里,刚上车就看见座位上也放着一个盒子。
在盛斯遇的示意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红色针织围巾。
“病还没好,当心着凉。”
何幸冬天从不戴围巾,总觉得累赘又不好看。
盛斯遇细心地帮他戴上,又在前面打了个松垮的结,垂在胸前。
下了车才发现,比平时暖和的不止一点点。
他回头跟盛斯遇说再见,对方也回以微笑,关上车门。
周考潍就站在医院门口,见了他撇撇嘴:“怎么?还真当上豪门阔太了?”
“你别乱说,”何幸问,“奶奶怎么样?”
“看的中医,就说是心里有一股火。”
何幸宝贝似的拍了拍背包:“我把降火的东西拿来了!”
奶奶果然一见到镯子就眉开眼笑,继而问何幸:“他们怎么肯把这个还给我的呀?”
离开盛斯遇,脑子就变得活跃起来,几乎完全不用思考就脱口而出:“我去求了吴超的哥哥,对方比我年纪大,更加通情达理。听说您生病了,就同意先把镯子还回来,等我们赚到钱,一点一点还给他就好。”
周考潍在旁边削苹果,切了一半,剜去苹果核,一半给了奶奶,另一半给了何幸。
他咬着核上的果肉说:“还不是有利可图!”
何幸皱眉示意他不要在奶奶面前乱说,故意上前一步踩在他脚上,用力碾了两下。
“来,奶奶,快戴上。”
周考潍疼得脸都变色了,核也不啃了就往出跑。
奶奶看着失而复得的手镯,欣慰地笑了,跟他讲:“这个是我妈妈给我的陪嫁,当初小潍的爷爷好赌,把什么都输光了,就剩下这一个镯子了。”
戴了没一会儿就收回去:“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别碰碎了。”
何幸说:“那我帮您收着,待会儿给您放家里去。”
奶奶点头:“放在柜里,钥匙在小潍那。”
周考潍出去半天也没回来,何幸去找,发现他抱着脚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
“怎么了?”何幸看着他,“给你脚趾头踩折了?”
他一放手,只见鲜血浸透袜子。
何幸一拍大腿:“呀!忘了你有甲沟炎!”
周考潍疼得汗都流下来:“我又没说你给人当媳妇去了,你踩我干嘛?”
“我这不是怕你口无遮拦,说出来让奶奶内疚担心吗。”
话毕,又推搡了他一下:“什么当媳妇,人家绅士又风度,对我友好着呢!”
“没那个你?”
“……没有。”
“切,”周考潍嗤了一声,“要么就是不行,要么就是憋了个大的!”
“去你的!”
他去买了一瓶碘伏,周考潍直接把脚放在他腿上,何幸推开:“你几天没洗脚了?”
周考潍坦然:“这回更不用洗了。”
上药的时候,何幸说:“其实我今天还有兼职呢。”
“那你怎么不去?”
“盛斯遇给我介绍了个新工作,我打算辞掉超市的兼职,然后配合着新工作的休息时间再找兼职。”
“哦。”
“你没听懂吗?”
周考潍不解:“什么?”
何幸近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依然觉得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对现在的生活还挺满意的。”
周考潍拧眉:“你不就在他家睡了一个晚上吗?”
何幸点头,用棉签轻轻往他伤口上涂抹:“就一个晚上。”
就一晚,盛斯遇让他全身心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关怀。
不是那种让人心生害怕,刻意营造出安全感的关怀。
而是舒适的关怀。
舒适到他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人家要把他赶出家门。
没遇见盛斯遇之前,偶尔能在奶奶身上体会到这种关怀,所以他愿意亲近奶奶,不想看她失魂落魄,一大把年纪患了心病。
就像独自行走在沙漠许久,全身毛孔都在叫嚣着口渴。
有人递过来一杯水,哪怕是毒药,死之前也会选择一饮而尽。
这是他十分缺少,并且渴望的关怀。
谁能给予他,他就做谁的信徒,夜夜歌颂他的善举,祈祷他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周考潍说:“这几天我打听到了盛斯遇的一些事,你想不想听。”
何幸抬眼:“想!”
周考潍组织了下语言,从盛斯遇的父亲说起。
“听说他爸以前是混黑的,跟的人叫秦泰。”
“秦泰是谁?”
“不重要,你听我说!”周考潍不耐烦皱眉,继续说,“后来被派到了对家做卧底,然后被发现了,惨死街头!”
何幸倒吸一口冷气:“你你这是听谁说的?”
“就一起卖酒的朋友啊。”
吴超出门讲究排场,尤其是想要通过势力得到什么时,身边带的人不比多年前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少。
奈何上头有盛斯遇压着,一再告诉他要斯文,要保持形象。
需要人撑起排场的时候,他就随便挑几个听话外形又凶神恶煞的跟在身后,哪怕不讲话,气势也能压倒对方。
那些人回来就跟见过大世面一样,酒桌上就着花生米,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
提到盛斯遇的八卦时,总是下意识降低声音,周考潍恰好坐在身边,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晃了晃脚趾,晃醒错愕的何幸。
“他爸不是什么好人,他更不是!”
安静一瞬。
何幸说:“我爸也不是好人。”
“你爸胆小如鼠,就窝里横,你这不也跟他一样吗!”
何幸一把推开他的脚。
周考潍脚跟着地,猝不及防震到了脚趾,又是一阵无声的嘶吼,缓过来后脸颊爬上一层薄汗,还不忘嘲笑:“你看,要是盛斯遇这么说你,你肯定不敢扔他。”
“还有没有?”何幸又问。
周考潍‘嘶’了口气,故意吊他胃口:“真想听?”
“嗯嗯。”他点头,眼中泛光,举起拳头装模作样给他捶肩膀。
周考潍得意地抬了抬眉,又告诉他一个重大消息:“我还听说,那些恩怨延续到了盛斯遇身上。”
“怎么会呢,他不是好好地活着吗!”何幸皱眉,“还那么有钱有势力!”
“有钱怎么了?!” 周考潍撇嘴,点了点耳朵,“你忘记他是个聋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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